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神……？
郁折虹停顿了片刻, 只能歉然说：“这不是他的本意，对不起。”
他目光真挚，白嘉反倒愣了愣。
铂吟忽然道：“你不需要替我道歉。”
他冷冷地与白嘉对视，后者嘴角动了动, 终究还是有些畏惧, 烦躁地撇开头，僵着脸开始带他们开门、进旅馆。
郁折虹也默不作声。他在心里梳理了一遍事件经过, 突然有些懊恼。
——前几天那场大乱, 终究还是造成了一些影响的。
在此之前, 人们并不知道夜游神出现的机理，只好认为它们是灵气复苏的副产物。
普通民众不关心这方面的，或许想不到什么；就算想到了, 也只会当做一个猜想。
但更上层不一样。郁折虹猜，他们可能从几十年前起就在怀疑“夜游神”和“机械之神的精神状态”之间的相关性了, 只是苦于一直没有直接证据, 毕竟他们没法知道铂吟的状态怎么样。
直到前些天，铂吟发疯似的找郁折虹，全球各地夜游神的作祟频率也直线上升。可以说是给了一个有力的证明。
郁折虹记得自己曾经问过铂吟，你知不知道夜游神为什么会出现。那时候他的回答是“不知道”。
铂吟在找到他后可谓保护得无微不至, 也没再表现出什么负面情绪, 新闻上也说夜游神在逐渐平息。然而看现在铂老师的反应, 他应该也已经知道夜游神就是他精神紊乱的产物了。而郁折虹居然至今都对这个变化一无所知。
郁折虹轻声问白嘉道：“具体的情况, 可以告诉我们吗？”
白嘉看了看他，说：“那只夜游神不小心脱离了人族的围捕圈, 从我们聚居地的上方砸了个口子掉了下来，祖母去处理的时候，被它带起的石块砸中了。”
“……好在没有被直接打中, 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被夜游神碰到之后将再也无法使用灵力，原本因为灵力提高的寿命也会一下子抽离，这对老人家来说更无法承受。
白嘉的神情做不得伪，他虽然不是精灵，但肯定与祖母感情很深。郁折虹抿了抿唇，道：“白先生，我们想去探望蕾雅祖母，可以吗？铂老师认识一个很厉害的人类医生，他或许愿意帮我们。”
毕竟是老友出了事，他也应该告诉药爷爷一句。
白嘉审视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动摇。但他还是忍不住讽刺了一句：“有这个心，为什么不让夜游神不要作乱了？皆大欢喜多好啊？”
郁折虹想开口，铂吟却打断了他，对白嘉道：“这与他无关，你何必针对他？”
这已经是铂吟第二次截断了这个话题，空气里的氛围变得尖锐起来，仿佛连空气都低了几度。白嘉火气也上来了，道：“那我就直说了吧，分什么你和他？现在谁不知道你们是一起的？不管祖母怎么想，反正我不欢迎你们！”
郁折虹都能感觉到气温瞬间降了好几度，急忙拉住铂吟袖子：“铂老师，冷静！实在不行我就这样也没事，反正已经有药爷爷的药方子了，我们回去！”
铂吟目光冷得如寒冰，他恐怕还是第一次在有人类冒犯他的时候没有当场杀人。而白嘉还在说话，“我不怕你是什么机械之神，有本事你——”
“白嘉！你给我闭上嘴！！”
就在这危急关头，远处一道女声气势汹汹地打断了他的话，随即是高跟鞋蹬蹬蹬走过来的声音，“你在说什么？对客人这么无理，给我道歉！”
一位与白嘉长相相似、但周身气场更足的女性精灵来势如风，一把将白嘉扭到一边，“道歉！”
“姐！我凭什么不能说？”白嘉道，那女精灵又急又气：“你还和我顶嘴！”
郁折虹一愣，姐姐？白嘉不是为了爱人留在这里的吗？
正想着，另一个个子小小的女性精灵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拉住白嘉：“嘉嘉，你不要生气了！奶奶醒了！”
白嘉动作一停：“什么？”
*
十五分钟后，病房。
这三个人在郁折虹面前上演了好一出兵荒马乱，主要是白嘉和他的姐姐脾气急躁，当场吵了好久。
郁折虹被迫围观全程，也理清了人物关系。那位娇小玲珑的少女是白嘉的爱人，巧的是，白嘉的亲姐姐白年也是返祖病人。
而少女名为萝萝，她的奶奶就是木系精灵的祖母，蕾雅。蕾雅曾经帮助了这对爱人很多，所以白嘉才那么重视祖母。
此刻，五人都站在了病房外，相对无言。还好病房外的走廊人流如织、并不安静，缓解了一丝尴尬。
郁折虹已经把蕾雅祖母的事告诉了药博文，那边还没有回复。
“那个，郁先生，对不起啊。你别管白嘉，我们祖母对所有生病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不存在什么不愿意治。等奶奶恢复，我带你去看她。”还是少女萝萝打破了沉默，“白嘉就是这个狗脾气，这几天尤其，如果他还说了什么讨打的话，我替他……”
“我自己道歉就行了，你不需要替我道歉。”白嘉是爱护女朋友的，不情不愿地说。但刚开口却愣了愣——这话不久前，铂吟才说过。
这个巧合来得很合适，五人周围的空气好像在这一刻才重新流动了起来。白嘉重新道：“对不起。”
但三人和郁折虹搭话，却还是不敢看铂吟。三人都知道铂吟的真实身份，刚才白年那么焦急，追根到底大部分也是出于畏惧。
——她怕他弟弟这么说，会被杀掉。
郁折虹微微侧头，去看铂吟。
