铂吟一句话也没有说, 也没有任何动作。但郁折虹莫名就是知道, 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是毁掉这朵花还是留下它。
他甚至还在想, 自己为什么会迟疑，为什么会犹豫。
花朵在雨里摇曳。
如果铂吟选择不去管它，那么它也迟早会被风雨吞没。很快，青色花朵的叶子就再也支撑不住，匍匐在了冰面上；一片花瓣也摇摇欲坠, 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郁折虹站在冰面上, 周身都很冷，觉得自己可能看起来也和那朵花一样狼狈。他脚下的碎冰撞到了铂吟的碎冰。
铂吟看过来, 他早已发现了他。
郁折虹若无其事地咳嗽几声, 迈步走到铂吟身旁，蹲下来用手拢住了那朵花，替它遮住了风雨。
他说：“你明明想这样做的。”
郁折虹的手指修长洁白, 是一双执笔的手，有种养在温室里的纤细脆弱。指尖和关节被冻得变成了浅粉色。
“你凭什么知道？”铂吟冷冷地问他。
他左瞳熔金灿烂，神情也显得比现实中冷漠, 更像是郁折虹第一次见到的神明。
“我就是知道。”郁折虹说，“……你脸上都写着呢。”
铂吟：“不可能。”
“咔”, 随着他话音落下, 冰面破开，钻出几根银白色的触手，无声无息地缠绕向郁折虹。
郁折虹站起身后退一步, 但机械触手还是绕上了他的脚踝。
“呃……”
好糟糕的画面，郁折虹心说。
他冷得几乎感觉不到触觉了，这冰面这么小，他怎么躲都还是会被抓到的，于是干脆不躲避了。机械臂像有生命一样顺着他的脚踝向上攀爬。
“你……你能不能让它们停一停。我们好好说话！”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发展啊？？郁折虹心想他们不是在友好交谈吗，怎么突然就上手了？
铂吟道：“不能。”
他面容和语调都很冷漠，但却往前走了一步。瞬间，机械触手像是得到了命令，冰面接连爆出破碎声。
郁折虹：“！？”
数不清的机械臂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了他，他整个人下一秒就双脚离地，无从着力。
更是有机械臂缠住了他的脖颈，郁折虹呼吸一滞，眩晕感涌了上来。
铂吟已经站到了他面前，机械触手微微用力，强迫他抬起了头。
“为什么你在这里。”铂吟看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
郁折虹心里忽然一沉，铂吟……该不会不记得现实里的事情了吧？、
“等等，你先放我下来……”郁折虹伸手想去掰开绕着自己脖子的机械臂，然而蛇一样的机械触手又缠住了他的手腕，他整个人都无法动弹，“你还记得梦宝石吗？”
铂吟无波无澜：“那是什么。”
郁折虹：“……”
完了，真的不记得了！
他肯定是把自己也当成了这个梦境的一部分！
铂吟现在和现实里气质很不相同，他身上的气味不再是花香，而是有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不断钻进郁折虹的鼻端。
“这一次，这里好了很多，是因为我想到了你？”
不，是因为梦宝石。
郁折虹暗暗心惊，这都好了很多了，以前铂吟的梦境世界得是什么样啊。
铂吟说：“真的是你？”
在现实里，铂吟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多话的。但是他现在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话，却比现实更像一尊冷漠的机械。
他并不需要郁折虹的回答，直接以机械臂开始检查。
几条银白的机械触手从郁折虹的衣服下摆钻了进去，露出一片细白的腰肢，尖端到了他的心脏部位。郁折虹想躲，但是脖子上的机械臂不让他动弹。
“……！”他的眼尾和脸颊很快洇上了红晕，一半是因为窒息，一半是因为羞耻，“干什么，听我的心跳还能对得上我本人吗？”
郁折虹能感觉到它们贴着自己皮肤的触感，很不舒服，像是某种蛇类一样。
铂吟说：“你很像他。”
他有点困惑，微皱起眉，似乎是觉得这样的事不该发生。
