没等季应闲牵几秒。
秦宁站稳后, 扶着墙退开,手也自然地抽回。
他站在半明半暗的玄关,身后是如墨般的浓黑, 雪光映在他白皙的脸庞,衬得他愈发秀美。
秦宁淡淡一笑,客气道谢。
“谢谢。”
语气十分疏离。
季应闲微拧眉心, 迎着秦宁的淡漠眉眼。
这双阗黑澄澈的眼睛中,全然没有对着温辞时的盈盈笑意, 沉静如水,显得很有距离感。
季应闲唇角压直, 心情骤降。
就只对着温辞一个人笑, 温辞真有那么好?
他虚握着手,不着痕迹地放下, 插/在裤兜中,抿紧唇角,脸色阴沉。
“老头子让我来的。”
言外之意,让他要谢就谢季老爷子。
秦宁自然知道是季老爷子强行派他来,否则季应闲肯定不愿意跟他单独相处。
好比现在,季总的表情已经趋向“欠他八百万”。
秦宁沉思几息, 说:“季先生, 不必麻烦,我一个人可以。”
季应闲斜睨他,轻呵了声, “你知道灯在哪里?”
这话登时把秦宁给问住。
他确实不知道, 否则刚才也不会在门边胡乱摸索, 险些摔一跤。
秦宁不说话, 脸色微窘。
见他这副模样, 季总不爽的心情莫名-10分。
他扬着眉,睐了秦宁一眼,默然进门,抬手放在玄关一幅隐蔽的画作上,往旁侧一转,点缀着荧光的总开关出现。
秦宁微愕,原来藏在这里。
原主记忆中没有这段,他没想过总开关藏在遮蔽物后。
季应闲轻手拨动,“哒”地一响,提示灯闪烁数次。
霎时,满室通明。
秦宁被强光晃了眼,下意识起手遮挡眼睛,适应片刻,放下手。
视野中的宽敞客厅十分干净,不留任何别人存在的痕迹,恢复成秦老爷子在时的模样。
他目光在客厅游弋。
复古的木质留声机,美式家具,干净整洁的窗帘,崭新的地毯,老式茶具,装饰落地钟。
与秦宁在原主记忆中看到的,殊无二致。
但,怎么会这样?
原主从秦家离开时,这里的一切都被秦家明一家占领,四处是小孩玩具,留声机满是卡通贴纸,地毯被划拉起毛,茶具全部更换等等。
记忆中的东西与现在截然相反。
秦家明和关如慧不可能在离开前,将这里恢复原貌。
那会是谁?
秦宁暗自沉思。
能自由进入这里的人,不多,见过别墅过去装饰的人,也屈指可数,只能是——
季老爷子。
除了他,应该不会有别人。
季应闲注视着秦宁,捕捉着秦宁眉眼间的情绪变化。
他微微扬眉,心情倏然好了许多。
刘勋的办事效率不错,回头给他发奖金。
秦宁在客厅与落地窗边走动。
季应闲目视他的背影,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袖缘的金属纽扣。
这时,秦宁忽地回头看他。
季应闲一怔,神色很不自然的说:“看我做什么,是老头子让人改的,跟我没关系。”
秦宁想说让他回去,不必跟着,哪料季应闲突然来这么一句。
他愣然的说:“嗯,我知道。”
季应闲:“……”
秦宁看他脸色铁青,像憋着什么话,想说又碍于限制,没法说。
他以为对方想走,就说:“季先生,我去阁楼一会儿,你不如……”先回去。
话至一半,季应闲已经率先迈步,长腿几步跨至楼梯那边,上楼了。
秦宁再拒绝就不合适,他跟上季应闲,两人一起上楼。
阁楼在顶层。
灯似乎老旧损坏,按了几次,没有亮起灯。
秦宁和季应闲用手机电筒打着光,爬楼梯上去。
阁楼空间很小,大概二十平米,秦宁一米八一的个子在狭小空间,活动时被迫弯腰。
季应闲更别提,他一米九的身高,只能蹲着。
秦宁见他抱腿蹲在阁楼入口,极力压缩自己所占的范围,颠覆往日雷厉风行的恣睢形象,可怜中又带了点可爱。
他实在忍俊不禁,不由“噗嗤”一笑。
季应闲面容先是一愣,眸底闪过一丝窘迫,接着,不悦瞪他。
“不准笑!”
