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折虹笑了一下, 松开铂吟的手说:“这一种,叫作‘思念’。”
铂吟静默半晌,道:“我记住了。”
他看着自己手心的水球,五指合拢, 便将水灵力收回了身体里。
檐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
郁折虹转开视线, 望着淡青色的雾霭。他心想,等他离开后, 铂老师会思念他吗?
应该是会的。但是这个话题有些伤感, 所以他便没有问出口。
他只穿了睡衣, 不觉又有点冷了,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我好像又有点发烧了。”郁折虹头疼地说。
他体质就是这样,平时弱一点还好, 但是一旦生病了,就会反反复复很久才能好。
铂吟看了看他, 把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
郁折虹:“咦?”
铂吟给他围了一圈, 他还有点懵。郁折虹从来没见过铂吟把外袍脱掉的样子,这个人要么是伪装成普通人类的衣服,要么就是一丝不苟地穿着自己的圣袍,连领子都不会放下来一点, 禁欲得很。
现在脱掉外层的长跑后, 里面衣服的样式有点像衬衫, 但细节花纹仍是华丽而繁琐。
“它的材料水火不侵, 上面还有恢复的阵法。”铂吟看郁折虹的表情,解释了一句。
郁折虹:“……”
他知道了, 就是那种能抗伤害9999、刀枪不入的高级装备。当成保暖的衣服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郁折虹人比铂吟矮,这个袍子穿起来就显得尤其的大。
小沫和煤球双双从竹制走廊的扶手上走过来,对他的新衣服很好奇, 两个毛团从白色织金的袖口钻进去了。
“……”这大概是铂吟的外套迄今为止最接地气的一次。
铂吟:“对于石佛的雕刻,我已有思路。今晚就可以下山。”
“这么快!那恭喜铂老师!”郁折虹眼睛一亮。
灵君寺的条件过于艰苦朴素,连外卖都送不上来——这个年代居然还有外卖送不进去的地方——他也有点想走了。
虽然这里的素斋很好吃是真的。
铂吟“嗯”了一声。
郁折虹歪了下头,问:“那……住持说的那什么执念和人,你是不是也想好怎么选了?”
铂吟与他对视,开口说:“你能猜到的。”
郁折虹居然发现他眼中有笑意。
雨水的光晕和蓝眸交相辉映,他心上的淡蓝色已经不知不觉都消散掉了,显得那笑意格外澄澈。铂吟的长发都整齐地披在身后,身上略复古的高领衬衫显得他身姿挺拔,看起来就像是电影里的精灵王族一样。
比起最开始那个冷冰冰的神,现在的铂吟确实更令人心动不自禁。
不论看多少次,郁折虹还是会看美青年看到入神。
他咳嗽了一下,故作正经道:“那你那个‘毁灭世界’的计划呢?”
铂吟说:“白门后的阵法,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我有别的考量。”
他说到这里,声音微冷下来,“而且,那些人应该也想看到我完成它。”
郁折虹:嗯?听这口气,铂老师是不是知道那些人是谁?
貌似还有什么渊源的样子。
确实有很多阵法都是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的,但是这就像做武器一样,你可以完成它而不去使用它,甚至可以在完成后销毁它。
而且看铂老师的意思,那个阵完成之后好像还有别的用处。
“那就是说我们要继续这样到处旅游了?然后一边看那群人上不上钩?”郁折虹半开玩笑地说。
铂吟颔首。
郁折虹夸张鼓掌:“好!”
他笑起来,开始哼小调。青年鼻尖还是红红的,刚睡醒胡乱梳了下头发,现在脑袋顶上有一小撮头发在晃了晃去。
铂吟看了几眼,伸手将那撮头发按下去了。
就像是在摸郁折虹的头一样。
郁折虹愣住:“……?”
仓鼠呆滞.jpg
第一次没有按下去,铂吟还多按了几下,那撮头发终于服帖了。
郁折虹缓缓捂住自己的头。这人神态自若,单看他的表情,还真看不出他在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铂吟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说:“等过几天离开白蜀,我带你去见那个医生。”
郁折虹立即又被吸引住了注意力:要去看病了吗!
……
悬崖边,石佛。
铂吟在和郁折虹对话结束的时候,分神已经降临此处。
怜信早已在佛前等候,闭着眼坐在蒲团上念经。几乎是铂吟一降临,她便睁开了眼睛,含笑道:“铂先生。”
空气中出现波动,铂吟无声地出现在石佛面前。他并不理会怜信,只靠近了石佛的面前。
如果说原先还对怜信有几分杀意,但经过毕方一事,他确实有所明悟,就不必再杀人了。
怜信挑了下眉,打趣说:“神明先生,要是他以后来看这尊佛,您要怎么解释?”
