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雅道：“接下来还有五次药浴, 你就不需要一定在樱雨池里泡了。我会把药包给你，你之后自己晚上用清水泡一泡就行，也可以离开琉璃之底了……小彩虹？”
她伸手在郁折虹面前晃了一下，笑道, “怎么, 反应不过来了？”
郁折虹从听到那句“恭喜”后就陷入了安静，一眨不眨地盯着蕾雅。被这一晃, 他才回过神, “我……我就是太高兴了！”
说话好像飘在云朵上一样。
蕾雅见多了这样的病人, 善意一笑，把五个打包好的药包递给他：“拿着吧，今晚最后一次泡樱雨池了。”
郁折虹紧紧接过, 捧在怀里过了好几秒，那种喜悦的情绪才后知后觉地爆炸开来。
他等这句话已经太久了！
即便是在治疗过程中, 他能站起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有时候甚至可以站半天；但亲耳听到医生说“你已经快完全恢复了”还是有完全不同的意义的。
“我太高兴了！”郁折虹晃了一下铂吟的胳膊，笑逐颜开，“铂老师你听到了吗，我今晚之后就能好了！”
铂吟刚刚似乎也愣了一下神, 此刻与他视线相对, 语速似乎都比平常快：“嗯。我听到了。”
郁折虹都快坐不住了, 想到什么说什么：“我, 我明天就要去跑步——不对，今晚就要跑步！我还想去游乐场, 铂老师你去过游乐场吗？”
“好，跑。”铂吟立刻道，“没有。你要去吗？”
郁折虹露出小白牙：“我其实之前就在搜了, 我今晚立刻就可以做一份旅游计划……”
他脑子转得飞快，叭叭说个没听，整个人出离地兴奋。而铂吟就在身边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每句都应和确认。
蕾雅看得愣了一下：她没看错吧……刚刚机械之神是对着小彩虹，笑了？
真不可思议，原来神明也会有这种表情……
“咳咳！”她不得不敲了下桌子，唤回了早已神思不属的两个人，故作严肃道，“不过我要警醒你们，虽然腿好了，但离随便‘寻欢作乐’还要有个恢复期呢。至少得把剩下五次药浴泡完了再说。”
郁折虹get到她的意思，脸一红：“那个，祖母，其实我们还没有……”
他原本想说“还没有在一起”，但话说一半又停住了，“……还没有到那一步。”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郁折虹清晰地感觉到，身侧铂吟的脊背绷了起来。
郁折虹耳朵变得更红，强作镇定与蕾雅对视，没敢看他。
“这样吗？”蕾雅祖母疑惑了一瞬，不过也没有深究，“那就好，铂先生，你这段时间要格外克制一点哦。”
作为医生，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在暗示什么，但郁折虹越回想自己那句“还没到那一步”越觉得脸上发烧。
他看着自己食指上的那枚戒指，心跳无比地快，而后又慢慢地平和了下来。
伊甸园事件之后，铂老师告诉他，如果他想好了，可以不必说，把戒指的位置换到无名指上他就能明白了。
现在他也想了这么久了，也应该想明白了。
铂吟一动都没动，仿佛一只突然应激的机械白鸮。
直到出了蕾雅的公寓，二人之间还是长久的沉默。
忽然，郁折虹道：“铂老师！”
同一瞬间，铂吟也道：“郁折虹。”
两人同时都愣了一下，铂吟先停顿了片刻，而后开口：“……刚刚你说的话，我的理解是正确的吗。”
他恍然想，从一年前到此刻，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现在这种心情，就是人类所说的“不敢置信”和“患得患失”吗？
郁折虹从轮椅上抬头看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道：“铂老师，我想要在今晚药浴站起来后亲口告诉你。”
——他说“不是情侣关系，还没在一起”，连自己都不信吧？
“在此之前，我想先回一趟钦涅斯，我的礼物也已经做好了。”郁折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我想要把它连同我的回答，一起送给你。”
*
郁折虹错觉今天的时间过得格外地慢，尤其是泡在药浴里的时候。
铂吟照例陪他下了樱雨池。
那汪池水上的露天洞口还在，为了防止雨水倒灌，十几天前郁折虹就和铂吟一起在地面上加了盖，也是一个形似琉璃的阵法。
皎皎春月挂在樱雨蕨的枝蔓间，温泉水汽蒸腾，美如梦境。
今晚两个人不知为何，好像总是“不小心”肢体接触。倒也并非那种旖旎意味的，而是不经意间手背碰一碰、头发挨一挨，就是这种小小的举动，都像是春雨惊雷，在池塘里扩散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碰到后又会立刻分开、但分开之后不知不觉又靠到了一起。
“铂老师，时间快到了。”在绿色渐渐变淡之后，郁折虹盯着水面说。
铂吟“嗯”了一声。
郁折虹试着从轮椅上下来，踩着水底走了几步。
