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他的脸。
秦宁站在宴厅角落,再次看向巨大落地窗反射出来的自己。
长相秀丽,肤色很白,近乎清透病态的那种白,唇色更是浅得像镀了一层釉质的冷光。
暖色系的赭色羊绒毛衣,内搭白衬衣,左领佩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飞鸟领针,很衬肤色的穿着,气色看起来却很差。
道理他都懂,但是……
这真不是他的脸。
三分钟前,他突然穿进这本熬夜看完的豪门爽文,成了书中男主的炮灰未婚夫。
或许还不如炮灰。
原主虽是人人艳羡的豪门贵少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惜是个病秧子,从小深居简出,一出场就领盒饭,全程活在台词中,未来将在男主退婚现场,吐血狗带。
而他唯一的作用,即是在台词中,推动男主与其官配的社会主义兄弟情,促进完美end。
真·背景板。
秦宁平时工作繁忙,业余时间就靠这些甜爽文放松,这谁能想到,看个小说,能把自个儿看进书里。
现在既然穿了,那只得好好替原主活,先将退婚狗带的危机解除,再想办法治愈原主的疾病。
他正腹诽,肩头忽然被拍了下。
秦宁疑惑转头。
是个英俊张扬的青年。
对方面露焦急,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大伙儿找你都快找疯了,你怎么一个人躲这儿?快快快,就差你了。”
秦宁脸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不等他回话,对方拉着他火急火燎地往宴厅中央赶。
穿越人群,那人将他推到高一阶的平台,秦宁趔趄着步入视野中心。
台上还站了个半百老人。
他杵着木质拐杖,精神矍铄,冷眼若鹰,但笑呵呵时,瞧着却很亲和,见秦宁上台,更是热切地拉他到自己身边,一个劲儿嘘寒问暖,显然与原主十分熟稔。
秦宁微滞一秒,学着原主平时的态度,淡定回他微笑。
实际上,他正抓紧时间翻看原主记忆,很快,他认出这人是谁。
滨城季家的掌权人,也就是原着男主的爷爷。
季老爷子双手交叠,放在定制的红木拐杖上,目光如炬,嘴角压着一抹笑意。
“有件喜事要向各位宣布。”
语毕,他笑容满面地睇向秦宁。
这抹慈爱的笑,让秦宁心头莫名咯噔一下。
季老爷子干嘛这样看着他?
心里毛毛的。
全场安静,等待季老爷子的后话。
几秒后,季老爷子浑厚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不急不缓地回荡在宽敞奢华的宴厅。
“今天,我家小季跟这位秦先生正式订婚。”
我家小季跟这位秦先生正式订婚。
跟这位秦先生正式订婚。
秦先生正式订婚。
订婚。
……
轰——!
五雷灌顶,劈得秦宁眼前一阵阵发黑。
谁和谁订婚?
原主啥时候领盒饭来着?
秦宁摁住眉心,他需要缓缓。
宾客们也被这□□般的消息震得久久不语。
现下同性结婚不是稀罕事,可季家作为滨城豪门之首,唯一继承人与男人订婚,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况且是跟那个秦家结亲。
宾客们神情各异。
这时,宾客尽头,一道冷漠沉越的嗓音接话。
“我拒绝。”
众人面面相觑,立即循声望去。
然而看到的,是一部浸在香槟酒杯中的黑色手机,酒水轻荡,折射出水晶吊灯的潋滟光彩。
语音被远程控制,正继续播放着——
“一个男人比女人还娇弱,不知努力,依附他人,懦弱。”
“跟他订婚?”
“下辈子都不可能。”
短暂静默,接着,手机屏幕在浅金的酒水中闪烁几次,黑屏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整个宴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全场屏气凝神,谁都不敢贸然出声。
那一瞬间,秦宁仿佛目睹季老爷子脸上闪过了红橙黄绿青蓝紫。
最后……
“混账!”
季老爷子震怒,表情极其难看。
季氏夫妇同样满脸不虞,立即遣人处理手机,并安抚季老爷子。
秦宁愕然,这难道就是原着中的退婚现场?那他岂不是快要……
他正想及这个可能性,心脏倏然紧缩,疼得他眉心深拧,嗓子眼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痒意,刚要轻咳,谁知一张开嘴,竟“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事发突然,险些溅在前排那位西装型男的身上。
对方连退两次,脸色都变了。
秦宁没来得及道歉,眼前骤然一黑。
全场惊愕,一片混乱。
他在众人手忙脚乱中,吐血倒地。
最后的记忆画面,停留在金棕透亮的瓷砖。
闭眼前,他费力伸出尔康手……
快扶我起来,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秦宁再度醒来时,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白。
思绪慢慢回笼,他眼珠转动,扫视一圈周遭。
确认是医院。
他倏地松了口气。
……看来自个儿还没下线。
正撑着手臂打算起身,“哒”地一声,病房门开了。
抬头看去,杵着拐杖的季老爷子缓步走进来。
他见秦宁已经清醒,颇为惊喜,“小宁,你醒了。”
秦宁浅笑,“让您担心了。”
“好孩子,别说什么担心不担心。”
季老爷子放开拐杖,坐在床边座椅,说:“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你昏迷了三天,主治医生都拿不准你的情况,正和相关专家开会讨论。”
秦宁问:“我昏迷这么长时间么?”
“是啊,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若不是你各项指标显示健康,我已经安排你转院,然而一连三天,你迟迟不清醒,我真怕你有什么……”
季老爷子抬手抹了下眼睛,“要是你被我那混账孙子气出好歹,我简直愧对你爷爷的临终嘱托。”
秦宁愣了一下,爷爷的临终嘱托?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父母双亡的原主全家就剩他一个了?
