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楼603号病房。
季应闲一只手臂搭在沙发扶手, 轻轻地叩动,一下一下,很有节奏感。
他漂亮的灰蓝色眼睛睇着沈见溪, 一言不发。
对面的沈见溪一手拿数据书, 一手在笔记本键盘上疯狂输入, 他的手速很快, 键盘噼里啪啦的响音在室内回荡。
屏幕的白光映在他茶色眸底, 黑色字幕在防蓝光镜片上滚动, 一排一排冰冷的数据不停划过。
他的表情很严谨, 唇角压直,没有丝毫笑意,目光认真谨然, 凝视着屏幕上的数据。
工作时,他与平时截然不同。
沉静, 睿智,敏锐。
像换了个人。
很长一段静默。
沈见溪扶了下眼镜, 说:“这次实验数据有很大纰漏,我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
季应闲问:“那家公司开发部怎么回应?”
沈见溪想喝水后再回答。
他端起柠檬水喝了口, 被酸得皱起眉,苦着脸抱怨, “季总, 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往里加点糖。”
每次喝他泡的柠檬水, 牙能酸好几天。
今天还格外酸。
季应闲整理裤腿, 慢条斯理的回应。
“补充点维生素, 沈老师。”
”沈……老师?”
沈老师顿时有点难为情, 满脸羞赧地整理着帽檐,嘴角笑意压不住。
“下学期我才带学生,现在暂时还不是老师,不过快了。”
季应闲:“……”
沈见溪看季应闲扣着夹板的手臂,他又问:“季总,你这石膏和夹板什么时候拆?”
季应闲说:“再过半个月。”
“那你什么时候回公司?”
季应闲撩着眼皮看他,“你在实验室忙,问我做什么?”
沈见溪说:“随便问问。”
季应闲睐着他,没说话。
沈见溪转移话题。
“季总,你这手是怎么受伤的。”
季应闲回答:“摔断的。”
沈见溪“哦”了声,言归正传,“我跟那家公司的开发部技术员沟通过,他们拿回去改过,但到我们手里就出问题,我正在查哪一步出了问题。”
季应闲起身前往冰箱那边,从冰冻室取出冰球,又给水杯添了几颗。
他说:“你回去好好查,有问题可以联系刘勋。”
沈见溪听出这是赶人的意思,把电脑塞回背包,说:“那我改天再来。”
收拾好后,沈见溪起身离开。季应闲喝完冰柠檬水,恰好手机提示音响起。
他拿起手机划锁。
有一条银行提示短信。
【您尾号xxxx卡21日17:42(时间)滨城银行收入(转账汇款)24315元。】
紧接着,又有一条短信发来。
是备注为【姓秦的】的手机号码发送的短信。
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
【谢谢你先前的帮助,钱还给你了。】
季应闲:“???”
派出所离私立医院很近,主办警察下午腾出时间来医院,用塑封袋封好茶杯,带回派出所。
秦宁坐在露台外的藤椅上,双腿搭着汪海给他准备的毛绒厚毯子,他目光望着户外纷飞的大雪。
今天温度骤降。
气温降至零下八度。
很冷。
秦宁脑海中回忆着原主有关韩律师的片段。
韩律师为人文雅谦和,做事张弛有度,很会说话,原主父母去世后,秦老爷子聘请他处理事务,长此以往,秦老爷子对他颇为信任,变更为长期聘用,他跟原主接触也多。
原主对他印象很好,与他儿子韩澄关系也不错。
记忆中,韩澄似乎身患重病,也是心脏方面的问题,经常住院,比秦宁的瓣膜问题还要严重,韩律师挣来的钱几乎都砸在医院,但远远不够。
秦老爷子还为韩律师加薪,却依旧杯水车薪,韩律师时常超负荷工作。
后来秦老爷子去世,韩律师从双秦辞职,带着儿子远赴国外治病,三年后回国,在市中心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与秦宁重新取得联系。
