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折虹呆住了。
那双熔金般的眼瞳里像是流转着一个银河, 让人着魔。铂吟的情绪前所未有地强烈浮动在表面、写在眼中、充斥在这个吻里,轻易就被他读懂。
他在痛苦,在害怕甚至恐惧,在表达失而复得的狂喜。而在刚刚第一个照面时, 郁折虹也看到了他心脏处情绪的颜色——深不见底的浓黑。
郁折虹尽管在被关押的时候就有所预感, 但当亲眼看到这些情绪出现在铂吟身上时,还是感到震撼。
可铂吟依旧保持了相当的克制, 没有给他来个咬出血的暴虐亲吻。
只是轻咬住了他的嘴唇。
郁折虹脑子都不会转了, 下意识地想推开他, 但手完全不听使唤。
他脑海中不受控地发散:神族的体温偏低,嘴唇温度也是,至少这表明铂老师现在生命体征很正常……
神族的亲吻是什么含义?和人类一样吗?铂老师明白吻的含义吗?——
郁折虹想过很多种自己和铂吟再相见时的场面, 却独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直到天花板上有块金属支撑不住掉了下来, 郁折虹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手脚, 猛一下回过神,伸手推开铂吟的肩膀:“铂老师……?!”
他只是很慌张,甚至还有种自己都不懂的心如鼓擂,受惊地想往后退。
但铂吟没有允许。
他将郁折虹的手腕按住, 无法动弹, 郁折虹整个人被他囚在怀中。
“铂老师……”
铂吟缓缓地抱住了他。
郁折虹一僵, 他察觉到铂吟有些细微的颤抖, 持续了大概三秒。
那是恐惧。
自从郁折虹穿越过来后,看到的机械之神就都是冷漠的、强大的, 他无法想象“恐惧”这样的词能被安在铂吟身上。这个人,他的手能造出世人无法企及的机械生命,在雕刻最精细的零件时也不会有一丝晃动。
但他现在却在颤抖。
郁折虹沉默许久, 终是没有再推开,轻轻地环拥了回去。
大厅里一片银白,金属和白鸮仿佛将此处变成了一个冰雪世界。而在这片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相拥。不知过了多久,铂吟松开了他,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郁折虹。”
郁折虹张口嗫嚅了几声,不知为何整张脸慢慢红透了。
铂吟很少连名带姓地称呼他。
“……郁折虹。”他又喊了一次,比刚刚更加低哑,“他们找了很多像你的人,作为伪装。”
还有这么阴毒的一手??
郁折虹先是一呆,然后瞬间理解了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但今天的铂吟很反常,不再说一半留一半,似乎要把自己在想什么都说出来。
“我把他们都杀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把他们都杀了。但是一直找不到你。”
“每次杀掉一个像你的人,我都会……格外愤怒和痛苦。”
他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郁折虹的脸颊,似乎在碰什么美好又易碎的东西。他在说着杀戮的话,语调甚至很冷静,郁折虹心脏却一阵抽疼。
郁折虹觉得自己的三观也不太好了,听到这些话,他居然只感到酸楚。
“我在这里。”
他轻声道,“你找到我了。”
铂吟眼中的金色慢慢褪去了,心口处的黑色也消散了不少。他俯下身,发泄似的咬住了郁折虹的喉结。
这个动作被他做来,竟然好像比亲吻还要暧|昧,郁折虹的睫毛慌张地抖动起来,他感到事情在往他从未想过的轨迹失控滑去,脱口道:“等等!铂老师……你知道,亲吻是什么意思吗?在人类的社交礼仪里。”
铂吟松开了他的喉咙,微微抬眼看他。
他的眼睛已经重新变成了蓝色,但已经不再像寒冰,而像是融化了的海水,暗潮汹涌流动。郁折虹脸上的温度在刚才降了下去,现在又逐渐烧了起来。
“所有的智慧生命,包括神族,都有一样的本能。”他缓缓说,像是剖白,也像是蛊惑,“我在见到你之前,也不知道我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铂吟反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爱他。
只有喜爱一个人才会本能地想亲吻他。
而他至少也是不反感他的,否则现在就不会是这个反应。
铂吟看着郁折虹,只要他想,他不会忘记现在郁折虹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这份记忆会一直存在于他的脑海里,直至陨落都不会磨灭。
郁折虹心脏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厉害过,他快要不能呼吸了。他结巴道,“我,我要再想想。”
出乎意料地,铂吟点了点头,松开了他的手。
郁折虹第一时间挡住了脸,手背贴着脸颊,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脸有多烫。
他不敢看铂吟:“铂老师,我的轮椅带来了吗?”