秦宁:“嗯,不笑。”
他眉眼浅弯,眸光若点星辰。
季应闲冷哼一声,转开脸,态度不置可否。
秦宁没再关注季应闲,用手机电筒照着阁楼地板,寻找季老爷子说的暗格。
季老爷子提到,暗格有门把,仔细找找,便能看到。
秦宁挪开一个纸箱,在角落摸到一块不平的凹陷,他拿灯光照去。
是一个哑光的木色暗扣。
秦宁拉动暗扣,那两块地板瞬时被整块抬起。
地板下,有一个很小的凹槽,放置着几样落灰的东西,牛皮纸紧裹,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季老爷子没说是什么东西,大概秦老爷子离世前,也没告诉他。
秦宁把几个牛皮纸裹着的物件,依次拿出来。
秦宁挑出其中一个,拆去满是灰尘的牛皮纸,其中是几个卷着的宣纸,裁剪成小方纸,保护内层。
层层展开,展露最中间的那一卷。
上面是毛笔书写的小楷,以及有几个落款,姓名上压着红色指印。
秦宁举着手机靠近,视线扫过上面的内容。
他神色微变。
*
从秦家出来,秦宁便沉默不语。
季应闲见他面露沉思,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无心顾及身边。
路过秦宅外的铁栅栏,三角梅枝叶零零散散,枯萎得不剩一片树叶。
最近降温厉害,连日大雪,地面积雪堆积,凝成冰面,特别滑。
秦宁心中装着事,没留意脚下。
他踩中结冰的地面,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后栽倒,幸好季应闲在他身后,扶了他一把。
秦宁忙回头道歉又道谢。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他抬眸时,见季应闲扶住他的手,是目前正在理疗那条。
秦宁一时更愧疚,“你的手没事吧?”
季应闲面不改色,“没事。”
“真的么?”
季应闲敛眸,“你在质疑我?”
秦宁笑了下,“我没这个意思。”
季应闲将那只没受伤的手伸到秦宁面前。
秦宁不明所以:“?”
季应闲轻咳一声,“这路滑,除非你想摔断手或者摔断腿。”
他没直接说自己伸手的目的,但这句话已经完全表达了。
秦宁迟疑了两秒。
季应闲大手一探,主动且强势地握住秦宁的手,牵着他往前走,语气却带着一丝嫌弃。
“大男人扭扭捏捏做什么。”
他走在前面,背对秦宁。
秦宁看不到他的表情,心说,没想到季应闲这么听季老爷子的话,分明讨厌他,却也愿意帮他。
而秦宁无法看见的盲区。
季应闲唇角微微上扬,似乎心情特别好。
很快,两人回到季家。
周姨提前安排好秦宁的房间,也整理过,被褥是全新干净的,房间内纤尘不染。
原主是亦过敏体质,容易起疹子,说不清他过敏源头,但小心为好。
秦宁到自己房间洗澡换衣服,衣服是季母按照秦宁的尺寸,提前购买。
他洗完澡,到窗边沙发坐下,展开带回季家的那几卷宣纸。
一共有三张熟宣纸,每一张上面的内容,都足够秦宁震惊。
幸好原主已经不在,否则没在开篇领盒饭,现在看到这三张宣纸上的内容,也能气得半死。
第一张。
是一张领养协议,大意是,秦家明几个兄弟姐妹,除了原主父亲,其余人全部是秦老爷子领养的,跟原主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第二张。
是补偿协议,上面的内容更让人始料不及,原主父亲秦延在外竟有私生子,比原主小一些,目前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这张协议是写给秦延的情人,内容涉及封口费。
而第三张。
则是秦老爷子留给原主的一席话,让他独立自强,做个无愧于心的人。
骤然收获这样多的信息,秦宁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
通过秦老爷子的话,能大概猜出,秦延夫妻的车祸,源头在秦母察觉秦延在外养人,养的不是别人,是秦延的初恋。
那两人驱车时,争执不休,这才酿成大祸。
秦宁阖上三张纸,暗自叹了口气。
原主这一生看似衣食无忧,豪门贵少,天之骄子,实际上,这层光鲜外衣下,他日子过得何其难过。
黄瓜君给他的设定,未免太惨了。
秦宁惋惜一阵,心说,黄瓜君拿原主当炮灰背景板,那他就替原主好好活下去。
时间不早,秦宁在睡觉前,又联系了申总和胡特助,表示明天会再去一趟双秦。
既然知道双秦有合适的研发团队,秦宁决定明天开始确定新的研究项目,时不待人。
