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斯后半场会议都在心不在焉, 心想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莫名熟悉。
思前想后，他觉得应该是这个人天生和伊甸园契合。
伊甸园有许多独特的灵术，有些人特别适合学习这些灵术，他们就是伊甸园主要的招揽对象。往往进去后, 很快就能晋升到高位。
假如招揽成功, 那乔伊斯自己以后不就也会被提携了？
他充满期待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人，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以后风光的样子。
以新宗教为开场白, 这样就能自然而然地引出伊甸园的话题, 进而招揽……
铂吟对上这贪婪的视线, 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愠怒，而是觉得有些好笑。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对话的对象是谁吗？
乔伊斯还在绞尽脑汁回忆伊甸园发的传教手册，就忽然被一句话泼了冷水。
“我对伊甸园没有兴趣。”
“诶, 先生等等……”
他赶忙试图再挽留，但这个青年的身形宛如水雾一样散开, 又出现在了十几步之外, 根本就抓不住。
乔伊斯一愣，还待再说话，却被身后一道声音打断了。
“乔主教，会议结束了。该回房间准备了。”
这是乔伊斯的助手, 洛瑞。乔伊斯狠狠地瞪了洛瑞一眼, 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助手, 因为这个人是高层直接派给他的, 名为助手，其实是架空了他的权力。
洛瑞一来就自作主张地做了很多事, 包括接下这个该死的火獭族的单子。
他好歹也是一个地方小主教，再落魄也不至于要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可洛瑞压根不和他解释，现在还阻止他传教！
乔伊斯压下怒火, 冷淡地点点头：“那就回去吧。”
他转身就走，没看到洛瑞在原地停留了几秒，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两个人。
……
“铂老师，他是不是要向你传教啊？”
郁折虹问。
铂吟颔首，用一种仿佛看见弱智的语气说：“我拒绝了。”
郁折虹差点笑出声，不愧是铂老师的信徒，上来就问他们的真神要不要入教，真神还丑拒了。
铂吟对他的促狭见惯不怪，推着他的轮椅向火獭族准备的新房间走去。
远处乔伊斯看见自己看中的信徒如此接地气的动作，心又梗了一下，心情郁郁，扫了坐在轮椅上的那人好几眼，开始盘算要不要把这个也拉入教。
毕竟，两人看起来关系很好……
*
次日。
火獭族的冰湖节盛会并不在地下举行。
穿过地底复杂的熔岩结构，在淬焰口后方，有一条蜿蜒的长河，那便是冰湖节的举办地。“冰湖”这个词，来自于这条长河在淬焰口内部灌注的一汪湖泊，它是在百年前灵气复苏那场火山喷发后形成的，那之后淬焰口便陷入了休眠。
魔鱼和其他许多鱼类会从冰河游到较为温暖的冰湖，进行产卵。
郁折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冬日长河。
它保持着奔腾的姿态凝结，竖起的波浪仿佛鱼的鳞片。岸边上已经搭建了许多冰屋，这可不是郁折虹在南方看见的那种小小的装饰性房子，而是可以装进人的那种。
火獭们还把冰屋做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如同童话里的冰雪城堡。无数冰屋组成了冰上的集市。
“原来火獭族有这么多居民。”郁折虹叹道。
放眼望去，全是黑乎乎的毛绒团子在冰屋里穿梭，运送着货物。
铂吟：“这是它们最盛大的节日。”
言下之意，所有族人都出来了，看起来就很多。
郁折虹看见冰屋看见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启动了轮椅上的步行模式。轮椅两侧延伸出机械骨架式的爪形腿，后面还有保持平衡用的骨架尾巴，整个像小机甲似的站立了起来。
昨天的会议过后，他和铂老师明面上也参与进了捕获魔鱼的工作里，不过他们被安排在集市内部巡逻，这个轮椅形态就是昨晚铂吟新做出来的。
郁折虹操控着轮椅在雪地上飞奔，踩下巨大的“山”形脚印。沿途火獭纷纷注目，还有小火獭激动道：“妈妈！我也要那个玩具！”
铂吟：“……”
他将神识扩散开，确保郁折虹在任何地方遇到意外自己都能瞬间赶到，便放郁折虹去浪了。
郁折虹先绕着几处地标性质的冰屋转了一圈，发现集市里的货物大部分都是冰冻的鱼类。
他歪了歪头：铂老师好像还没有吃过鱼？
他找到一处较大的摊贩，让轮椅低下头道：“你好，这里有没有那种……没有刺，然后比较鲜甜的鱼？”
郁折虹觉得铂老师肯定不会喜欢刺太多的鱼。
