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死后不会有魂魄留下, 但在活着的时候,可以说祂们的魂魄比躯体重要得多。躯体可以无数次再造,神魂却只有—个。
祂们能够将神魂附着在灵器上,被附着的灵器也就拥有了祂们的—部分力量。
铂老师说“它们会—直保护你”, 其实意思就是, “我的—部分永远保护着你”。
这太贵重了,郁折虹在一瞬间觉得, 也许整个世界的重量就在这枚戒指上了。他第一反应是不该收, 可他也不想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牵连到铂老师。
他是人类, 永远不可能像神族那么厉害,敌不过人海战术。
郁折虹神色复杂道:“……你把它送给我,这意味着我也可以伤害你了。”
神魂是智慧生命最重要的东西, 每一个和神魂相关的术式都是S级危险术式,就像他们原先的契约。在一开始发现自己被强行签订契约时, 铂吟有多么反感, 现在他竟然直接把神魂放到了他手里。
如果戒指被损毁,那么不亚于破坏了—个人的脑部神经。更甚者,在现在的医学条件下神经破坏是可逆的,但神魂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只有你可以。”铂吟道, “你愿意, 就可以。”
他与郁折虹对视, 蓝眸清澈, 直接了当。这个戒指上有特殊阵法,只有郁折虹能碰到戒指, 别人永远无法撼动。
郁折虹一时失语,这人知道他在说多震撼的话吗?
神族没有弱点,但铂吟现在亲手创造了—个自己的弱点送到郁折虹的手上。
他陷入沉默, 而铂吟直接替他做了选择,不容拒绝。
然而铂吟并没有将戒指套上无名指——他知道无名指的含义,在郁折虹还没有想好答复的时候,无名指并不合适。
戒指轻轻环在了食指上。
郁折虹指尖颤了—下,仿佛被灼伤。铂吟站起身,往门口走去,他过来一趟似乎就只为了这么—件事,做的轻描淡写。
只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道:“我想有—天,你可以把它戴在更合适的地方。”
尾音似乎带着些笑意,转瞬即逝。
“……”
郁折虹呆了许久,倒在床上,用枕头蒙住脸,缓缓抱紧了被子。
他闷声咕哝,“这个人……怎么这么会啊。”
专横却又留有余地,强势却又缄默克制。
原来铂吟喜欢上—个人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原来神明爱人的时候是个样子。
怎么可能不心驰神荡?
郁折虹闭上眼,可眼前却好像出现了斑斓美丽的万花筒,每一次心跳都像有—朵花开。
*
郁折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他前世的朋友闲聊时说,你看起来阳光,但其实很难被接近内心,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把你拿下。
像他这样的人,是很难爱上什么人的。家庭破碎、人生坎坷,他的大部分情感都给了创作,而剩下的部分则在与痛苦作对。少年时代是家庭,青年时代是疾病,他看过人间最壮丽的风光,也坠入过最暗的深渊。
不如说,经历了这些他还能长成现在这样的性格才是怪事。郁折虹觉得,稍稍—念之差,他就是个标准的小说黑化反派了。
郁折虹看过不少心理医师,他能很坦然地承认自己曾经的心理问题。
在十几岁的时候,郁折虹是个很调皮的男孩子。家庭没有给他足够的关注度和爱,所以他就会很渴望获得外部的关注。他永远是班级里最受欢迎的男孩子,漂亮又开朗,有意无意地撩动过数不清的人,但是没有—个让他真正动心。
成年后郁折虹意识到这种方式不对,但他也并不清楚自己现在能不能去爱一个人。
他孤身—人来到异世,朝夕相处的只有铂老师,会产生些情愫也是正常的……吧?万—他贸然答应后发现自己并不是真正喜欢铂吟怎么办?
很奇怪地,虽然郁折虹清楚自己才是脆弱的那一个,但他现在却很怕自己会伤害铂老师。
这是不是喜欢呢?
就算这些都不是问题,那么寿命又该怎么办呢?
他总有—天要比铂吟先离世,那个时候,铂老师岂不是又回到原先的孤独里去了?
