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外界。
贝里漫,校长室。
平常这里只会坐着校领导和干部,但此时不算多宽敞的办公室内却挤满了新闻里都能看见的大人物,以及训练有素的灵修者。连常年居住深山的怜信都站在了这里。
气氛压抑, 没有一个人说话。
现任校长也姓贝, 是贝里漫创始人贝漫漫的后辈。她神情带着几丝紧张,看着面前的水晶球。
球内原本是一片平和的浅绿色, 突然一转, 变成了黑色。贝校长也脸色一变:“那边开始了。是灵洞?”
怜信微微闭眼感受了一下, 说:“怜茗也失联了。”
这意味着,铂吟的计划开始了。
然而气氛并没有轻松多少,甚至更加弥漫出一股凝重感。他们身为人类中的精英, 在这场计划里也没有多少重量——只有双方实力平等的情况下达成的协议才能叫协作,否则便只是单方面的“告知”而已。
这样关乎世界存亡的计划, 此刻却只有这么点人知道, 仿佛只是个发生在办公室内的小小校园会议一样。因为铂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只会增加麻烦。
两周之前,这位世界唯一的神族过来找到他们,说要进行一场合作。祂一开始居然只告诉了贝校长, 好在贝校长没被吓懵, 当时就通知了高层, 这才有办公室这一幕。
祂说, 有一个人类学会了祂曾经画下的灭世的阵法,想要和伊甸园残余的势力一起把世界“恢复到原点”——简而言之就是把现在的世界毁灭掉, 兴许这样就能回到神时代、回到这群狂热分子理想中的“伊甸园时代”。
灵洞就是这股势力在进行实验,祂预判出,最后一次的实验会在祂的苏醒之地上进行。所以祂想先反将一军, 提前告知人类是想要他们辅助。
说是辅助,其实他们连名字都不必拥有,只要配合祂的指令行动就是了。
比如,让学生们进行劳什子的“探险实践”,在明知会有灵洞的情况下,还让这群优秀的学生靠近神山。
“寻找种子”则是祂要求的,据说是为了引出其他的棋子。
一开始当然是不同意的,可那位神族竟然与他们签订了契约,承诺这群学生会安全无虞。契约一旦成立,连神明也不能毁约,否则即刻就会遭遇反噬。
众人心情都很复杂。尤其是在听到祂淡然地说出“自己曾经画下的灭世阵法”时,众人心里都飘过一句话:合着你曾经想毁灭世界啊??
现在怎么又想帮着人类阻止伊甸园势力了?
众人心中都和坐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一想到他们和毁灭世界擦肩而过就一阵后怕。
再说到这个伊甸园,众人心里就更复杂了。
它作为一个不受控的宗教势力,一直很让华国头疼。虽然伊甸园的主要活动区域在国外,但势力还是能渗进国内,而且简直像小强一样铲不灭。
上次伊甸园的一批重要人物在华国境内被神族杀死,众人心里拍手叫好。
除了痛快,还有惊讶。因为据他们观察,机械之神、伊甸园之间的关联很深——至少在早年是这样的。华国是个世俗国家,灵力复苏后宗教信仰也没多大变化。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神族说到底其实也就是个种族,还是个已经灭绝的种族,祂本就不该和人类的宗教扯上关系。
但华国之外却并非如此。铂吟也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产生了兴趣。他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回应那些人的期待,伊甸园可以说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所以,事实上,机械之神虽然是在鎏明苏醒的,可早几十年却并不是华国范围内活动的。
那个阶段,似乎是他观察人类的一个阶段。伊甸园就是他观察的一个样本。
但后来,大概也就是四五十年前,他对观察活动失去了兴致,渐渐地露面的频率不断减少,也不再搅风搅雨。他只待在自己的钦涅斯上,漫无目的地全世界漂游。
原先众人还庆幸,可现在想想回忆起来,简直心有余悸。
——铂吟应该是在那时候萌生了灭世的想法了。
筹备了这么久,对这个世界厌恶至此,可这些想法却在短短一年之间全部扭转。
一切只是因为……他和一个人类恋爱了。
两周前会面结束,铂吟离开后,所有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早知道这样,我们就应该派人去攻略他,说不定都不用这一百年的折腾。”有人恍惚地吐槽道。
害得他看伊甸园都加了奇怪的滤镜,宛如一群跟着大王创业的臣子,大王把他们当观察皿也就罢了,还创业未半而中道去谈恋爱,众大臣要清君侧斩妖妃,大王怒,表示要把他们全拖出去砍头。
怜茗接道:“你可省省吧,这是灵研所曾经热衷干的事。它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所以,还是看人。”那人喃喃说,“只要不是‘他’,谁都不行……这说的我都好奇,那位郁折虹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思绪回到现在。
水晶球中一片浓黑,怜茗的气息也感知不到。
怜信笑道:“大家轻松一点,我相信铂先生。接下来,我们该准备准备下一步,等着徐先生出招了。”
这对父子都不是寻常人,完全是两个极端。
一堆资料被投影出来,出现徐季枫的照片,还有五十多年前贝里漫教师“陆晓风”的照片——现在已经基本可以断定,陆晓风就是他曾经用过的假身份了。
“……徐季枫和灵研所还有点渊源,但时间太少了,我们还没查到。他怎么会转而和伊甸园掺和到一起?”贝校长拧眉。
正说着,窗口忽然传来叮叮声。她一愣,转头。
“……咦?”