他联系后,便钻进被窝,休息。
秦宁睡得很沉,他隔壁的季应闲就睡不好了。
季应闲辗转反侧,许久,也没入睡。
思绪乱飞,难以定下心。
他起身,到保险柜中拿出珍藏的木盒。
慢慢地打开,取出那支脱漆的黑色钢笔,笔身花纹斑驳,脱漆部位,是哑光的铁皮。
这支笔很常见,是市面较老的旧牌钢笔,目前已经停产。
季应闲手指徐然转动,钢笔随之而动,铝合金的笔夹划痕很重,交错的映出他的俊脸。
过去如梦魇般的可怕记忆,仿佛历历在目。
濒临死亡的恐惧,被扼住喉咙的窒息,在狭小密闭空间不见日光的麻木。
季应闲深吸一口气,灰蓝眼瞳渐沉。
他闭了闭眼。
再睁眼,视线渐渐聚焦,定格在手中那支钢笔。
季应闲轻轻摩挲笔杆,回想在生日宴那天,他竟将秦宁一瞬间错认成那个人。
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人,居然能认错。
他一时觉得好笑。
在沙发坐了半小时,季应闲收好钢笔,到楼下倒了杯柠檬水。
他回来路过秦宁房间时,不禁侧目。
顿了一息,他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
秦宁醒来后,在季家用过早餐,婉拒季老爷子邀请,离开季家。
他赶时间去双秦,安排好汪海来接他,这时候过去合适。
等季应闲从健身房跑完步上楼,秦宁早已离开。
季应闲随口问了句,便上楼换衣服,也去公司忙碌。
季母奇怪道:“应闲最近好像沉稳不少。”
季老爷子淡然说:“兴许想明白他该做什么,他也不小,有二十四岁了。”
季母“嗯”了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汪海载着秦宁在八点半时,到双秦门口。
秦宁没让汪海陪同,嘱咐他在车中等着,便独自进入双秦公司。
先前来过一次,秦宁轻车熟路地上到顶层,大部分管理层员工正在认真工作,连李坦也老实巴交地坐在电脑前忙碌。
秦宁扫了眼,进入会议室等候。
胡特助调整了申总的行程,在上午挪出时间,足够秦宁使用。
这次胡特助拿来一些有关研究团队成员的个人资料,是昨夜秦宁拜托她整理的。
在等申总过来前,秦宁先将几个技术人员的信息阅览。
双秦近几年发展迅速,研发团队的成员也有最初的十人,增加至现在的二十多个人。
主要负责人是老钱,其下有五位管理层人员,均是高薪聘请。
有两三位是原主父亲在世时,从别的公司挖来的高端技术人员,能力很强,申总也一直在加薪留人。
秦宁看过后,有了大致了解。
这时,磨砂玻璃门被轻轻叩响。
秦宁抬眸,“请进。”
门轴发出轻微声响,一个脑袋探进来。
李坦。
他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进来,放在秦宁身边。
”秦先生,您喜欢的现磨豆浆。”
李坦说完,又特别补充一句,“是市医院旁边那家酒店的现磨豆浆。”
他说话时,咧开嘴笑着,极尽谄媚。
秦宁皱眉,“你买的?”
李坦说:“上次您来时,提到爱喝这个,我担心您下次来喝不上,便留了酒店电话,索性,他们提供外卖。”
秦宁:“……”
某方面来讲,这人真是个献媚鬼才。
秦宁从不喝来历不明的饮料,他摆手拒绝。
“你这么辛苦,送给你喝吧。”
李坦笑容微滞:“这……”
他一脸为难。
秦宁:“不喜欢?”
李坦强行扯出笑容,“喜……喜欢。”
他又端着豆浆离开会议室。
秦宁看着他消失在门外,垂下头,继续看信息。
不多时,申总忙完视频会议,来见秦宁。
秦宁也不跟他绕弯子,直言来意。
“申叔叔,我希望增设研发项目,回到最初生物瓣膜材料的研究。”
申总沉默瞬息,说:“小秦,我跟你说个实话,最初这个研发课题是非常好的,你父亲曾经也在勇于尝试这个研究,但目前来说,我们技术受限太多,如果贸然进行研究,得不偿失。”
他被任先生聘请到双秦工作,必然要为双秦的全面发展考虑,一意孤行研究困难重重的项目,会增加双秦的负担。
首先资金与技术便是头号大题。
秦宁也知道他考虑的几个重点方面,申总作为执行总裁,管理偌大一个公司,每一个抉择都需斟酌。
秦宁说:“申叔叔,我明白您对公司的顾虑,贸然开发新的研究项目,确实对公司发展影响深远,不过……”
顿了一秒,秦宁抬眸看他。
“如果我说,我对这个研究项目非常熟悉哪,有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并且负担所有研究费用,不会涉及公司资金,您愿意让我试试么?”