铂吟没有回答。
下一秒,郁折虹僵住了。
铂吟一手抄着他的腿弯,一手托着他的后背,将他横抱了起来。或者描述得更清楚点,这是一个公主抱的姿势!
之前在寺庙时郁折虹也被抱过,不是公主抱,更像是抱小孩子。看来铂吟虽然看起来冷漠,但他是有清晰的礼仪界限的。
他知道界限在哪里,知道亲吻和拥抱的含义。
郁折虹被他抱着,视线抬高,看到周围的场景才想起来,他们刚才到底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下对话,不由地“咳咳”了两下。
会场里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个活口了。遍地是鲜血,两名少女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对这一切,铂吟置若罔闻。
郁折虹知道他的屠杀其实用不了那么久,故意放慢,只是在折磨他们。
机械章鱼已经自己把自己清理干净了,乖顺地贴在墙边,不知道的
“别看。”铂吟低声说,他抱着郁折虹腾不出手,于是一只白鸮飞了过来,停在郁折虹肩上用羽翼挡住了他的视线。
喜爱着他的这个人,或者说神明,切切实实是个暴君。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人类的规则、人类的律法,为数不多的柔软情绪,全都给了郁折虹。
金属在铂吟脚下编织出一座长桥,越过血液和尸体,一直通向大厅之外。
天光倾洒而下,是白天。郁折虹眯了眯眼睛,这才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那么多支配者出动的动静瞒不了人类,场外早已聚了很多大胆的人,记者、政客……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有无数的摄像头在暗中记录下了这个场景。
银发的神明抱着他的人类少年,踏在死亡和光明的边界上。这场景几乎像是一幅油画。
他投下淡淡一瞥,身形便骤然模糊,消失在了阵法的风暴之中。
……
郁折虹猜到铂吟是故意的,他可以直接离开的。但他却不觉得反感,甚至觉得有种恶劣的可爱。
他一整天没吃过饭,又经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思绪再亢奋也需要休息了。
在想出怎么答复之前不要再模糊相处的边界了——
郁折虹在心里告诫自己,可实在太累,不知不觉地,他还是在铂吟的怀中睡了过去。
醒来时是在钦涅斯。
离开钦涅斯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郁折虹坐起来,在晨光中发呆。
他知道昨天那场动静必然带来无数后续的连锁反应,媒体和网路肯定已经爆炸了。但钦涅斯还是这样安静。
他也……不想去思考那些无聊的东西。他满心想的只有……
“咔哒。”
门开的声音。钦涅斯的门都是无声的,来人似乎是故意弄出了响动。郁折虹一惊,转头看过去。
理所当然是铂老师。郁折虹耳垂又开始发热。
“早上好,铂老师。”他强作镇定。
仿佛还和往常一样,但一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铂吟走到他床边坐下,偏头凝视了他一会儿,道:“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郁折虹手指不自然地蜷了一下,忽然发觉一件事:他手上的戒指呢?
他的戒指坏了,但他记得昨天自己是带回来了的。
郁折虹似有所觉,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好像知道铂吟要送什么了。他小声碎碎念转移话题:“我脸好烫是不是特别红不会感冒吧……”
然而接下来,铂吟的举动还是完全、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铂吟抬起手,手指微动,像是画了一个美妙的阵法——
而后,空气似乎刹那间流动起来,又在转瞬恢复了寂静,昭示着某种恐怖的力量被启动了。他头上的悬浮晶体王冠开始转动,从中间拆开,松散开来,排着队围着铂吟的手旋转。
郁折虹愣住,不可思议道:“……铂老师?”
晶体王冠一共有十三片,它们越转越小,凝缩的灵力即便被压抑住,也不妨碍旁人感受到它的力量。
铂吟平静道:“我从前判断错了。我以为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那是当然的,他是世间唯一的神明,他强大了太久,从来没思考过这样的可能性:他也许会被钻了空子,庇护不住一个小小的人类。
更何况,他和他小小的人类之间,还有契约戒指。所以他先前花了大量时间改造那个戒指时,也没有想加进一些防身的阵法,只是叠加了许多次赐福阵。毕竟谁能近他的身呢?
“所以我做出了一个决定,”他道,“以后就算是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你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窗外树无风而动,所有的机械生命都望向了中心白塔,虔诚地爬服下来,发出驯顺鸣叫。
最终,那些晶体变成了一枚小小的戒指。晶莹剔透,光华璀璨,镶嵌着一圈细小的晶蓝碎钻。
郁折虹脑子里甚至比昨天还空白。他记得很清楚,前世他看过,铂吟的设定里明明白白写着,他王冠的十三片晶体——
“里面有我的十三片神魂。”铂吟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安静地看着他。
“它们会一直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