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虹桥

拍卖会?

戒灵对他说过的, “每年都会举办的、冬末春初的”,伊甸园的黑市拍卖会!

随着金面具话音落下,一束雪亮的光“砰”地打了下来,照亮了审判台——不, 现在已经该叫“拍卖台”了——

强烈的光线下, 整个拍卖台一览无余。郁折虹被晃得眯了眯眼睛。

最中央的少年,漂亮得雌雄莫辨, 发丝与肤色黑白分明, 宛如玻璃橱窗里的人偶, 似乎连聚光灯都格外偏爱他。

他似乎才刚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双青色的眼眸里,照出一瞬惊愕的情绪, 稍纵即逝,很快又变成了愤怒, 像是燃烧的火焰。

那张金属的椅子太高, 配合着外面的银色金属笼,像是鸟笼里供金丝雀栖息的支架。而他垂下来的纯白衣摆,便是鸟儿垂落的尾羽。

只是,这只鸟儿并飞不起来。

他垂下来的小腿修长笔直, 但一眼就知道没有力气。这反而让他有种残缺的奇异美感。

那种生命力和脆弱感对比太强烈, 第一眼,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一旁的那两个“添头”。黑暗的坐席有许多人甚至上身微微前倾, 痴迷狂热地看着台上。

白光刺目,让人有一刹那的暴盲。郁折虹背后发冷, 他瞬间想通了许多关窍,为什么“审判日”被推迟了一天,为什么他偷听到了那样的谈话内容, 为什么他穿着这样的衣服……

思绪奔涌,无数情绪攥住心脏,但也只有一瞬间,郁折虹很快冷静了下来。他看向了台上的银莎和锡云,银莎还跌坐着,锡云扶着她,在过于炫目的光线中她们脸上的表情早已经变成了茫然无措,还有迟来的恐惧,就像两只瑟缩的小鸟。

……还有,其实根本没有什么A势力和B势力吧?那只是为了骗过这两个少女。

怪不得他觉得,这两人被养得天真愚蠢,根本不像是被全力培养的高层。

在她们之前的那么多伊甸园圣少女又去了哪里?……

郁折虹咬牙低声道:“……真是一群疯子!”

他们怎么敢?

如果是想杀了他,那倒有可能抢在铂吟之前成功。但是拍卖他??地球上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过神明的追查?

那几句“被神明眷顾过的人一定可以带来幸运”、“这是神明赐给我们的福泽”也有了解释,他们是狂信徒不错,可狂热的、被洗脑的点根本不是什么“为神明献身”,而是为了自己!

以至于正常人用理智想想都不敢做的事,他们却胆大包天地敢。

“五十亿!”

台下率先响起一个兴奋的叫价女声,但这个报价却引起了一阵嘲笑,竞价按钮开始一声迭一声地响起来。

郁折虹有种荒谬的感觉。

这底下的人非富即贵,恐怕随便一个拎出来,在他原来的世界里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买下他的任何一部作品。他也参与过自己作品的竞拍会,但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变成拍卖台上的“物品”。

价格滚雪球一样攀升,高到了一个郁折虹无法衡量的数字,他有种抽离感,只觉得反胃。

而那个金面具却似乎还是不满意,张开手道:“诸位,他可是神明独一无二的宠物,这数字不觉得太寒酸了吗?”

他转身,隔着金属栏杆看向郁折虹,郁折虹忽而认出来,这个金面具是他昏过去之前看到的人之一。他往一个人身上丢阵法的时候,金面具就站在那人旁边。

“郁先生,你知道最开始那位报价的女士吗?”金面具压低了声音,充满恶意地、用只有台上能听到的声音说,“她最喜欢年轻漂亮的少年少女,但是我们从前卖出去的人没一个可以活过一年的。你知道他们都遭遇了什么吧?”

“还有那边那位男士、那位黑衣的先生、那位……”他一一点给郁折虹看,“我真想知道,你最后会被谁带回去呢?‘神明眷顾的人’,在被折磨的时候会不会带来更多的好运呢?”

两位少女开失控地用神语诅咒、谩骂,郁折虹垂眸盯着他,冷笑:“你是在为你那位同伴鸣不平吗?在他重伤的时候还要来主持拍卖会,你可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朋友啊。”

他使用的那个阵法,作用是引爆别人的灵力场,产生巨大的灵波。只是,轻则使人重伤,重则害人性命。那个被他引爆的人现在肯定已经躺在病房里了。

郁折虹知道,戒灵嘴上不关心,但并不希望他真的使用这种阵法。因为郁折虹还从来没有动手重伤甚而杀死过自己的同类。跨出这一步,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是很危险的。

但——他别无选择。只有这个阵法能引起铂老师的注意,为自己争取逃生可能。

郁折虹也知道界限在哪里,他永远不会变成和这些败类一样冷血的人。

哪怕戴着面具,郁折虹也能看到金面具底下的那张脸面色一白。他恨笑道:“真不知道为什么神明那么看重你……你就等着吧,我一定要让你死在他们手里!”

