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折虹是在一片冰冷的环境中苏醒的。
过于仓促进行远距离传输的后遗症开始显现, 郁折虹像晕车一样犯了会儿恶心，双眼也像是被黏住一样沉重。
但他的大脑还在进行昏迷之前的思考。
——他猜错了！
伊甸园的灵力源恐怕不是铂老师授予的，而是他们有某种方法可以复制别人的灵力，所以铂吟不是故意不追查伊甸园的, 而是他确实查不到！
魔鱼是诱饵, 是为了尽可能获取他灵力的情报。得到了情报、“复制”过他的灵力之后，就暗中在灯会上布置他的木系灵力, 形成陷阱；最后在他以为魔鱼清剿完毕放松警惕的时刻, 将他拖入了陷阱。
而之所以这次不使用机械之神的灵力, 是因为灯会的场地终究太小，很可能会被铂老师发现。
但要是用他的就没问题了，因为……铂吟天然就对他十分信任, 而郁折虹自己对灵力使用量的把控又没有神明那样精确，发现不了场地上多出来的灵气。
……那么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铂老师他, 知道这件事吗？
戒灵和他说的时候，他默认铂吟是知道的。可现在来看，很可能铂老师也不清楚伊甸园的这项能力。
郁折虹一阵发寒，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强行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他皱着眉睁开眼睛, 看到一片昏黄色的灯光。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有点眼熟的, 教堂？
之所以说眼熟, 是因为这里的装修风格像极了钦涅斯上的白色神殿建筑群，如果不是亲眼见过神殿内部构造的人, 是绝不可能设计出这样的风格的。
好吧，又是一个伊甸园和铂老师关系密切或者曾经密切过的证据。
教堂是全封闭的，没有窗户。郁折虹猜, 这里很有可能是地下。
他手被绳子绑着，坐在一个木头的轮椅上。周身灵力阻塞，而且周围还有两道很强的神识笼罩着他，他做任何小动作都会被发现。
“……”
“——”
“醒了？”
“他醒了。”
两个清甜但是冷冰冰的女声响起，一高一低。她们一开始说的不是中文，而是两个奇怪的单词，停顿了一下才换成郁折虹能听懂的。
随即郁折虹就感觉到有人抬起了他的下巴，持灵灯照亮了他的脸。光源凑得太近，郁折虹眯起了眼。
两个白袍的少女围聚了上来，长相相似、皆是银发，一个是紫眸，一个是红眸。
“这就是神明大人看中的人么。”
“这就是大人看中的人？”
“我看是空有皮囊。”
“空有皮囊！”
“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
这两个声音一唱一和的，加上昏暗华丽的教堂，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郁折虹：“……”
他说，“想必还有过人的才华。”
紫眼少女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道：“没有你说话的份。”
郁折虹火气上来了。他偏不。
这些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抓到这里来，却没有当场把他杀了，肯定说明他暂时还有用，不会死。他道：“我在你们神明面前都是想说什么说什么，你们又算老几？”
红眼少女脸都气红了：“你！不知好歹！”
她们实在没有想到，一个被抓过来的俘虏居然一点都不害怕，还呛声嘲讽她们。
郁折虹就往椅背上一靠，尽管手还被绑在扶手上，但看起来非常地有底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两个少女对视一眼，叽叽呱呱地交谈了什么，都是郁折虹听不懂的单词。他猜，这可能是神语的发音。
就是他不太听得懂，要不然或许还能得到一些信息，比如这是哪里、离他被传送又过去了多久、这帮人想干什么。
两个少女看出了他听不懂，红眼的那个傲慢道：“你连神语都听不懂，还有什么资格留在大人身边？”
郁折虹扬了扬眉，道：“我和你们不一样。”
红眼少女一愣，还以为他突然有了自知之明，然后就听得郁折虹继续说，“从来都是铂老师迁就我，说我的话，我不需要学，比不上你们学了还没法和神明对话。”
“…………”红眼少女脸黑成锅底，脱口用神语骂了句什么，又想起郁折虹听不懂，转骂中文，“你怎么这么坏啊！”郁折虹没说话，冷笑一声，把她气得够呛。紫眼少女拉住她，道：“不要被他激怒。”
红眼少女气不过，继续用神语和她吵起来。
郁折虹其实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生气，他确实是想故意激怒这两个人。毕竟人在情绪波动的时候，容易透露信息。
这两个少女意外地单纯，轻易就被他带跑，尤其是这个红眼的，不知道是不是年纪更小的缘故。还有，他注意到她生气时第一反应骂的是神语，都说人在说脏话的时候首先说母语，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从小学的就是神语？
再加上这种不谙世事的表现……她们从小是在伊甸园长大的？
背景单一，熟练神语，还被派来看管他，她们大概率在伊甸园里地位很高。
郁折虹环视一圈，又推翻了一个想法——不，她们不是来看管他的。地上有几个晕倒的白袍守卫，郁折虹瞬间就复原了场景：她们是打昏了看守，偷偷来看“神明身边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可真够任性的。