这看起来并无任何问题。
但,韩澄的病需要很大一笔金额,工资刚够维持治疗的韩律师,怎么会突然有足够的资金,带韩澄去国外治疗,甚至为此辞职。
这个中缘由,真让人深思。
室内的汪海杵在落地窗边,透过结满冰花的玻璃窗,见秦宁满目思索地远眺,担心他着凉。
汪海轻轻叩响玻璃窗,让秦宁能听见。
秦宁回头。
汪海指了指室内,示意他回来了。
秦宁用手比划几下,表示自己马上进去。
他只是需要在安静环境下,静心思考。
汪海点点头,到厨具那里给秦宁泡了一杯水果茶。
不多时,秦宁回到室内,他冻得脸色苍白,嘴唇色浅。
汪海赶紧把泡好的水果茶放到秦宁面前,让秦宁喝一些暖和暖和。
秦宁喝了几口,说:“谢谢。”
汪海说:“不客气。”
秦宁喝完水果茶,给kiko喂了些温热的舒化奶,见剩余舒化奶不多,他给汪海转钱,让他去医院外的超市买了一些。
kiko长大的速度有些惊人,刚养时,它不过手掌大小,很瘦弱,最近一看,两个手掌都快拢不住它。
算算日子,它也该过度喂猫粮了,秦宁又给汪海转了钱,让他找时间到医院附近的宠物店,买go牌猫粮的鸡肉味。
忙完kiko的事,秦宁回卧室。
登录医疗器材的官网前,他把当初季应闲垫付的所有金额,算了一遍,再尝试在x付宝搜索手机号,顺利找到季应闲的账号。
秦宁把钱尽数转给季应闲,做完此事,他顿时松了口气,不欠人的感觉真好。
他又登录医疗器械官网,买了实验所需的少量材料,随后在租房a搜索合适的房源。
做实验不能选在人员密集的地方,居住小区也不行。
秦宁翻来覆去的查看,在凌晨时分,勉强找出三个合适的房源,都位于郊区,他需要跟房东沟通后,实地查看,再做决定。
他走出卧室,见汪海已躺在沙发上睡着了,kiko蜷缩在他枕头边,也睡得很香。
kiko听力敏锐,秦宁一开门,它便竖起耳朵看过来,昏暗光线中,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秦宁,目不转睛。
秦宁笑了笑,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kiko仿佛看懂了,又趴回去继续睡觉。
他洗漱后,返回房间,正关着门。
倏然,客厅门外的走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很轻的声音,像有人用什么东西在抓门。
这声音秦宁很熟悉,前不久刚听过。
秦宁转过身,打算去开门,冷不防见汪海。
他不知什么时候醒的,穿着睡衣,手拎莫名得来的网球拍,冷目站在客厅门后,手放在门柄上,看样子准备开门揍人。
秦宁拦住道:“汪海,别动手。”
汪海:“?”
秦宁看着门口,“我知道是谁。”
他示意汪海让开,走过去将门打开。
一道人影背光站在门口,身形高大修长,近乎挡去走廊投入的灯光。
秦宁探手,将入户灯摁开,室内瞬间通明。
门口站着的人,果然是一身病服的贺凌寒。
他目光怔愣,没有神采,视线越过秦宁,笔直投进室内,却又涣散着,没有定格在任何物件。
秦宁抬头看他。
贺凌寒穿得很单薄,额头上缠着厚重的药用绷带,很明显额头受过伤。
秦宁从一见他额头的绷带,神情就不太自然,略微有些尴尬。
原本秦宁想让汪海单独送他回去,但看见对方额头的伤,秦宁满心愧疚,就跟着一起去。
这次李威没去洗手间。
但他坐在客厅沙发,拳头撑着额角,在打瞌睡。
听见动静,他睁开眼,见两道人影杵在门口,冷不丁吓醒。
“谁啊!”
他还没睡醒。
秦宁按开灯,“是我们。”
李威恍然“哦”了声,揉揉眼,忙起身走来。
当他看清李威扛着的贺凌寒时,表情十分崩溃。
“他怎么又出去了?!”
