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人看过来, 但并不是针对门外有谁，而是针对白嘉开门的行为。为首有个中年男子眉毛一竖，喝道：“白嘉！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我们辛辛苦苦赶过来看你……”
“谁要你们来看？”白嘉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 “当初我爸妈去世, 你们还欠着我家钱，结果我和我姐去找你们, 你们是怎么……”
他说到这里意识到还有外人在, 不适宜说细节, 硬生生转成了，“你们教得好啊，我的待客之道不就是和你们学的！？”
郁折虹站在门外猛地听到这么一句, 看那群人的眼神顿时变了。那中年男子脸上红红白白，彻底挂不住了, “你, 我好歹也算是你伯父——”
他身后其他几个白嘉的亲戚也垮着脸开始说话，都是方言，其中有个人说的话郁折虹勉强听懂了：“——反正我不管，你姐已经是那样了, 你还不赶快和那个有病的女娃分开！？”
白嘉瞬间炸了, 抄起个什么东西就砸过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奈何他们人多声音大, 在这里闹成了一锅粥。
萝萝绕过他们匆匆跑过来, 小声说：“色散大大，铂先生, 我先带你们去楼上客厅。”
蕾雅家分了两层，上面还有个小客厅。郁折虹点点头，拉着铂吟进去了, 蕾雅也悄悄给白嘉空出了空间，带着两人上楼梯。
“让你们看笑话了，”萝萝低声道，“大年初一，本来应该开开心心的……”
郁折虹注意到萝萝的眼圈有点红，似乎是刚哭过，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最终只道：“没事。你和白嘉也会没事的。”
蕾雅也对萝萝眨眨眼道：“没事，我已经报警了。他们闹不了多久的。”
萝萝一怔，哭笑不得。
来拜年的时候撞上别家私事，还闹成这个样子，多少有点尴尬。萝萝回到楼下去了，双方的吵闹声仿佛更高了一些。
郁折虹被迫听了几耳朵，多少也意识到这一出的来龙去脉了。
无非就是白嘉的这群亲戚毫无预兆地来琉璃之底拜访，还直接找上了蕾雅家试图要求萝萝和白嘉分开，结果正好白嘉也在，就有了现在的局面。
郁折虹把拜年的小礼物给蕾雅：“新年快乐，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新年快乐。”蕾雅则笑眯眯地给他们抓了两把零食。
“铂老师，要这样收着。”郁折虹拿出了一直准备好的袋子，让铂吟拎一个，“我们的习俗，晚辈去拜年都要拎个袋子，拜完一圈回来，小孩子整个正月的零嘴就不用愁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铂吟露出几丝怀疑的神情，但还是默不作声地照做了。只是两个袋子都很空。
蕾雅被逗笑了，又给他们加了一点：“那你们这得拜多少家？”
郁折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笑起来：“我们就走个形式。”
其实他前世也没有亲身参与过这种习俗。郁家所在的高档小区，周围都只有同样的别墅，邻居彼此认识但却不亲密。十几年来只有那么一次，他过年时离家出走，黑车司机不不知道把他丢在了哪个岔路口，走过去就是个村子。
他那一次看到了很多小孩子走家串户，说完吉祥话，大人就会给一把小零食。尽管那些零食并不昂贵，他那时却很羡慕。
郁折虹和蕾雅祖母扯了点家常话，便准备离开了：“祖母我们走啦，还要去拜访下一家。”
他在琉璃之底的时间，不是在温泉就是在医院，因此认识了很多年长的精灵。从前世开始郁折虹就讨长辈喜欢，相处得很愉快，过年当然也得拜访一下。
只不过，他和蕾雅祖母是很熟悉，拜访其他人的时候就要把那个大袋子收起来了。
“路上愉快。”蕾雅也笑着和他们告别，把二人送到二楼的门口。即将分开有些欲言又止，说，“……嘉嘉的事，就当没看见吧。这个孩子不喜欢别人同情他。今天往后……他大概就再也不会和那些人来往了。我们琉璃之底也不会再欢迎他们。”
郁折虹认真点头：“我知道的。”
白主编平时看上去拽得不行，今天是少有的狼狈时刻了。亲人和春节，本该是两个温暖的词汇，但却都被搅合了。他身为非病患选择陪伴亲人爱人留在琉璃之底，除了因为太爱他选择的人，恐怕也是因为外面世界的人让他心灰意冷。
蕾雅笑了笑：“我替嘉嘉谢谢小彩虹了。铂先生应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吧，今天也算是多了点对人类的了解，是不是？”
让机械之神看见人类过于接地气的家长里短的争吵，郁折虹想想还觉得有点喜剧，铂吟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