见季老爷子睐向自己,他收起疑惑,依照原主的口吻,说:“季爷爷,您别担心,我没事。”
季老爷子颔首,转而说:“小宁你放心,我一定让那兔崽子到你跟前赔礼道歉,至于你们的订婚,就是绑,我也给他绑来。”
秦宁哑言须臾,说:“季爷爷,关于订婚,我和您孙儿也没见过几次,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突然订婚,一时间接受不了是正常的,要不就……”
……赶紧退婚吧。
季老爷子却轻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不用多说,你的心思,季爷爷都明白。”
我的心思?
我的什么心思??你先说清楚。
显然季老爷子没跟他在一个频道,他把秦宁摁回被窝,“你安心休息,一切交给季爷爷。”
你要做什么?
秦宁解释:“季爷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是想——”
“咚咚咚。”
病房门被敲响。
停顿两秒,传来一道男声。
“老爷子,找到了。”
季老爷子不轻不重的“嗯”了声,继而低头,笑着给秦宁掖被角,“别的事以后再说,你好好休息,季爷爷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便杵着拐杖离去。
秦宁望住门口,将后话咽回。
看来想退婚,从季老爷子这里不好入手,他明显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得找机会跟原着男主接触,合力把婚约解除。
按照原着的剧情线,他已经被退婚+领盒饭,而现在却没死,显然是个bug,如果远离原着剧情,不参合男主和官配的社会主义兄弟情,或许可以让这个bug持续下去。
换句话说,他有生存机会。
原主既然离开,那他得替原主活下去,况且……
秦宁揉了揉太阳穴,陷入被窝,脑海中徐然浮现原主的记忆。
原主的人生似乎并不如原着写得那样完美。
医院外。
季老爷子面色沉冷,问:“那兔崽子在哪儿?”
保镖答:“在蛟龙湾那栋别墅。”
季老爷子呵笑,“这小子可真会藏。”
语毕,他转而吩咐:“你带人去把他给我弄回老宅。”
“可是季少他……”
季老爷子看了保镖一眼,“我的话不好使了么?”
保镖神色惶恐,“我这就去办。”
季老爷子捏紧拐杖,表情平静的目送保镖。
秦宁在病房躺了没几天,季老爷子就将他转移到滨城的高级私人医院,说是让他能安心养病。
期间,他尝试与男主联系,但都以失败告终,更糟糕的是,他意识到自己无法离开这所医院。
他一旦跨出院门,便会瞬间晕厥,再醒来,就是读档重来。
意味着,他必须一辈子待在这所医院。
这个认知无异于晴天霹雳。
秦宁非常头痛,尤其隔壁病房时不时传出噼里啪啦的噪音,吵得他脑仁疼。
他照常披上羽绒服外套,推门出去静一静。
医院楼下是一片绿植区,人很少。
他沿着绿道走,没走多长距离,忽听头顶响起微弱的“喵呜”声。
抬头一看,身边那棵参天梧桐树的枝丫上,正扒着一只三花小奶猫,它抱住冬日里的枯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声一声的叫着,看上去特别可怜弱小无助。
秦宁围着树走了一圈,选好位置爬上去救它,刚抱着小奶猫往下折返,就见两个行人有说有笑的路过。
“高级病房新来那个病人好惨好惨。”
“人家住在高级病房,享受最好的医护,惨什么?”
“不是这个,我听说他是被未婚夫活活气吐血的,因为人家不愿意跟他好,在订婚宴当众悔婚,让他颜面扫地,气急攻心。”
“我的天哪,他肯定爱惨那个未婚夫,不然怎么会吐血。”
“哎,我恰柠檬了,我也想要一个为我吐血为我哐哐撞大墙的未婚夫。”
“自古深情留不住啊。”
秦宁:“?”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他怀里的小奶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左右看了看,探出舌尖舔舔秦宁的手背,可怜巴巴的“喵呜”一声。
两个说话的人一惊,迅速看来,和无处躲避的秦宁碰个正着。
空气停滞了近乎三秒。
一阵凛冽冬风吹过,秦宁一时气短,掩着唇猛咳几声。
平静被打破。
他抬眼看两个护士小姑娘,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一笑,眉眼浅弯,勾着眼尾两抹红痕,唇色因咳嗽红润几分,整个人看上去像凛冽寒冬里的枯枝,形单影只,摇摇欲坠,却又点着一簇烈焰般的红梅,烧着最后的余热。
两个小姑娘都看直眼了,好半晌,头挨着头,旁若无人的“小声”嘀咕。
“我的妈呀,他好好看!”
“人能长这样么?衬得我们跟长着玩儿似的。”
“他还穿着病号服,医院啥时候又来一个这么好看的病人,跟二楼四号病房弹钢琴那位,简直不分伯仲!”
“你看,他笑起来那眉眼,沉郁中带点昳丽,娇弱中带点坚韧,妥妥的病美人受,妈呀,这哪个攻能顶得住。”
“姐妹你会说就多说点。”
秦宁:“……”
秦宁:“那个……我听见了。”
两个小姑娘:“……”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她俩表情僵硬的看了秦宁几眼,脸腾地通红,匆忙丢下一句“对不起”,就飞快跑了。
秦宁远望两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挠了挠冻得冰凉的耳垂,又见小奶猫拼命缩在臂弯,决定先回病房取暖。
原路返回,转过走廊拐角,临近自己病房时,他顿住脚。
病房门前正站着一道高挑身影。
听见脚步声,对方转头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