李威捶胸顿足,“我分明亲眼见他躺下睡着的,就想打个盹儿,这功夫他也能出去,我彻底是服了。”
秦宁也能理解他,整天昼夜颠倒,难免有吃不消的时候。
秦宁说:“梦游患者的确要多费心。”
李威恹恹叹气,认命地走过去,跟汪海一起把贺凌寒抬上床。
两人粗手粗脚,把被褥扫落地,秦宁走过去捡起,顺手给平躺病床的贺凌寒盖上。
李威气呼呼的跑去喝水,也给汪海和秦宁各拿一瓶。
贺凌寒有洁癖,不喜欢餐具与人共享,李威不敢碰他的餐具,扣工资扣怕了,幸好贺董给他三倍工资,不然他要喝西北风了。
秦宁和汪海没有停留,回了病房。
汪海继续睡觉,秦宁看时间不早,决定次日再联系那三个房源的中介。
翌日清晨。
秦宁依次跟三个房源的中介联系沟通,最后敲定郊外工业区的一间库房。
秦宁看过照片,比较满意,于是中介去联系房东,双方找时间签合同就行。
确定实验室,秦宁便在医疗器械的官网买了少量需求材料。
邮寄地址,秦宁直接填写的那间库房,材料有几样有制作周期,等实验室简单装修好,寄过来正合适。
秦宁忙完一切,一时间觉得有些疲倦。
他不得不休息会儿,再醒来时,口干舌燥,头也昏昏沉沉,疼得厉害。
这时,他接到主办警察的电话。
对方告诉他,犯罪嫌疑人找到了。
李威暗戳戳给同事使了个眼色。
李威:老板咋了?
同事:不知道啊。
两人互换眼神,暗戳戳瞄着坐在沙发上的贺凌寒。
贺凌寒捏着手机,神色阴晴难定,目光一直注视着手机屏幕,似乎在看什么。
客厅内,李威和同事大气不敢出。
大概过去半分钟,贺凌寒突然出声。
“李威。”
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威抬头喊了声,“老板,怎么了?”
贺凌寒横手一指,对上悬在天花板角落的摄影头。
“把那东西拆了。”
李威:“???”
为什么突然要拆监控???
李威脸上写满问号,甚至想说,老板,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贺凌寒抬眸看他,薄唇一动。
“拆。”
语气毋庸置疑。
李威只好出门拿折叠楼梯,爬上去拿螺丝刀拧零件。
贺凌寒嘴角压平成一条直线,眉宇间冷厉浮现,他握住手机的那只手,青筋微微凸显,似乎很用力。
沉默了片刻。
手指无意间摁亮屏幕。
他低头看了眼,眸光轻敛,又划锁解屏,切入视频记录软件。
画面中重播昨夜的场景。
贺凌寒的视线紧锁屏幕中那道消瘦的身影,手捏得越来越紧,手机不堪重负地发出细微的错位声。
咔。
螺丝旋拧发出响音。
贺凌寒抬头,看着正坐在折叠楼梯顶端的李威。
“不用拆了。”
李威猝不及防听见这四个字,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啊”了声,不明所以的看贺凌寒。
贺凌寒虚握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像是在掩饰什么。
“你按回去,不拆了。”
李威:“???”
他迟早要被自己老板玩死!
秦宁挂断与主办警察的通话,默然放下手机,没说话。
汪海正给他泡好水果茶,他端着走过来,放在秦宁面前。
然而秦宁不知在想什么,有点心不在焉,伸手去拿水杯时,险些把水杯碰倒。
汪海赶紧扶正,滚烫的茶水差一点洒在秦宁手背。
秦宁从思绪中抽离,他忙道歉说:“抱歉,我刚才在想事情,没注意到。”
“没事,秦先生没被烫到就好。”
老先生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秦先生受伤,他牢牢记住,时刻注意。
秦宁端起水果茶,慢慢吹了吹,小抿一口,热气氤氲着他清澈的眼睛,像笼了一层薄薄的水色。
汪海没由来觉得秦先生情绪不高,好像心情不太好。
他瞥了眼茶几上的手机,心想,莫非是电话中那人说了什么?
秦宁喝完水果茶,说:“明天陪我出去一趟。”
汪海点点头。
次日一早,秦宁洗漱运动,外加喂kiko牛奶,喂完后,他向汪海借了手机。
汪海老老实实交给他。
秦宁拿自己手机找出季应闲的手机号码,用汪海的手机再拨出去。
汪海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一阵操作。
通话很快接通。
秦宁压低声说:“季先生,你有一个包裹在医院门口,需要你三分钟后下楼签收。”
六楼的季应闲拿开手机,看了眼陌生的来电号码,眉心紧蹙。
这青年的声音……
青年冷声催促,“季先生,时不待人,我还需要送下一个小区,麻烦你配合一下。”
季应闲挑了下眉,问:“你们快递员都自发配送空气?”