只见一大片机械水母,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窗前。
*
踏入灵洞的第一秒,郁折虹感觉到的是严寒。他打了个冷战,迟疑要不要消耗灵力,下一秒交叠的手掌处就被渡来了温暖的灵气。
黑暗吞噬了光线,也吞噬了热度。
上下左右皆是虚空,他脚下空空,却没有下坠,只是悬浮在黑暗里。众人像一群轻飘飘的蒲公英,被抛进洞内后四散飞舞。
“老爹我不想死呜呜呜啊啊啊啊——”
谭飞章闭着眼睛还在哭嚎,直到被老谭一巴掌拍了下头:“鬼哭什么,你老爹在这呢!”
“嗯??”谭飞章眼睛睁开一条缝,惊喜道,“我没死?来个人告诉我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叶流逸艰难地抓着他的书包带子,道:“你没死。我们都没事!冷静点!”
老谭:“喻同学呢?”
“我也没事!”郁折虹回道。
他和几人的距离有点远。
学生们这会儿也都回过神来,尖叫渐停,开始观察周围的场景。这里似乎没有重力,大家就和游泳似的乱挥手,慢慢凑到了一起。
人数少了一个。衣槿不在。
刘谷雪脸色大变,而季北已经吓疯了,完全没有了惯常的游刃有余,大喊:“这是怎么回事?!秋教授呢,秋教授呢!!学校怎么组织的活动,让我们遇到这种事——!”
“谁都不想遇到这种事的。”郁折虹打断他,“现在先别怪天怪地了,大家先一起想想办法。”
季北身后的跟班也小声说:“是啊,先都冷静下来。”
季北才回过神,发现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失控大叫,苍白的脸一下子通红。
——说来也奇怪,这一片黑暗里没有光源,本该彼此都看不清的。但每个人却好像都自带柔光,清清楚楚,犹如宇宙里发光的星体,不会点不清人数了。
这给了众人一点安慰感,心头却也因为这丝诡异变得沉重几分。
“这里好冷啊!”谭飞章说。
怜茗摘下自己的导游帽,摸摸头发无奈道:“我的灵力好像被压制了。”
“……我也是。”
“我也,我刚才试了下传送阵法,也不能用了。”
灵力压制,但并不是完全的消失。要知道,平时人们会自动吐纳、吸附空气中的灵力,在灵力充裕的空间内也会感到舒适。这里就像一个真空地带,阵法传不出去,这些黑色的介质里也没有分毫灵气,令人十分难受。
郁折虹看了下自己身上所有能指方向的设备,已经全部失灵了。他看向秋教授和怜茗,征询地说:“这里看不出方向,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先移动看看吧。”
或许是郁折虹最冷静、最能给人安全感,学生们不自觉地都以他为主心骨了。季北脸色青红交加,他是这届的学生会长,但现在完全插不上话,没胆子也没能力。
刘谷雪则说:“我和她之间有一些指方向的小灵器……现在失灵了,但待会说不定有用。”
他心事重重的样子,郁折虹不能判断他到底知不知道衣槿的身份。衣槿大概率是伊甸园的人。
郁折虹又去看铂吟,这人倒是一直没波动,看到他淡定自若,郁折虹也就安心了。
铂吟拉了下他的手,无声地指引方向。
叶流逸等人不必说,反正这里没方向,怜茗似乎是笑了下,主动跟在郁折虹身后。学生们惊讶地察觉到,带队的道长和秋教授都选择跟着郁折虹。
而且不知为何,郁折虹身边那位“柏同学”,气息变得不一样了,隐隐令人生畏。
一行人如同渡河的小动物,笨拙地一个牵一个。黑暗会让人失去时空感,不知走了多久,郁折虹看到了远处的光亮。
细碎的、闪光的金色碎屑,星辰般铺开来;离得越近,看得越清楚,它们蜿蜒向上,像是少女拖曳下来的裙摆。
而在光带之中……有一个人正侧对着他们,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刘谷雪猛地喊道:“衣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