——只见铂吟伸手,轻轻抚过石佛,石像的面容便开始发生改变。
对于灵力高深的人来说,本来就不需要凿子,工具只是在心还没有透彻时的一个象征物。
石像只有一只眼睛没有雕刻好,但是铂吟抚过之后,它的眉眼、鼻唇俱是发生了变化。
最后的模样,竟然有几分像郁折虹。
并不是说五官形状有多么像,而是气韵与气质。甚至连石像上天然的斑点,都恰到好处地和他的小红痣肖似。
这就是铂吟心中“人”的样子,也是他的选择。
哪怕是最不通美术的人在看到这尊像时,都能看出它和本人之间的关联性,进而猜测雕刻者是以什么样温柔的笔法把它刻出来的。
铂吟说:“不必担心。”
他手指又在石佛面容上扣了几下,这一次是施加了一个小小的幻术。最后显现出来石佛的容貌便很普通了,只是对怜信最初雕刻的补全。
铂吟收回手。
怜信感慨说:“哎呀,神明先生,你竟然不想让他知道你的心意吗?”
铂吟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我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心意。”
他只是觉得,显露出石像的面容会给郁折虹带来不便。
怜信:“……”
这个呆子神,原来还不明白。
……罢了罢了,反正她算出来,这俩人以后的命线还要纠缠很深。总会知道的。
命线由当事人本人是算不出来的,只能由旁观者来算。世界上能算出这一点来的,并不会超过五个。
怜信懒得和痴男怨女对话,伸了个懒腰,没什么形象地站起来,把一个小符袋递给铂吟:“你们今晚就走了吧,这个护身符送给他,就当是纪念品了。”
铂吟看到里面的阵法,无非是祝福阵和恢复阵一类的东西。虽然他也能做,但是不同人所制的阵法效果略有不同,于是他也默许,收进了袖子。
怜信身形飘飘地走了,铂吟的分神神念也消失了。
但他并没有立即收回这缕分神,而是在寺院绕了一圈。看见郁折虹独自回到房间躺下后,这缕神念就附身进了钦涅斯那只白枭里,挂在了郁折虹窗外的树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早,大概是想监督郁折虹的身体状况。
戴着圆圆单片镜、一脸严肃的猫头吟,一边看着窗里的郁折虹,一边拿出了一个手机。
打开登录绿鸽网。
铂吟还是不知道该给自己取什么名字,但是要回复就不得不有ID。于是铂吟将ID命名为“Rainbow”,彩虹的意思。
头像则是绿鸽网的初始头像,一只白色拿着笔的鸽子。
他没有回复那几个骂人的评论,而是用神念投去了几个小诅咒。这几个人接下来几天会很倒霉。
接着在地下留评。
Rainbow:【这是很好的漫画。】
猫头吟打完这句话,抖抖羽毛,把手机装进了自己肚子里——机械白枭内部是中空的。
然后它便继续挂在窗外的树枝上。
*
这天晚饭吃了最后一顿素斋后,郁折虹和铂吟就离开了灵君峰。
郁折虹临走前去观摩了一下石佛,觉得铂吟雕刻得不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石佛的长相。不过即使是心里这样想,他面上也吹了好多彩虹屁,铂吟都有点挂不住表情了。
就是怜信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又是笑又是叹气,把郁折虹看得发毛。
灵君寺的短暂经历仿佛幻梦一场。
罪魁祸首毕方被找到,竹渝动物园也收拾收拾重新开始营业了。这几天的萧条没怎么打击到动物园的生意,甚至反而更好了。
毕方熊孩子的事迹在网上红了一把,好多人都想来看看它。
它虽然已经化成人形了,但根据采访它本人的意愿,比起妖协的监狱它更想继续被关在动物园。再加上它的特殊身份,这个请求就被特许批准了。
郁折虹去毕方园看了一次这个熊孩子。
毕方园很大,布置得跟火焰山似的。红色的鸟缩成孔雀大小,身上包着许多绷带,蔫蔫地趴在石头上。
看见铂吟,他打了个冷战,低头艰难说:“……神明大人。”
铂吟高冷地没有理睬他。
郁折虹:“这里吃好睡好,每隔一段时间还可以出去放风,整个华夏地域都对你开放。你想开一点,就当是你在这买了个房子,要用家里蹲的方式还房贷。”
“……”毕方恹恹说,“你不懂……”
他对上铂吟的视线,打了个嗝,硬生生改成,“你很懂我。”
郁折虹:“……”
倒也不必如此。
毕方的口供郁折虹也都听过了,完全可以命名为乡下留守儿童被诈骗集团坑骗血泪史。
他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差点被当妖形炸|弹丢了命,自然对那个“组织”没有好印象了。可惜的是留守儿童毕方什么都不知道,他接触和见到的都是底层人员。
但他提供了一个信息点:其中有一次,他在和他会面的人员的光屏上看到了一个人,似乎是对方的上级。上级的房间里有个标志,让它印象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