青年:“……”
季应闲冷笑一声,挂断电话。
楼下的秦宁睨着黑屏手机陷入沉默。
没想到男主还挺不好骗的。
既然装快递员骗不下来,只好想别的办法了。
不等秦宁想出办法,季应闲主动给他打来电话。
秦宁接通,“喂”了声。
季应闲直接说:“你在哪儿,我有事找你。”
秦宁说:“我在医院门口。”
看着在客厅悠闲逗猫的秦宁,汪海脑门上冒出无数个问号。
言简意赅说完,秦宁挂断电话。
他说:“我们去医院门口。”
汪海虽然很懵逼,但依旧保持自己凶恶的长相,跟随秦宁到医院门口。
然而让汪海感到不解的是,秦宁站在医院与外面的分界线,身姿笔挺,站得端端正正,但就是不出去。
两人等了不多时,季应闲大步走来,他穿着休闲服,外面披了件蓝黑色羽绒服,打着石膏的手臂,突兀地横在胸前。
他看着秦宁,微微敛眸。
秦宁穿了身干净的浅白羽绒服,套着黑色围巾,戴了顶毛绒绒的兔毛冬帽,半张脸藏进围巾,裹得像个大粽子。
而那双明亮黑眸正看着他。
季应闲抿直的嘴角,不禁上扬几分。
秦宁没看出来他在笑自己,等着季应闲过来。
他需要跟着季应闲走出这道门。
季应闲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秦宁说:“有事出门。”
季应闲直言问:“你转钱给我做什么?”
“先前你帮我垫付药费,我折合在一起,还给你。”
秦宁微微浅笑,弯着眉眼,由衷感谢。
“季应闲,真的很谢谢你愿意帮我。”
他笑起来时,疏淡的眉眼弯成月牙,漆黑眼瞳清光映雪,像缀着星辰。
季应闲眼瞳紧缩,轻轻颤动。
他竟觉得这抹笑容……
有一点顺眼。
……
“季先生?”
思绪回笼。
季应闲垂头看他,见秦宁满目奇怪的睇着他。
他冷漠的“嗯”了声,掩饰自己走神的事实。
秦宁忽而指着医院外,“季先生,你看那是什么。”
季应闲下意识迈了一步,转身朝外看去。
秦宁趁机随着他脚步,离开医院。
踏出分界线的那一刹那,读档重来的禁制瞬间破解。
秦宁稳稳站到医院减速带外,登时露出欣喜笑容。
季应闲回头,恰好看见这一幕,眉心轻锁。
“你笑什么?”
秦宁含笑摇头,“没什么。”
“季先生,我有事要出门,你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汪海,我们走吧。”
季·工具人·应闲:“???”
秦宁今天要做很多事,时间紧张,没功夫耗在这里。
他走得比较快,根本没给季应闲反应的时间,便和汪海坐上计程车,前去郊外。
季应闲望着计程车驶离的方向,目光沉沉,神色难以揣摩。
半分钟后,他拦下一辆计程车,跟了上去。
秦宁下车后,直奔目的地。
他和房东以及中介,约好在出租的库房门口见面,因秦宁守时的习惯,他到那里时,两人还没来。
大概等了十来分钟,两人先后到达。
中介先到一步,他有库房钥匙,给秦宁打开门,让他能直观的看清库房的环境。
秦宁对库房要求不高,只要不扰民就行,但相对的,也不能打扰他,做实验,他需要一个极度安静的环境。
不多时,房东也过来了。
秦宁交付租金与押金,这间库房地处郊区,价格虽偏低,但位置特别偏,房东原以为租不出去,正寻思转卖,这就遇上秦宁了。
秦宁检查合同没问题后,正式签合同。
旁边的汪海看得一愣一愣的,暗想,这还是他从前见过的秦先生么?
印象中的秦先生,不善交际,与陌生人说话沉默居多,紧张时,甚至会结巴,对季少更甚。
季少语气稍重一些,他眼底就泛起泪花,美男落泪固然好看,可也经不住隔三差五的哭,泪腺也忒发达了些。
但这一次变了。
汪海明显察觉秦先生不一样了。
似乎更开朗,更自信,更明艳照人。
在他出神的短短几分钟,秦宁签好合同,走到汪海身边。
他说:“现在去市医院。”
秦宁查过地图,从这里坐地铁过去市医院,不远。
中介开车送两人去地铁站。
秦宁正指挥汪海买地铁票,忽听隔壁购票机那边传出不耐烦的声音。
“前面那个帅哥,你能不能快点,都急着上班哪。”
“就是,不要以为你帅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赶时间,早高峰大家时间都紧迫。”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
秦宁被吵得脑仁疼,他揉着太阳穴转头,跟高于人群的季应闲,恰好对视上。
秦宁:“……”
季应闲:“……”
季应闲从未料想,人生中第一次跟踪人,会因身高而失败。
被秦宁撞见的刹那,他面容闪过一丝尴尬,但稍纵即逝,神情自若的越过人群,走到秦宁……旁边的汪海面前。
季应闲道:“买票。”
汪海秒懂,这位少爷不会买地铁票。
他忙去买票,又想起季少没说地点,回头问了句。
季应闲看了秦宁一眼,“你们去哪儿?”