出了蕾雅祖母家，郁折虹轻轻吐了口气。
刚刚除了拜年习俗，他其实还想到了自己曾经和家里的很多次争吵。也有很多是在正月里——因为郁家那种家庭，非重大节日实在很难聚齐，也会有摔杯子摔物件——尤其是他病后情绪很不稳定，和血缘亲人彼此口不择言，平时人模狗样的社会精英脱口而出方言辱骂。
现在想想，他自己那时候恐怕也没多好看。
郁折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替代羞耻感。
他总觉得铂老师就应该在神龛里，衣摆干干净净的不沾染泥点。哪怕是下了凡尘，看见的“人间烟火”也应该是昨夜那样的歌舞升平、万家喜乐，而不是……今天的这种“人间烟火”。
郁折虹抬头偷看一眼，只见到铂吟和平常无异的淡然神色，似乎对今天的所见所闻没有任何感想。。
“你在为白嘉生气吗？”铂吟注意到他的视线，低眸问。
郁折虹摇头：“没有。”
他又停顿了很久，最终说，“铂老师……可能我有些时候也会有不好的心思，你知道吗？”
问完之后，郁折虹的脖子微微热起来。他不知道铂吟有没有领会他的言下之意，他的意思其实是，知道这样，你会不会很嫌弃我？
郁折虹脑子里疯狂地飞过弹幕，心说自己怎么这样！怎会也有这么矫情的一天！
他忽而一顿，似乎他看过一些理论说，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之一，就是会开始在意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
“……”郁折虹脑子乱成一团。
他听到铂吟安静了一会儿，说：“你是因为白嘉的事，所以想到了自己。是吗。”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铂吟真的很敏锐。
郁折虹“嗯”了一声。
“但是我从刚才的事想到的不是这个。”铂吟说，“我在想……原来人类会讨厌有疾病的同族。我在想以前的你。”
郁折虹怔了一下。
他抬起头，铂吟说：“你遇到过这样的事吗？”
白嘉那群亲戚的恶意大部分都冲着萝萝去了，在他们看来，白嘉如今是大品牌里有话语权的人，社会地位很高，所以他们都像吸血虫一样想要攀附这个他们从前看不起的“亲戚小孩”。
而萝萝生着这么奇怪的病，连阳光都不能见，实在令他们嫌弃。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何时都会联想到他、担忧他，甚至包括从前的“他”。
郁折虹心脏被微微触了一下，铂老师……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啊。
他担忧的那个小问题，根本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有的。”郁折虹轻扯了下嘴角，笑说，“大过年的诶，讲这些太不吉利了。不过，以后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他在铂吟的目光里心念一动，“最晚春天，你就能知道啦。”
铂吟淡蓝色的眼眸里又出现了那种期冀的情绪。
这句的意思是，与他要送的礼物有关吗？
第一次，他有点想念以前的同族时间之神——他想要立刻就到三个月之后去。
他压下这种想法，道：“你是不是也要把阳光球送给精灵族。”
见郁折虹点头，铂吟道，“那么春天时，我会一起赐予祝福。”
郁折虹先是愣住，而后双眼一亮：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那恐怕铂老师的祝福，要比他的阳光球重要得多……
*
新年之后，重复的日子过得飞快。
蕾雅祖母每半个月都给郁折虹复诊，郁折虹的恢复状况比她最初设想得还要好，就像一株坚韧的树苗，在突破阻碍后飞速地生长。
三月初，郁折虹原计划里的倒数第五次药浴阶段。
这一天恰是惊蛰，一场细雨准时落下。虽然琉璃之底所处的温度带和农历并不契合，但是乘上火车过几站就能感受到惊蛰的气息。
在江南地带的某一站里，走在地底的街道上都能够听到挨挨擦擦的轻微声响，仿佛头顶上有一整个春天在生长。
萝萝对地面上发生的事很好奇，白嘉自认为懂得了她的需求，上去偷摸给她捉了很多小虫子回来。
萝萝惊喜地收下那个精美礼盒，打开后一脸震惊：“……什么样的直男会送这样的礼物！”
郁折虹也拉着铂吟上去转悠了一圈，春天将来，琉璃之底上的樱花却因为开了太久隐约有凋谢的趋势。他前几天就采了樱花瓣，捣鼓几日做了一堆樱花饼出来，惊蛰这天带上一盒去送给蕾雅祖母，顺便进行月初复诊。
蕾雅祖母戴上眼镜，给他进行了诊断，记下数值仔细核对了很久，而后合上病历本，微笑道：
“据我估计，今晚你泡过药浴之后就可以站起来了。”
“——恭喜你，小彩虹，你的病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