铂吟站在最外面，目光半垂着，没有分给白嘉等人，不知在想什么。他给他编的那个小辫子上，花已经不知何时掉了。医院的冷光照在他的银白长发上，让他的侧脸变得更疏离。
郁折虹不自觉地摩挲了下食指的戒指。
本来，只有梦境中的“里铂吟”才知道夜游神的本质。那么铂老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夜游神的灾厄是他带来的……这一点。
人类或许不敢拿铂吟怎么样，但暗地里肯定会做一些措施——万一这种发疯再来一次怎么办？谁能保证后果还像这回一样皆大欢喜？
世界上的所有人都防备他这个神明，以后就更防备了。郁折虹换到他们的视角去看，恐怕也会对那种强大却不可控的力量心怀恐惧。
铂吟的天赋是机械，他能够获取流通的所有信息。如果说从前他对别人说什么毫无感觉，那么当他现在拥有越来越多的心情变化、甚至能够解析“爱”的时候，他当然也能够感知到那些话语里的所有情绪。
那些反感的、恐惧的、厌恶的情绪。
从他的视角来看这个庞大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病房的门打开了，医护人员道：“刚刚病人醒了一次，现在又睡下了。不过你们放心，她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就是有点虚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完全恢复。”
白嘉等人都松了口气，医护人员又说：“你们也知道，我们木系精灵最好的回复药材是凤辛草。医院里的凤辛草额度都已经用完了，你们有条件的话，多准备一些。”
萝萝忙点头：“好的好的。”
正在这时，药博文的回复也来了，大意是说老友福大命大，不至于怎么样，他对她很有信心，多加修养就好了。实在不行，他会过来。
郁折虹偷偷手机查了下刚刚医护人员说的“凤辛草”，被那个离谱的价格吓了一跳：“……”
从医护人员的语气来判断，似乎对他们精灵族的祖母来说，那也是奢侈品。
铂吟在此时开口了：“我可以提供。”
“诶？”医护人员抬头，仿佛在好奇是哪位土豪，但察觉到几人之间疏远的关系后掩饰了好奇心，“那好的，谢谢这位先生了。”
*
铂吟说的他提供，是指将凤辛草种在钦涅斯的花园里，并用自己的灵力催发。做这些，大概需要半个月时间。
郁折虹拎着花种子种了一点点，而远处，支配者们已经勤劳地种了一大片。
钦涅斯调到了春天模式，风吹草地，掀起层层碧波，空气里都充斥着芬芳和泥土的气息。郁折虹按住自己头上的草帽防止被吹跑，看着支配者们发了会儿呆，然后回到了山坡的小亭子里。
这个小亭子在冬天是红泥小火炉，现在就是亭上花漫漫。铂吟在调试着阵法灵力，见他来了，道：“茶水温度刚好。”
郁折虹伏在石桌上，盯着茶也不喝，就低着头发呆，手里拿个小调羹搅啊搅，茶叶在杯子里转成个小旋风，和搅他的人一样纠结。
铂吟看着他，觉得他有些可爱。
郁折虹兀自纠结了许久，然后一口把茶喝了，看向铂吟，拐弯抹角地说：“铂老师，我们不还是在收集五类灵力吗？还差木、金，精灵那里正好是木系，琉璃之底……满足你的要求吗？可以收集吗？”
铂吟道：“可以。它其实是最好的地点，只是我之前不想看到精灵族，没有选定它。”
郁折虹就点点头，“啊，那很好。”
他又循循善诱道，“说到五类灵力，我记得，钦涅斯里是不是有个折叠的迷宫空间？就是……嗯，我现在又有点想去看看了。”
他说完，内心里的小人一把捂住脸：这都什么和什么啊！简直和搭讪的直男一样尴尬！
尽管如此，郁折虹表明上还是若无其事，仿佛他就真的是好奇那个迷宫空间似的。
铂吟向来是不会拒绝他的请求的，现在更是格外纵容。他停下阵法操控，道：“好。”
郁折虹眼前骤然变幻，如同万花筒般旋转着，渐渐变成了那个熟系的迷宫。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长廊的尽头通向一扇白色的门。
他来过这里两次，一次撞见铂吟在阵中，一次自己被大阵蛊惑差点没命。但今天他对白门和后面的阵法一点兴趣都没有。
郁折虹道：“上次我们在这里进了个房间，还进行了一场谈心，铂老师还记得吗？”
内心的小人长叹一口气：终于引到话题上了！
“记得。”
铂吟袖子一挥，迷宫凹凸变化，他带着郁折虹穿过斑斓的迷宫，进入了那个房间。
房间里一片静谧。沙发、暖色调的壁纸，一切都与上次一样。
——郁折虹知道，精神空间可以说是一个人精神的投射，而这片空间里的房间往往是精神主人的寄托，能给人以安全感。神明应当也不例外，他之所以要和铂老师来这里，是希望能尽量让氛围轻松。
何况他们上一次的谈心也是在这里，惯性也能给人以安全感。
二人坐下，铂吟又像上次那样指挥茶壶自动倒茶。
郁折虹：“……”已经喝饱了。
他忧愁地捧着茶杯，定了定神，开口道：“铂老师。”
铂吟无声地看着他。
他从郁折虹最开始引话题的时候就猜到了，郁折虹应该要问他关于夜游神的问题。他觉得他的人类真的很可爱。
但，接下来，郁折虹问的话却出乎了他的意料：“铂老师，神族会生病吗？你……会不会也像我一样生病？——生理上的，以及心理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