汪海答:“市医院。”
“那就买市医院。”
秦宁偏头睇他,心说,季应闲跟着自己做什么。
季应闲面不改色,跟人跟得非常理直气壮,且明目张胆。
汪海买好票,三人下楼乘地铁。
现在是早高峰,上班的打工人尤其多,他们三人从最后一节车厢上去,直接被挤到角落。
秦宁顾忌着季应闲骨折的手,一直给他划保护圈,汪海则全程帮秦宁挡着人挤过来。
随着下一站上来的人数增多,秦宁近乎要被挤到脸贴季应闲的胸膛。
汪海被人挤到旁边去了,顾不上他俩。
门口源源不断挤人进来,秦宁不知被谁推搡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被人扣住肩膀,避免摔跤。
等他刚一站稳,抬头却撞进大海般深邃的灰蓝色眼睛。
他被季应闲单手抱在怀里,不容反应,季应闲搂住他一转身,他被塞进角落的三角区域。
秦宁眨了下眼睛,什么情况?
季应闲单手撑在秦宁头:“老实点,别乱动。”
秦宁“嗯”了声,又小声说了句“谢谢”。
季应闲没回应,他正隔着透明窗看外面的隧道,似乎……挺新奇的。
他应该是没坐过地铁。
秦宁暗自一笑。
市医院很快到站。
三人下地铁上楼,到市医院。
秦宁在护士台问到韩澄的病房,拎着从医院门口买的各种水果,进入病房探病。
韩澄很多年没见秦宁,一时没认出来。
秦宁倒是倚着原主记忆,跟他聊了许多事情。
秦宁边聊边削苹果给韩澄,问了些关于韩律师的近况。
季应闲跟汪海一起站在门口,他百无聊赖朝内看了眼,见秦宁愣是把一个巴掌大的苹果削得只剩果核,还温柔笑着送给那小屁孩。
季应闲:“……”
那玩意儿能吃?
他原以为秦宁出来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跟来看看,谁知是来探望一个小屁孩。
季应闲毫无兴趣,转身离开。
去电梯间时,与一名拎着公文包中年男人擦肩而过,他不禁回头。
季应闲记忆好,认出这中年男人,是秦宁前段时间在咖啡店交谈的人。
他没走了。
韩澄见秦宁还有要削苹果的意思,赶紧阻止他浪费。
“阿宁哥哥,不用削,我吃不下了。”
秦宁有点意兴阑珊地放下苹果与水果刀。
这时,韩律师来了。
他在病房见到秦宁,很明显的怔了一秒。
秦宁温和一笑,喊了声“韩叔叔”。
韩律师说:“怎么突然过来这里。”
“正好路过。”
两人相视一笑。
在病房陪韩澄又待了半小时,秦宁和韩律师一起出来,韩律师慢慢合上病房门。
韩澄睡着了。
秦宁没说话,出门便朝着电梯间走。
韩律师跟上他,汪海也跟着,不过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季应闲也不紧不慢地随同。
到楼下僻静的亭子里。
秦宁停了脚步,回过头,看着眼前这位长辈。
原主曾经很崇拜他,敬重他。
秦宁说:“为什么?”
韩律师笑了笑,一脸不解,“什么为什么?”
秦宁目光渐冷,“韩兆,你还要装么?”