银白色在青年苍白的肤色上攀爬，像是流动的银。郁折虹身上的睡衣都湿透了，贴在身上透心地凉，机械臂也毫无温度，他浑身发毛。
忽然，铂吟语气冷下来：“你不是他。”
郁折虹：“……”
何以见得啊？
他顺着铂吟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这人在看自己的腿。
靠。铂老师不会是觉得残疾的他才是他吧？？
下一秒，郁折虹就感觉自己腿上剧痛起来。
“呃……！”他闷哼出声，额头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疼！你干什么？”
机械臂在试探着收紧，还好没有直接就把他腿拧断。在他喊了一声疼之后，机械臂迟疑了一下。
铂吟淡漠说：“没关系。你是我的梦境制造出来的，可以变得更像他。”
郁折虹惊了。
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个鬼畜人设？！
机械臂又开始收紧，郁折虹……郁折虹气得骂人了：“狗铂吟！”
“哪里不是我了！你看清楚……除了我还有谁会过来啊！”他满心都是快断腿的恐惧，又冷又气，“你造得出我这么机智可爱英俊善良的人吗？……呜，狗铂吟！……我#%……%￥……”
郁折虹怕得死死闭着眼睛，开口骂了一长串，不知道自己骂了多久，精神高度紧绷。直到骂完了才发现腿上一点都不疼：“？”
他试探着睁开眼睛，铂吟在看着他。
铂吟抬起手，郁折虹条件反射想往后缩，但是缩不了，只能僵硬地看着那只手靠近自己……的脸。
嗯？
不是要拧断他的脖子吗？
他怔了一下，才发现，铂吟的手指轻轻地从他眼下擦过。
郁折虹眨眨眼睛，一颗水珠从睫毛上滚了下去。
铂吟说：“不要用他的脸哭。”
“……”郁折虹鼻子一酸，又是一串眼泪掉了下来，气结，“你怎么这么狗？？”
机械臂们把郁折虹放了下来，他踉跄了一下，站直了。
他其实根本不是爱哭的性格，从小到大都没哭几次，但是这次在梦里却根本控制不住，莫名其妙的。
主要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作这个死，明明铂吟已经警告过了。
我错了，郁折虹心想，他就是仗着铂吟对他太纵容了。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铂吟维持着那张平静的脸，以一种不符合人设的耐心给他擦眼泪。
不知道为什么，梦境里铂吟的体温很高，高得有点不正常了。郁折虹下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随即：“……”
他一定是被降智了。
郁折虹没哭多久就止住了眼泪，身上虽然还是湿的，但好像也不那么冷了。
铂吟盯着他，目光幽幽的，然后递了个什么东西给他，郁折虹低头：“？”
是一柄银白色的匕首，没有花纹，普普通通；刀刃很薄，一看就很锋利。
郁折虹接过：“这个给我干什么？”
铂吟：“杀我。”
他风轻云淡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
郁折虹受惊地抬起头，但铂吟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向着自己的心脏刺去！
“我去！你清醒一点！！”郁折虹比之前受到的惊吓还要大，奋力往后挣脱，他简直爆发了生存本能，一时连铂吟的力气都奈何不了他。
铂吟对上他的眼睛，轻轻笑了一下。
这个笑与之前完全不同，虽然还是很浅，但却是神像堕落成了邪神，从深渊里望上来的一眼。
郁折虹从没想到过铂吟还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那种极致的反差冲撞出了剧烈的惊心动魄，他呼吸都停了一瞬。
风雨如晦，狂风呜咽，暴风雨更凶烈了。光线全部被吞没，犹如一只手向天地间泼洒了浓墨。铂吟在他愣神的这一刹那，稍一用力，匕首的刀尖不容拒绝地向前！
“！！——”
郁折虹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用力往后拽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时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郁折虹心脏狂跳，抓住这个空档毫不犹豫地把匕首收进怀里，往碎冰边缘一跳！