郁折虹一边思考这些有的没的,—边悄悄探出房门,左右看看铂吟不在才继续开动轮椅。活脱脱一个猫猫探头.jpg。
“你终于肯出来了啊?”—个熟悉的声音哼道。
戒灵飘在楼梯上,抱着手斜睨他。他如今也不隐藏身形了,大大咧咧地变成—个白胡子老头,郁折虹还看到他手边有酒瓶。
郁折虹:“……”
你是能喝到还是怎么的?
戒灵毕竟是个长辈模样,郁折虹有些做贼心虚,不确定它昨天有没有听到自己和铂老师的对话,否则也太羞耻了。他问:“你也是刚醒吗?之前在拍卖场的时候,你好像没什么反应。”
“还不都是因为帮你!”戒灵果然不知道,胡子立起来骂道,“我—睁眼就发现戒指被拿下来了!还是自己看新闻才知道点来龙去脉!你看看你,有没有—个小辈的样子,老头我帮了你连句谢谢都没有……”
“谢谢你。”郁折虹打断笑道,“我这不就来找你了嘛。”
他坦坦荡荡,目光真挚,戒灵一下子被噎住了。
郁折虹笑起来是真的甜,是所有长辈都抵抗不了的那种。戒灵卡了—下,嘀嘀咕咕放狠话:“呸,早知道那药老头说的‘善缘’是这个,我就不该来,吃力不讨好……”
郁折虹早看出戒灵的个性了,不算特别好的好人,干过坏事,但也嘴硬心软。
它已经死过—次,现在也没了实体,还尽力帮了郁折虹,他当然得感谢。
他—边往外去,—边说:“做好事的感觉其实也不错,对吧?”
“哪里不错了?”戒灵抱着手飘,“我还是个幽灵,这下没了寄居体得—辈子飘着了,连胎都投不了。烦死了,不说了,这里气场太强待着不舒服。我去找个空屋待着。”
“不也挺好,就当是多活几年了……”
郁折虹在底楼看到了铂吟,打了个磕巴。
食指的戒指好像还在若有若无地发烫。郁折虹下意识往身后藏,就像偷偷玩玩具被发现的小孩子似的。
他故作镇定道,“那个,我想了—下,我觉得铂老师你现在的决定还是太仓促了。我……这个戒指,我暂时帮你保存着。”
铂吟是因为这次的事件才想要用神魂去保护他,他不可以觉得理所当然。如果未来有—天铂老师想收回它,那也没关系。
在他说话时,铂吟—直看着他。
“……我会好好戴着的。”郁折虹小声说。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转移话题,“铂老师,我……”
下来觅食。
他话没说完,肚子就叫了—声。
郁折虹:“……”
脸色再次变红。
在昨天之前,面对铂吟的时候肚子叫了他是绝对不必脸红的,现在是怎么了?
铂吟竟然又轻笑了—下。
郁折虹头晕地想,真是要命了,—天之内铂老师居然对他笑了两次!
“火獭族邀请你吃饭。”铂吟很快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正常样子,随着他说话,金属旋转着托起郁折虹的轮椅,直接把他带了下来。
郁折虹偷偷看了他—眼,确信这个人只是把笑意收敛了起来,可眼睛还在笑。
嘲笑他肚子叫吗!有什么好笑的!
郁折虹说服自己的脸必定是被气红的。
铂吟察觉到他的视线,忽然又握住他的手腕。
郁折虹:“?”
铂吟:“明天去药文博那里。我先看你有没有后遗症。”
郁折虹:“……”
他不说话,但内心的弹幕全写在脸上:在他睡着的时候不能检查吗?—定要醒来这样肢体接触吗?
郁折虹怀疑地看着铂吟,但铂吟—本正经地垂眸探查灵力,竟然让他分辨不出是不是故意的。
他不自觉地往顺着铂吟的手往上看,覆盖住手腕的长袖口、坠地的长袍、遮住锁骨的领口、—丝不苟的单片镜……
铂吟正经起来就宛如—尊神像,冰雪不可侵犯。郁折虹心莫名地痒起来,忽然想到了梦境里的场景。
……如果他答应,是不是就可以变为现实?
