铂吟坐在一旁, 目不转睛地看着。
药博文道：“这瓶子里装的是显影鱼，今天才快递送到。你可以就把它们理解成玄学的X光。”
郁折虹黑线，显影鱼、快递、X光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有种奇妙的不伦不类。
药博文：“是我问龙族借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知道是机械之神后, 看起来很惶恐的样子……不管了，反正我证实了我的猜想, 你体内确实有东西。”
“……”可怜的龙族。郁折虹假装不知道, 问, “那这个叶子是什么？”
那叶子形状只是一个虚影，大概在心脏的位置，郁折虹下意识地碰了下自己的心口, 什么都没摸到。随着显影鱼在他影子里待的时间变长，郁折虹的灵脉也显现了出来。以叶子为中心, 像叶脉一样错综延伸。
药博文皱着眉, 捋了捋胡子：“我怀疑可能是什么灵器的碎片。”
郁折虹挑了下眉，他体内怎么会有这东西？
灵器是一个笼统的称呼，指的是所有具有特殊灵气的非生命体，可以是天然形成的, 也可以是人工锻造的。
而且有就算了, 为什么还会说是碎片？
铂吟原本一直沉默, 此刻忽然道：“这是神时代的某个碎片。”
诸神时代的灵器远比现在更多, 这块碎片与他的等级可能相同，甚至比他还高些, 所以一开始郁折虹来到这个位面时他才没看出来。
郁折虹意识到有些不同寻常了，问：“它是什么时候到我体内的……？”
他看了眼药博文，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前世的经历说出来。
铂吟却径自站了起来, 似乎已经忽略了药博文的存在。他从药博文桌上的一堆器皿里抽出了一段木灵气，指间捏着放在了郁折虹的心口。
——只见那片叶子边缘的淡绿光芒变得更亮了，一闪一烁，那些灵脉就像被它调动了一样开始运转，铂吟指间的那段木灵气丝丝缕缕地被吸了进去。
灵气平常是看不到的，但有了显影鱼，这整个过程变得无比清晰。
郁折虹：……感觉自己像个绿灯。
他观察铂吟的神色，铂老师没有说话，微微皱起了眉，但总体来说并不凝重。药博文说：“其实那天你们来的时候，我给小郁算了个命，但没说出来。按照我卦象上显示的，小郁本该在十六岁就身亡了，但却没有。”
他转看向郁折虹，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腿疾应该就是从十六岁开始爆发的吧？”
郁折虹点点头。
“那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神仙刚才应该也想到了。”药博文说，“你原本属火相，但身体太弱无法承受灵脉。十六岁属性灵气觉醒，身体将要崩溃。但巧就巧在，这块碎片也在你体内——可能是之前十六年里的某天掉进去的，这种奇遇我也见过。总而言之，属性灵气觉醒的同时碎片也醒了。”
“它为你压制了火灵，并顺势把火灵锁在了双腿里。同时发挥了自己的治愈属性，修补、替代了原本的火性灵脉，自身也维系着你的生命。”
郁折虹听完，说：“那也就是说……其实是这片叶子救了我的命？”
药博文点头：“就是这样。”
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药博文不知道他前世是另一个位面的人，所以只当成一件好玩且罕见的事来看。但郁折虹和铂吟却都知道，他来自一个没有灵气的位面，怎么还会在十六岁时灵气觉醒？叶子又是怎么掉进那个位面的？
何况铂吟还说，这是一件属于神时代的碎片。
怪不得现代医学什么都查不出来，根本不是一个体系、甚至都不是一个时代的东西啊。
铂吟抬眸，道：“那他还能再站起来吗？”
他并不关心什么碎片，只在乎这一点。
药博文捋胡子的手顿了顿。
铂吟的眼神，让他在一瞬间错觉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神明，而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他见过太多人这样的眼神，在期望他救治自己重要的亲友时的眼神。
……但他也拒绝过很多次这样的眼神。
“我不能。”药博文摇摇头，“诸神时代的灵器，小神仙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我敢说，至少人族里没有人能有这个把握治疗小郁。”
这就好比一个人因为心脏病原本的心脏不能用了，叶子则代替了原本心脏的功能。虽然它有些小故障，比如造成身体站不起来，但谁又敢把它拿出来呢？用什么替代品才能比诸神的造物更完美呢？
推理出这个事实后，在药博文眼中，郁折虹的身体就像是一只布满裂痕的瓷瓶，能维系着保持全貌就很不容易了，还谈什么修补掉那些裂痕。
铂吟看着他，眼中的情绪渐渐退去，变为了一丝不动的冷静。
他说：“我知道了。”
郁折虹没有出声。他前世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以为有救但又被宣判不治，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有抱太大希望，这样也就不会失望了。而且药博文第一天就说了，他不保证能治好。
“没事的，反正我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现在怎么算都是我赚了。”郁折虹甚至还反过来安慰铂吟。他本来都要死了，结果连续两次逆天改命，这不是欧皇是什么？