下坠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铂吟眼中的错愕。郁折虹指尖像是摸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很温暖，还有一声带着奶音的饱嗝：“嗝~”
脚下的冰面轰然破碎，梦境也片片碎裂。
郁折虹抱着怀里的小动物，向无垠的深海坠去。
……
*
“我的妈呀！小彩虹，你怎么睡这里？”
一个女声惊醒了郁折虹，他猛地睁开眼，对上沈寻花放大的脸：“……”
沈寻花还敷着面膜，包着头巾，好在现在是清晨，否则她看起来就像个没头发的女鬼。
郁折虹深呼吸了一口气，心脏犹自还在疯狂跳动，就是闷得慌。他看向自己的胸口，黑线。
——梦貘翻着肚皮躺在他胸口睡得正香，小肚子圆滚滚的，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
“……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咳，你就不要深究了。”郁折虹敷衍地说，把重了有一倍的梦貘举起来，自己坐起身。
昨晚的梦境给他惊吓太大，好在最后梦貘出现了。他看着梦貘，有了新想法。
梦宝石好像压根起不了多大作用。那如果让梦貘直接把铂吟的噩梦吃掉呢？
就是这只梦貘不知道能不能收养……
沈寻花蹲在他旁边，八卦地说：“怎么了？难道是睡到半夜被赶出来了？”
郁折虹回神：“……并不是！”
他摸了下自己的脖子，仿佛还残留着那种冰凉的触感。
一伸手，郁折虹就看见了自己的手腕上残留着一圈红痕。他皱了下眉，掀开被子看自己的脚腕和小腿，并没有痕迹。
只有在梦境里被铂吟攥住的手腕才留下了痕迹，上面还残留着灵力灼烧的感觉，有点疼。
沈寻花：“哇偶~你们昨晚战况好像很激烈啊。不过他怎么能赶你呢？还有没有做1的自觉。”
“…………”郁折虹心里涌过槽点无数，最后还是抓住了最在意的那个，“我看起来很像0吗？”
沈寻花露出一个“那不然呢”的眼神。
郁折虹：“……”
他好气。
忽然，斜上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郁折虹抬头：“铂老师？”
铂吟弯腰托着他的手腕，睫毛低垂，眼中情绪不明。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已经全部穿戴完毕了，郁折虹看着他的脸，又想起昨晚梦里那个有点疯的神明了。
沈寻花看氛围暧|昧，迅速地溜了。
铂吟直起身，张开另一只手掌，里面是碎掉的梦宝石，“它对我没有作用。”
他其实早就想到了。
郁折虹：“那我去喂梦貘吧。”
但铂吟却又合拢了手收回去。
郁折虹：“？”
还留着碎块干什么？
他挠挠脸颊，有点讪讪的，“那个……你还记得梦吗？”
“记不清了。”铂吟虽然是没有表情，但郁折虹看出了一点无奈的意味，仿佛在说：你不听话。
他不记得自己每晚的梦境是什么，但是知道很危险，所以没同意郁折虹的请求。但结果这人自己跑进去了，还被自己所伤。
郁折虹：“……我错了。”
他渐渐安心下来，现在的铂老师才是他熟悉的那个。梦里那个实在是太病了……虽然，虽然也有可能那才是真正的铂老师……
铂吟摇摇头，割开了自己的手指，血流出来，在半空中变成了金色，滴落到郁折虹手腕上。
“！”郁折虹说，“我用普通的药水敷一敷就好了。”
金色的血自动覆盖在了郁折虹手腕的红痕上，被吸收后，皮肤恢复了白净。
他咳嗽一声，不太好意思地撇开话题说：“我们去吃早饭吧？”
客厅里AI播放着新闻：“昨夜凌晨3点，我市遭遇夜游神……”
沈窦：“哎呀妈呀，我就说怎么昨天晚上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呢，还听见奇奇怪怪的声音，原来是市中心被夜游神袭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