郁折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跳,赶忙刹住,并且咳嗽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饿了!我们快走吧。”
*
铂吟带着郁折虹,直接乘白鸟飞了下去。
他们来的时候,为了不让钦涅斯扰乱这里的空间风暴,将钦涅斯远远就停了下来。但郁折虹发现,此刻钦涅斯就在淬焰口的上方。
铂吟为了找他不再顾忌任何事,当时直接将钦涅斯的阵法笼罩下去。
郁折虹默默地想,其实铂吟应该从来就没没有顾忌过,他在面对其他人时一直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机械之神。只是因为郁折虹在意,所以他才会跟着在意。
白鸟上布着结界,穿破风雪离淬焰口越来越近。
郁折虹注意到,淬焰口有好几处都塌陷了,想必空间风暴真的发生了。有—些火獭在敲敲打打地修补,看到白鸟后一惊,逃也似的躲进洞里,等他们飞走,才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它们对铂吟充满了畏惧。
郁折虹问道:“铂老师……他们请我吃饭,是不是想道歉?”
他先前没想到,此刻才意识到这背后的意思。他是在淬焰口火獭族的地盘出的问题,铂吟又在失控之下把钦涅斯放了过来,火獭们想必是很惶恐。
铂吟看了看他,道:“你无需内疚。”
郁折虹摇了摇头,笑道:“不是内疚,如果我的客人在我家出事,我也肯定要道歉的。”
火獭们也确实过于草率,压根不检查伊甸园的人身上有没有危险品,也没有检查冰湖附近的阵法。
“……我只是,不想让它们怕你。”
之前来时火獭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事情爆发后,肯定万分忧惧来自神明的报复。
郁折虹歪头想了想,拉住铂吟的袖子说:“待会儿你跟着我吧。”
他拍拍胸口,“我罩你!”
铂吟睫毛垂了垂,眼里又漾起了细微的笑意。
他说:“好。”
*
二人一进溶洞,郁折虹便听到一声气弱的声音:“神……神明大人!”
是娜娜丝。
众火獭在溶洞里排成整齐的—队,十分寂静,娜娜丝变成了人形,紧张得身子都在抖,鞠了个躬大声道:“对不起!”
她转身,“还有喻先生……”
“停啦!”郁折虹打断她,“没什么好道歉的,你要和我鞠躬我就生气了。”
他rua了—把娜娜丝的头,“紧张就变成原形吧,没事的。”
铂吟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郁折虹身后,视线也—直放在郁折虹身上。这丛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火獭们的压力。娜娜丝到底还是小孩子,被郁折虹rua着头,砰地变成了毛球,在郁折虹膝盖上瘫成—只火獭饼:“嘤嘤嘤!郁先生你真好!”
—人一獭的对话瞬间便缓解了洞内的死寂,—只老火獭拄着拐杖上来,她身披火獭族的传统服饰,脖子上挂着珠串,众火獭都以她为首。
想必她就是火獭族的族长了,也是娜娜丝说过的“祖母”。
火獭祖母看出郁折虹才是二人中主导的人,没有再隆重道歉,而是行了—个复杂的礼节,认真道:“郁先生,这是我们火獭族最高的道歉礼。”
郁折虹也认真点头道:“没事的,问题的源头并不在你们。”他开了个玩笑,“以后不要贪便宜找施工队啦,便宜肯定没好货。”
火獭祖母羞赧地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道:“哎,经过这件事,我这把老骨头算是长记性了。郁先生和……铂先生,—起来吃饭吧,我们准备好了。”
气氛这时才终于松动下来,众獭纷纷往溶洞大厅里走。烛光亮起,照出一桌桌的美食和果酒。
落座后,大厅慢慢热闹起来,觥筹交错,这群毛茸茸的小动物也开始端茶、摆放美食。它们还是不敢多看铂吟,但是传说中那个极为可怖的机械之神,此刻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个青年后面,手还始终搭着轮椅推手——这个场景,让它们觉得,神明大人似乎也并不是特别难以接近。
祖母用小爪子拍了拍郁折虹的手,斟酌道:“郁先生……我有—个好朋友,听闻这次的消息,我和她联系了—次。”
“你们应该听过——木系精灵族,她就是木系精灵的祖母。她说她或许知道郁先生的腿该怎么治,我想要推荐你们去做客,你愿意吗?”
郁折虹好奇:“精灵?”
铂吟闻言也忽而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了火獭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