“是吗?其实你有一点说错了,”郁折虹一字一句道,“我并不是他的宠物,你连我真正特别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想拍出高价?”

金面具被郁折虹怜悯的表情激怒了,他不敢对郁折虹发作,却一把打开了笼子的门,狠狠拖来了银沙,在她的尖叫声里将她的喉咙一刀隔断!

纯白的台面染上了血腥,更激发了台下的狂性。

郁折虹闭了闭眼,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自己脸上。他握紧手,趁金面具转身猛地抓住椅子坠了下去,利用冲力把高高的椅子带倒、砸向金面具!

吵闹声、大笑声、呼吸声、心跳声,这些好像一下子变得离他很远。在他往下坠落的这万分之一秒间,他听到了风和撞击的声音。

叮叮——

那是机械演奏出的乐曲,从半空中飘落下来。

在场没有一个人听不出来这是什么声音。只是,它在任何人耳中,恐怕都是恐怖而不详的,哪怕是这群自诩神明信徒的人,在听到后也错愕地一静。但在郁折虹听来,却是刹那间眼眶一热。

金属的笼子、高椅,忽然像是融化的冰层一样迸裂成了银白液体,而后又在空中交织成曼妙的银枝,托住了郁折虹,轻轻把他放到了台上。

郁折虹从前听到的都是华美轻盈的音符,可这一次机械乐声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狂乱零碎,仿佛狂风骤雨、滔天海啸,带着吞没一切的恐怖。

嗡嗡、嗡嗡,台下宾客都站了起来,流露出迟疑,满场响起细微的议论声,似乎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信奉的神明骤然降临。有人欣喜,有人恐怖,只是这些情绪都还来不及完全转换,就被猝然切断!

“啊!!”

远处传来一声恐惧的尖叫,只见大厅黑暗处的门砰地爆炸开来,几只巨大的机械触手撕扯开了墙壁,从天而降,抓起了最近的一名信众!

——支配者!

人类的血肉在机械之躯面前是如此的脆弱和柔软,轻易就被穿透,那名信众的面具掉了下来,是一张布满慌愕的平庸的脸,鲜血从他胸口的大洞低落、染红了白衣——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像是翻然转醒,恐惧瞬间像潮水般扩散开来,尖叫此起彼伏!

支配者把尸体一甩,快速地在会场中开始扫荡,会场中,另十几处墙壁也纷纷碎裂,银白色的巨大章鱼在场内横行无阻,到处都是杀戮和惨叫。银白的枭鸟从洞口处飞了进来,在巨大会场中优雅盘旋,如同死神派出的幽魂。

郁折虹费力地撑起上半身,这是他从未亲眼见过的支配者暴/乱的姿态,在他面前,这些机械章鱼永远笨拙而温顺,干的都是洒扫卖萌的活,以至于他都要忘了,它们本来就是作为杀戮机器而存在的。

铂老师呢?他……来了没有?

金面具被剧变骇得倒退几步,一双疯狂的眸子胡乱看了看,盯紧了郁折虹。但不等他抬脚,他就突然捂住脖子跪倒了下来,皮肤上不知何时长出了细小的金属刺!

金属在他体内蔓延,穿刺,形成酷刑!

机械白鸮们一只只无声地停了下来,平展羽翼,在郁折虹头顶上方架起一座银白色虹桥,遮挡住他的视线。

郁折虹指尖微颤。是了,他的神明,总是不愿意让他看到太过血腥的场景的。

“铂老师?”

他轻声道。白鸮们搭建出了一个半圆。只有细细的光从它们羽翼的交叉处透出来,郁折虹很快连尖叫声都听不到了,只有深海般的乐声在空阔的大厅里回荡。

他的心跳开始变快,越来越快,他又喊了一句,“你在哪?我想见你——我现在就想见你。”

郁折虹指尖都有点抖,他现在什么其他的都不担心了,唯一担心的是——现在铂吟的精神状态恐怕非常之差!

几只与郁折虹相熟的栖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蹭着他的脸。郁折虹闻到了空气里惨烈的血腥味,仿佛让人肺都变得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闻到了花香。

春冰尾的香气。

郁折虹一下抬起头,根本忍不住了,拨开白鸮们的羽翼钻了出去。台上的灯光仍是雪亮,然而已是一片寂静。他挡了下眼睛,一道白衣的身影晃动了一下,视线逐渐清晰。

——他的神明站在他眼前。

铂吟的长发和衣袍依旧工整,但从来洁净如雪的衣角沾了血色,两只眼睛全部变成了灼灼如烧的金色,神情极度苍白和寒冷,仿佛刚刚从深渊里走出来。那只单片镜的链条上也滴了血,在脸颊上拖曳出细细一条。

他向郁折虹走来。

“铂……”

郁折虹话音还未落,视线便一阵翻覆。

银白的长发垂落在郁折虹脸侧,金眸相距不过咫尺。直到这时,铂吟眼中的瞳孔才重新聚焦。

他看了郁折虹许久,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

郁折虹感到唇上一痛,微微睁大了眼睛。

起初有些刺痛,但依然改变不了它的性质——这是一个,冰凉而柔软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