“这是我父母苦心经营的公司,我自然不会让它断送在我手里,相反的,我期望它能有更好的发展。”
申总已被秦宁这番话震撼。
这个研究项目迄今为止,在整个医学材料的行业中,颇受关注,因技术的限制,无人突破。
倘若真的有人能解决,那将是掌握全国,乃至全世界的专利权,何止双秦能名利双收,连全国,也会为之欢呼。
这可是造福人类的顶尖医学技术。
申总惊愕之余,又看向秦宁,激动之心又稳稳落回胸腔。
小秦年纪轻,又拼劲儿,不明白困难程度,说这番话也在情理之中。
他思忖片刻,想到秦宁自费研究,倒也不会很影响。
“行……吧。”
申总只当秦宁三分钟热度,打击多了,便不会再想当然的做某件事,毕竟富二代他见的太多了,有能力的屈指可数。
秦宁将自己先前做好的实验方案发给他看。
申总心说,没料到小秦做事挺全面,连实验方案都叫人做好了。
在他看完后,不禁问出声。
“小秦,这……这方案是谁做的?”
如此周密详细,将实验所遇的问题细致排列,实验数据的演算也分情况展开。
这是一位很有经验的医学技术人员。
秦宁微愣,说:“是谁做的,原谅我暂时无法透露。”
申总遗憾的说了句“可惜”。
他又反复看了看实验方案,说:“具体的,稍后胡特助跟你一起去研发楼那边,跟技术人员沟通吧,我也不算很懂。”
秦宁“嗯”了声。
稍后,秦宁过去研发楼,他和胡特助两人到二楼。
老钱见到秦宁,客客气气打招呼。
上次他不知道这位是公司的小老板,现在知道,自然要恭敬许多。
秦宁倒不在意这些,笑着回应对方。
胡特助将所有管理层技术人员召集过来,众人集中在会议室。
她从秦宁那里得来实验方案的电子档,切入ppt,放在大型幕布上。
几位医学技术员面面相觑,不知是什么意思。
胡特助说:“从今天开始,研发项目增设——生物瓣膜材料研究。
老钱在双秦有好几年,自然知道这个早年研发项目,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拿出来。
他说:“这项目不是几年前淘汰了么?”
胡特助说:“秦先生出资,重新启动这个实验项目。”
老钱默然坐回去。
资本的世界,他说什么都没用。
秦宁看他神色,便洞悉他的心理活动,示意胡特助继续。
胡特助点头,继续按照图片展示内容。
因没有以前与胡特助沟通,她只能通过播放ppt的形式,让技术人员自行观看。
原本大家神色默然,有种被资本控制的麻木,但随着图片展示的深入,他们发现,这是一个实验方案。
有关生物瓣膜材料的研发试验。
其中猜想大胆,构思巧妙缜密,与传统适用的生物瓣膜材料截然不同,有了很不一样的思考。
老钱也惊讶的站起身,“这是谁提出的?”
完全是一个宝藏!
胡特助看向秦宁,老钱愣了一瞬,转过头,求问的看着秦宁。
秦宁说:“这个问题,暂时不方便透露。”
老钱也露出和申总同样的表情。
大家看完后,激动心情溢于言表,秦宁也不禁扬起唇角,笑了笑。
秦宁说:“实验方案非常详细,我希望各位能发挥自己能力,讲这项研发内容实验出来。”
“当然,资金方面不用任何顾虑。”
闻言,技术人员们纷纷点头。
这个新的瓣膜材料问世,将撼动整个医学界。
背后写出实验方案的那个人,一定是一位颇具经验的科研员。
秦宁安排好实验启动的第一步,便从研发楼离开。
他没有再回办公楼顶层,打算直接离开。
谁知他和胡特助刚从研发楼绕到办公楼正前方,就看到角落的李坦和一个年轻人。
下一瞬,李坦抬手,把冒着热烟的豆浆浇在年轻人的身上。
李坦气道:“笨死你得了,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那个小王八蛋盯上,妈的,他有个屁用,还不是仗着自己出生好,有个会赚钱的爹。”
年轻人忙擦着身上的豆浆,说:“李哥,你说话就说话,别把豆浆撒我身上。”
“我撒你身上怎么了,让你办点事,磨磨唧唧,你倒好,带着豆浆过来,人家都不带喝一口。”
年轻人憋得脸红,也没好意思跟他吵。
李坦说:“下次做事麻利点,你不会打车么,老板喝豆浆重要,还是你省一点交通费坐地铁重要,亏我还在老板面前夸你。”
年轻人眼睛一亮,“真的么,谢谢李哥。”
李坦得意的笑,“你跟着我,做事机灵点,别毛手毛脚的。”
年轻人头点得跟捣米似的。
李坦把豆浆塞给年轻人,说:“拿去喝,等会儿中午记得给我点外卖。”
他说完,转过身。
然后就看到站在身后的秦宁和胡特助。
李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