闻言,韩律师叹了口气。
“宁宁,你知道了。”
秦宁问:“为什么要寄那种快递,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
给崇拜你的原主一个解释。
其实秦宁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从原主被那份协议哄骗,他就隐隐觉得那不是秦家人能想得出来的,这中间必定还有一个人。
只是没想到会是韩兆。
韩律师叹了口气,“对不起,宁宁。”
“我也是迫不得已,六年前,我被秦家明撞见转移秦老爷子的一笔资金,用于韩澄治疗费,在秦老爷子病逝后,他以此要挟,逼迫我协助欺骗你,并答应给我一笔不菲的金额。”
“那个金额诱惑性太大,韩澄需要那笔钱,我作为父亲,这也是唯一能为他做的。”
“我拿了那笔钱,做全违心的事,我想过自首,但……韩澄他需要我,我不能扔下他。”
“谁知秦家明不肯放过我,他又找到我,以此要挟我,继续欺瞒你,我真的不想。”
秦宁不想听他无力的辩白,这些话留给警察听,他直言自己的目的。
“拿出来吧。”
“什么?”
韩律师没明白过来。
“拿出你手里的那份真遗嘱。”
秦宁复述。
韩律师目光微诧,似乎不明白秦宁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秦宁深黑的眼眸一瞬不眨的望住他。
“你整理那么多的遗产份额资料,单凭工作几年就能做出来,那不可能,你又不是爷爷本人,所以……”
“你一定有参照物。”
“把真正的遗嘱还给我。”
韩律师笑了笑,那抹笑容中竟有一丝苦涩。
“你长大了,心思深重,我瞒不过你了。”
秦宁现在头很疼,不想多言。
“在哪儿?”
韩律师从公文包中取出那本《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四》,慢慢翻开,从夹层中取出一张折叠过的遗嘱。
秦宁拿过来展开,是一张并不完全,甚至有点破烂的遗嘱,全凭胶水修补粘合。
与关如慧那张代书遗嘱完全不同,这才是真正的那张。
韩律师合上书籍,“我会去自首。”
“宁宁,辜负你的嘱托,我很对不起你。”
秦宁抬头看他,冷静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人,是秦宁。”
是那个死去的秦宁。
秦宁揉了揉胀痛的眉心,说:“警方已经掌握你的信息,正在来抓捕你的路上,你好自为之。”
他拿上遗嘱,转身离开。
但走了没几步,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骤然一黑。
季应闲离得近,立即上前,在秦宁倒地前接住他。
汪海也立刻跑来。
季应闲手臂有伤,不方便抱住秦宁,他把秦宁交给汪海。
汪海将秦宁打横抱起。
这时,一张皱巴巴的白纸悄然落地,静悄悄的落在雪地。
季应闲捡起从秦宁手里落下的纸,目光掠过纸上内容时,灰蓝色眼瞳倏然敛起。
这是一张遗嘱。
他敛目细看。
与几年前季老爷子给他看的全然不同,遗嘱落款却是同一人。
秦宁的爷爷,秦正书。
他猛地转头,盯住旁边怔愣的韩律师,眼神冷若冰霜。
韩律师解释:“不是我——啊!”
韩律师这句话刚起头,便被季应闲一拳击中正脸。
他不喜欢听无用的废话。
季应闲有锻炼拳击的爱好,一拳下去,少有人能抵挡住,韩律师直接被打得鼻血横飞,门牙都崩飞一颗。
他倒在地上,哀嚎痛叫。
汪海都看懵了,不愧是季少!
季应闲朝汪海:“你先带他进去找医生。”
汪海点头,抱着秦宁飞快冲入医院门诊部。
季应闲转身,抓紧韩律师的领口,将他硬生生拽起,冷声诘问。
“韩兆是吧,你还是人么?”
韩律师左边嘴角挂着血痕,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早在他动手私拿别人钱财,他就已经不是人了。
但为了儿子。
即便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这条路。
季应闲见他那副任人鱼肉的麻木表情,却无丝毫悔意,更来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一想到秦宁脸色苍白的倒下,他胸腔中就有股暴戾在攒动。
他下手重,但却拳拳避开要害。
韩律师被打得血肉模糊,他直接扔给旁边吓傻的护士。
“送去治,药费我给。”
护士吓得发抖,见季应闲离开,才忙招呼人来一起抬。
季应闲捏着那张遗嘱,眼神阴沉。
半小时后。
秦宅。
季应闲站在门外。
别墅内传出的阵阵欢笑声,似乎是父母在陪着幼儿玩闹。
季应闲盯着别墅,唇角弧度压得极低,目光沉沉,如冬月结冰的湖水般冷冽。
刘助理在旁边扶了下眼镜,“季总,安排好了。”
季应闲看他一眼,径直步入秦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