地位高，且娇纵。郁折虹又给她们打上了一个标签。
他脑子里飞速地转着这些信息，但也不知道到底哪个会派上用场，只能全部都记下来。
这里委实是太冷了，郁折虹又没有灵力护身，才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冻得不行，打了个冷战。
红眼少女和紫眼少女争辩了一会儿，郁折虹越来越冷，他觉得自己可能感冒了，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那边争论还在继续，红眼做出不耐烦要走的样子。郁折虹抬眸沙哑道：“等等。”
“干什么？！”红眼少女回头怒道。
郁折虹平息了一下气息：“你们就不想知道铂老师为什么喜欢我吗？”
“不许这样称呼神明大人！”红眼斥道，“为什么？你倒是说啊。”
紫眼少女：“银莎，不要理他。我已经带你看完他了，我们可以走了。他肯定想向我们提出条件。”
这句是刻意用中文说的，也是要给郁折虹听。红眼少女银莎虽然娇蛮，但似乎很听紫眼的话。她瞪了一眼郁折虹，道：“锡云，我们走。”
郁折虹想了想，又换了个问题：“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锡云冷冷道：“一天后我们会对你进行审判，我劝你不要有侥幸心理。”
一天？审判？
郁折虹一方面略放了下心，还有一天，时间越长他机会越多；一方面又忍不住觉得伊甸园有点奇葩：“你们之前的行动不都是想直接杀我的吗？怎么这次人都抓了还不立即动手，不怕我跑吗？不怕铂老师来杀了你们吗？”
“你的行为严重程度已经上升了一个等级，不审判不足以平息愤怒。”锡云蹙眉道，“我们为神明清除了身边的祸患，神明只会嘉奖我们——就算神明一时被你蛊惑，杀死我等，我等也死犹荣焉。”
郁折虹：“……”
他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伊甸园和之前的灵研所是截然不同的。领研所好歹还是从为了全体人类好的角度出发的，目的是干掉机械之神这个不定时炸|弹；但伊甸园……怎么这么像古代死谏的大臣呢？
铂老师就好像一个暴君，而他是暴君身边的妖妃。这帮人不仅要杀他，还要审判他以儆效尤。就算为此被暴君杀掉也觉得自己是为了君主慷慨献身……
郁折虹被自己的脑补雷到了。
神棍果然脑子都有问题.jpg
他深觉疲惫，又问：“有衣服和吃的吗？给我拿些过来。”
银莎：“你把我们这里当什么地方……”
郁折虹打断她：“我体质差，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我在你们审判之前就挂掉，你们面子上也不好看。不如彼此都体面一点，是不是？”
银莎气急，锡云对她摇头，意思是不要多纠缠。她上前来从空间阵法里拿出一件白袍，披在郁折虹身上，道：“明早会有人给你送灵力剂。”
郁折虹随口应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发烧了，暗骂一声草。
锡云拉着银莎往外走，在门口给晕倒的守卫喂了几颗药丸。
郁折虹看着她们，忽然道：“就算你们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们。铂老师之所以一开始就愿意接纳我，是因为只有我对他好。”
银莎抬起头来，这话再一次激怒了她：“不可能！我们所有人都对神明大人很好，我们每一个人都愿意为大人而死！”
紫眼的锡云这回也怒目而视了过来。
但郁折虹只是平静地与她们对视。
银莎一愣，因为这一瞬间她居然觉得这个人类的神情很像是神明大人。她不甘不愿地被锡云带离了地下教堂，心里既委屈又愤怒，还有一丝让她惶恐的动摇。
……
那两个少女离开了。
郁折虹听到了二人高跟鞋的声音，很空旷，传出了回音，一级级踩着台阶向上——看来这里确实是地下。
被迷晕的侍卫还睡着，教堂里阴森森的，刚刚唯二的两个光源被拿走了。黑暗中，有一丝细细的光从穹顶的一点上漏进来，把周围照成幽蓝色。
二人行事放纵得很，现在教堂里等于是没有看守了。但郁折虹知道，这外面还有阵法，他身上的绳索也在压制着他的灵力，他逃不出去。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契约戒指，心沉下去。
雇主契约被强行解除了。他被判定为违约者，体内灵力的减少不仅是因为绳索，还因为违约被抽干了一半，灵脉出现了不小的损伤。
戒指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痕，还沾着血迹。这不是他的血，而是伊甸园为解除契约付出的代价。
郁折虹心里好像也缺了一块，他从来到这世界开始就一直戴着这个戒指，它让他们强行联结在了一起，但现在它却毁坏了。
他会在这里想办法保命，最好能逃走。铂老师什么时候可以找到他，来救他？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和那人一起看漫天的孔明灯，周围是星空下的雪山和漂亮的冰屋。他们还有话没说完。
郁折虹并不怕死，但可能是生病了的原因，他觉得有些委屈。他把这种不适感和莫名想哭的感觉压下去，轻声开口：“戒灵？你还在吗？”
如果说他现在还可能有什么伊甸园不知道的外挂的话——只有这个戒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