铂吟手指微蜷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意识地攥住了袖口。
药博文做了半辈子的医生，医者仁心但也最看淡生死，可此时他还是有点想叹气。
“我不能治好，但是可以做出短期的药丸。药丸入体，会短暂地吸附掉全部的火灵，这个吸附的时间是10-15分钟。”他谨慎地说，“在这个期间内，你是可以站起来的。但最多15分钟过后就会恢复原状。而且两枚药丸服用间隔至少要有一个月。”
郁折虹先是一怔，接着眼前一亮：“真的吗？”
他先前那点小小的沮丧一瞬间全都散去了，大声道，“药爷爷你太厉害了！”
如果不是不允许，他现在都要跳起来了！
药博文看见他眼睛脸都有点红了，可见是真高兴，不由愣了一下。
有些人听到这个消息恐怕会更低落，但郁折虹却是纯然的欣喜。
“时间这么长呢，你还有小神仙陪着，总能找到办法的。”药博文笑起来，说。他很少这样的字眼去安慰病人，因为怕会造成更大的失落，但郁折虹却让他由衷地想这样祝福。
郁折虹兴奋得不行，缠着药博文又问东问西，得到了一个月后能制出药丸的保证后终于被赶出去了。他也不见低落，拉着青蛙童子说要出门看雪。
门被关上，三个幼稚鬼都出去了。青年的欢笑声仿佛还留在茶室里，让这里都敞亮了起来。
“小神仙，你怎么还不走啊？我这赶着要炼药呢。”药博文道。
他一面喝茶，一面心里唏嘘：机械之神，是真的变了好多。
但是想到和他相处的是郁折虹，他又觉得这变化也很正常。
铂吟道：“我想借医书。”
既然是诸神时代的东西，那么世界上只有他最熟悉。
虽然他不是医药之神，但他想要试一试。
药博文心中升起惊讶，随即又失笑：“不必这么郑重其事，想借就借——我这里可是图书馆！”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神明主动地有所求。
……
一个月后。
这一个月里断断续续一直在下雪，可惜的是，果然就像青蛙童子说的那样，雪落地都化了，路上都是冷冰冰的泥水，只有少数建筑顶上才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今天好像是平安夜诶。”郁折虹早上起来，揉了揉自己头发迷迷糊糊说。
房间里燃着壁炉，暖烘烘的。木质的墙壁上挂着郁折虹的围巾帽子，色调也很温暖。
铂吟在床边书桌上看书，闻声抬头道：“下雪了。”
他原来的单片镜替换掉了，眼上架着细银丝边的长方框眼镜，两边还垂着银色的眼镜链。
郁折虹看了眼他面前的书，不由感到敬畏。
一个月前他们离开万古春的时候，铂吟就带走了一大批书，从空间里搬出来足足能塞满一个房间。
这些全都是晦涩深奥的灵学医书，没点基础连看都看不懂。郁折虹前一周还跟着看了几十本，虽然每个字都记住了，但连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在讲啥，晚上做噩梦都是被书怪追着咬，遂放弃。
铂吟却一直看了下去，以三天清完一个房间的速度阅读着。郁折虹怀疑这人可能发现了什么新爱好，因为某天半夜他睡起来去厕所，铂吟还跟他说这些书“比阵法有趣”。
郁折虹坐起来，扒着窗台，清醒了些：“今天的雪好大呀。”
他穿完衣服、吃过早饭，雪还在下。
铂吟坐在他旁边，等他放下筷子，道：“郁折虹。”
“嗯？”
铂吟很少叫他的全名，郁折虹侧头看去——一只白色的瓷瓶躺在铂吟手心。
不用说，他瞬间知道了这是什么。药博文的药丸炼好了！
铂老师居然能淡定这么久才告诉他，不愧是神仙！郁折虹捏着白色的小瓷瓶，紧张地差点有点拿不住。
瓷瓶里的药丸很是普通，深墨绿色，每颗大概小拇指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微苦的药香。
他闭上眼，在铂吟的注视下吃下一颗。
“……太苦了。”郁折虹皱起脸，铂吟又给他递糖丸。
药丸咽下去后也没什么感觉，药博文说要一两分钟才能起效。
“铂老师，我们去逛逛吧。今天明天应该都很热闹。”为了缓解紧张，郁折虹率先打开了门。
寒风扑面而来，郁折虹闭了闭眼，就在这时小腿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铂吟也似有所感，低头看他。
风雪寂静。
很不可思议地……他居然也有一点紧张。
郁折虹忽然睁开眼，看着他说：“铂老师，你冷吗？”
铂吟伪装的造型只穿了一身白色的长风衣，这颜色在他身上只显得禁欲俊美，一点都不像白大褂。他不喜欢穿得臃肿。
铂吟略有疑惑，不明白郁折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说：“还好。”
他不喜欢寒冷，因为沉睡时感受得太多了。现在是可以接受的程度。
郁折虹看着他，扶着把手慢慢站起来。
“我给你也戴上啦。”他说。
一阵温暖的触感落在铂吟的脖颈上，铂吟甚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一瞬的呼吸。
郁折虹从包里拿出一条浅粉色的围巾，很认真地给他系上。
郁折虹的围巾是蓝色的。围巾后，青年笑意盈盈地抬头看着他——第一次以这样站着的，很近的的角度。仿佛连呼出的白雾都缠绕在了一起。
他鼻尖微红，眼睛像是淡玉，却又凝聚着最亮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