这也是蕾雅给过的复健建议，他一直坚持在泡药浴后做。水的浮力轻柔地包裹着双腿，郁折虹能感觉到细流的脉脉。
最近几次的药浴，他已经不会那么疼了，肌肉似乎也在逐渐变得有力。
郁折虹放开轮椅，绕着樱雨池慢慢走了一圈，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游了两个来回，趴在岸边，道：“铂老师，我要上去了。”
铂吟已经先一步半蹲在了岸边，湿漉漉的银发垂下来，望着他伸出了手。
仿佛童话里岸边的王子对水中的美人鱼伸出了手。
郁折虹看向他水蓝的眸子，缓缓把手放在他掌心。而后，他感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借着力，他另一手一撑，翻上了岸。
郁折虹没有把轮椅也拎上来。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铂吟轻轻松开了他，给他披上浴袍。郁折虹站起身，没有任何搀扶地站直了。
脱离了水的支撑，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重力的牵引，脚下的地面湿润而坚实。明明之前每次药浴之后他都会站在这块地面上，但这一次却有了轻微的眩晕失重感。
郁折虹开始迈步。
一步、两步、三步……最开始的肌肉酸涩感在步伐之间消退，那种离开了他许多年的活力，终于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郁折虹的脚步越来越快，浴袍雪白的衣摆随着他的起伏一条一条，像是翩跹的蝴蝶。这一晚不像吃药博文的药丸时、也不像在梦境里跑跳时，一切都显得安静而恬美，仿佛只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天，一切本该如此。
只有心跳和微微凌乱的呼吸在彰显著他的心情。他对不同地面的触感非常好奇，这里走一走、那里踩一踩，最后走到了石子小路旁自己的包裹边，回过头看向铂吟。
铂吟始终在他不远处。
郁折虹就这么站着和他对视了很久，忽然道：“铂老师，你先去帮我抢个冰淇淋吧。”
精灵族的樱雨蕨林就像一个休闲中心，温泉边会摆放很多小摊桌椅，上次来郁折虹就看到那边有卖冰淇淋的，说过想吃。
不过今天这种重要的日子，这只是个借口和说辞。他要偷偷把惊喜礼物拿出来。之所以说“冰淇淋”，只是在说“我会很快，在冰淇淋化之前就找到你”。
二人之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解释这种细枝末节，完全是直觉。铂吟望了他一眼，轻声地：“嗯。”
郁折虹眼巴巴看了一会儿，等铂吟的背影消失在了樱雨蕨的掩映后，才弯下腰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了礼物盒。
他包装得不算很花哨，是一个银色带着星光的正方体礼盒，用浅绿色的缎带扎着。
他深呼吸了几下，抱着礼物就走，走了三步又突然一顿，低头捣鼓了一下，手指上银光一闪。然后又把自己的头发用灵力烘干了。
这几个月郁折虹一直没剪头发，原本微卷及肩的中长发现在垂到了后背肩胛处。有湿润的风从不知何处吹来，青年抱着礼盒在石子路上轻快地走着。
“咦，小彩虹？”
“这是……小郁？天啊，你的腿终于好了吗？！”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恭喜恭喜！”
沿途有认识他的精灵族惊喜地和他打招呼，郁折虹匆匆回应，眼底的雀跃根本瞒不住。精灵们看到他怀里的东西，了然笑道：“是给你那个男朋友的惊喜吗？”
郁折虹用力点头：“对，给我男朋友的！”
“前几天听你说过，快去送给他吧！”精灵笑着祝福。
郁折虹穿过樱雨蕨，花冠落下细碎的粉色，掉在他蓬松如云的黑发上，掉在地上，踩过时印在脚底。
最后，绕过一片樱雨蕨，郁折虹看到了铂吟。
他坐在白色的藤椅上，侧对着这边，出神地不知在想什么，面前的白色桌子上摆着两个冰淇淋球碗。
神明甚少这样没有条理，宽松的外袍都没整理好，银白的长发也随意披在身后。虽然面无表情，但他呼吸之间，有几根发丝在灯光下被吹起，频率透露出主人的紧张。
郁折虹跑了起来。
在郁折虹气息出现的刹那间，铂吟便站起了身。
“铂老师！我来啦！”郁折虹跑得很快，一下子就冲进了他怀里，铂吟没有被扑得后退，而是稳稳地把他抱了满怀。
满怀都是春冰尾的芬芳，郁折虹紧紧抱着他，在他怀里把头发蹭乱，哈哈笑了好几声，抬眸双眼闪闪发亮，“不对，我叫错了！”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一手抱着礼物，一手举起向铂吟展示自己的手指——那只戒指，此刻正圈在他的无名指上。
“应该叫男朋友啦——”铂吟听到自己怀中的青年笑着道，“男朋友，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