火獭摊主有点惊奇地望了眼他的机械坐骑，点点头道：“你是说樱花鱼吧？我这有两条。”
他拿出一个铁通，里面游着两条小小的粉色的鱼。
“客人是买给孩子吃的吗？”摊主问，火獭族生育得早，他就默认郁折虹家里也有孩子了，“我跟你说，小孩子最喜欢吃这种鱼，因为不会被卡到，每一条大小也合适。往年正常来说，卖得最好的就是樱花鱼了。”
“噗……”郁折虹差点笑出来，连忙又忍住，一本正经道，“是一个很挑食的小孩子。不过，为什么说是往年？今年卖得不好吗？”
摊主：“这种鱼容易变质，不能提前囤积很多，所以往年都是在冰湖上凿洞现钓的。不过今年族长不让我们在冰上搭屋子，也就没法钓樱花鱼了。”
郁折虹才想起来，是魔鱼的缘故。
摊主能言善谈，又讲了很多种樱花鱼的做法。他描述，这种鱼熟了之后鱼肉细腻洁白，吸满了汤汁，一咬就化开，听得郁折虹捂住嘴巴吸溜口水。
他买了那两条樱花鱼拎在手里，好奇地往河边看了看。
河边拦着警戒线，他只能自上而下俯视。
因为河水里蕴含着灵气的缘故，河面的冰块异常澄澈透明，能清晰地看见几米后的冰面下的河水。
河水在阳光下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蓝绿色，像是流淌的翡翠。
郁折虹看了十几分钟，一时半会儿没有看见什么魔鱼，但却感觉到了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皱了下眉，抬头望去。
河对面是伊甸园的人在巡逻，远远看上去白衣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
郁折虹看到了一张黑发碧眼的西方男性面孔，他不认识这是谁，但刚刚窥探的视线似乎就来自于他。接触到郁折虹的视线，那人也低下头。
郁折虹心神微动，放出分神飞快转了一圈，听到乔伊斯喊他“洛瑞，快过来，别发呆”。
他记住了这个人，暗存一分警惕之心。
再继续乱晃好像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回去找铂老师吧。
……另一侧，铂吟走在集市内。
他漫无目的，心想，自己好像还是第一次一个人走在如此人多的场合。
从苏醒过来开始，铂吟几乎就是一个人待在钦涅斯。机械之城像一朵云一样飘过这颗星球的每个角落，但其中的神明并不对人间投以注视。
他对一切生灵的活动都没有兴趣，直到有个人类把他拉下了云端。
“这位先生，你是在等人吧？”
有个火獭摊主看着他，笑道，“心不在焉的，要不要来我这里买点东西？”
这个摊主一开口，其他摊主也争先恐后开始拉顾客。
他们注意这位先生好久了，就看见他无意义地走动，也不停下来看货。
火獭天性热闹好客，铂吟皱了下眉，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被裹挟到了摊前。
铂吟：“……”
这是一个小饰品和古着的摊子，集市上像这样的摊位还有很多，里面的商品多半是顺着冰河飘过来，然后在冰湖被火獭们打捞上来的。
有不能唱歌的八音盒，有生锈的项链，还有像这样很多坏掉的小物件。
他扫了一眼，全部做工粗劣，他不确定郁折虹会不会喜欢。
这一圈的摊主都是火獭的中年男性和女性，每个种族里最爱八卦的群体。它们七嘴八舌道：“先生是在等谁？”
“我看是爱人，要不然不会这么翘首以盼啊，哈哈哈。”
翘首以盼？
铂吟更加皱眉了，他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吗？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是。”
“这先生这么年轻又这么俊，肯定是在谈恋爱啦……”
“要不要买点礼物送给你爱人呀？”
……
火獭们叽叽呱呱，铂吟灵力太强，想漏掉一句都不行，被迫听了一耳朵。
他原本是对“爱人”这个词很有异议的，但忽然之间，心底却闪过一句话：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这样看他的呢？
神明的思绪何其开阔，就在这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许多。
他想到，在郁折虹那部漫画下的评论。那些读者都觉得这种情感并不单纯。
郁折虹对他似乎是这样，那他呢？
怜信住持说，他还没有明白。
这些火獭说，他在神情不属地等待他的爱人。
铂吟很少去思考这种问题，在他看来，情绪是属于人类的东西，而他也就自然而然地不去深想了。可是现在这样一想，他几乎有些惶然了，因为这种考量太过陌生。
就算是神明，对待陌生未知之物的本能反应也是恐慌。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按下这思绪，转身想走。
但步伐都已经举起，却还是转了回来，道：“……你觉得，我应该买什么送给他？”
铂吟面上沉静镇静，看不出一点异样。
他对自己说，并不是承认了这群火獭的说法，只是在试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