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可是梁鸿侣

虽然曲长负这边暂时没了嫌疑,但案子不算结束,那帮来历诡异的南戎人始终没有再露出踪迹,案情进展十分令刑部和大理寺为难。

曲长负之前在风雪中奔波许久,又劳心耗神,心情波动,他嘴上虽然说的潇洒,身体终于还是没抵过,回去之后便染了风寒,好几日卧床不起。

他这一世的身体已经好转许多,但到底曾经久积的沉疴太重,要彻底恢复起来进度缓慢。

靖千江见曲长负又病了,不免十分心疼,亲自跑到相府守着,在床边坐了一会,竟然也不小心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这一睡也睡的不大安稳,脑子里面都是杂七杂八的乱梦。

一会梦见当年黎秋河一事过后,曲长负与齐徽明显疏远,自己上门探问原因,一会又梦见齐徽兵逼曲长负跳崖,他纵马急奔回赶。

最后靖千江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发现自己重生了,亲自去乱坟堆里翻了一具跟乐有瑕一模一样的尸体,扛到齐徽面前,告诉他“乐有瑕已经被你害死了,你别再烦他了”!

将尸体往地上一扔,然后靖千江便醒了过来。

他猛地抬头,床上的曲长负还在静静躺着,厚重的被褥将他显得很单薄,仿佛连呼吸都无声一般。

靖千江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醒过神来,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停了,连忙凑过去,用手指在曲长负鼻子底下试了试。

还有呼吸。

他刚松了口气,便听见曲长负静静地说道:“没死。”

靖千江道:“啊,你,你醒着?”

曲长负道:“嗯,也没醒多久。”

两人说了这几句话,靖千江也从梦境的恍惚之中回过神来,见曲长负床榻边缘的被褥已经被自己趴的有些皱了,便伸手去抻平。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曲长负醒了之后却没有动,很有可能是因为不想影响自己休息。

靖千江道:“小瑕,你……”

曲长负道:“我已经无碍了,这里不缺伺候的人,你回去罢。”

他微顿,又道:“我这辈子身体好了很多,且死不了呢。”

居然能想到过来试他有没有气,也真是有想法。

靖千江站起身来,凑过去摸了摸曲长负的额头,觉得还是有些发热,但应该比先前好些了。

梦境的苦涩与现实的甜蜜交织,让他心中千头万绪,忽然情动。

靖千江手撑在床上,俯下身去,又在曲长负的眉心处吻了吻,低声道:“我真的,非常非常的爱你。你……可别再有事了。”

他的唇顺着曲长负的鼻梁滑下去,然后又轻轻吻住了他的唇,尝到了药的苦味,与丝丝缕缕的甜意。

曲长负咬了他一下,但是不重,靖千江松开他,将身体抬起来了一点,说道:“怎么?”

曲长负微微偏开头,片刻之后道:“我病还没好呢,你倒是真不讲究。”

靖千江说:“我无所谓,如果把你的风寒传染给我,你就能好,那多好啊。”

他能感觉到,与其说是曲长负对自己的容忍度越来越高了,倒不如说他越来越不抗拒自己的接近,并且正逐渐习惯。

这个认知让靖千江感到喜悦。

他也是在逐渐的相处与磨合中发现的,跟曲长负这个人,你就不能把什么都说的明明白白。

那么他一定会把感情当成什么货物一般,搁在心里那杆称上衡量掂量,最后得出最为理智和寡情的答案。

——这东西对他没用,言语的动人也无法打动他的心。

只有一点点地去接近、习惯、付出,才能慢慢地让两人的相处变成本能,让他不再竖起那道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墙。

其实从相识开始,他们两人的感情就是如此了,不由分说,也不用分说,只有一段彼此默默陪伴的岁月。

两人一时默默,曲长负不知道在想什么,叹了口气。

靖千江回过神来,柔声道:“你昨天吃的东西太少了,这样就算总喝苦药也不会好的太快。我让人给你熬些粥送过来,一会再吃点,行吗?我陪你一起。”

曲长负道:“想蹭饭,直说就行。”

靖千江笑了起来。

他又陪着曲长负吃过饭服了药才出来,离开相府之后,靖千江脸上轻松的神色便消失了,面色肃然地整了整襟袍,去了刑部。

他总觉得这件事不对,想来想去,打算看一看黎秋河的尸体。

案子的重点已经转移到了南戎人的身上,当初那些死者尸体已经不重要了,靖千江这回来提了要求,也没费多少事便得到了满足。

刑部员外郎邢森正当值,亲自把他引进来,还笑着说道:“殿下这次来的及时,明日这些尸体便要发回去给各自的亲属安葬了。”

靖千江道:“不是还没有结案吗?”

“但尸体已经反复验过,并无异状,此案的重点又不在这几名死者身上,因此便不再留了。”

靖千江看着黎秋河的尸体沉吟不语。

这时候本来就是冬季,人又是冻死的,保存在刑部的冰室之中,表面无伤痕,也没有腐坏痕迹,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并非专业的验尸官,在这上面懂的不多,再看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这黎秋河未免也死的太快了。

邢森站在旁边,还想说什么,忽然便见璟王手按上腰间佩剑,擦一声抽了出来。

他的快剑素有威名,邢森只感觉一股杀气,吓得慌慌张张连退几步,却见靖千江竟然一剑直插进了尸体的心口,钉了个对穿。

因为是死人,自然不会有鲜血流出。

靖千江手握着剑柄,定定低头看去,只见黎秋河的尸体就像是一堆案板上的烂肉一样,毫无反应,任他动作。

这样一剑下去,甭管他是真死装死,反正是都复活不了了。

周围跟进来的人都吓傻了,邢森结结巴巴地道:“殿、殿下……”

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还特意来到这里捅尸体?

靖千江把剑收了,没解释,轻描淡写地说:“本王看完了,多谢。”

说完之后,他就走了,留下一群人摸不着头脑。

过了一会,才有个小吏低声道:“大人,这可怎么办啊,明天过来领尸的人看见尸体上的伤口,咱们不好解释。”

邢森道:“罢了,找人来把这尸体弄好看点罢,谅也没人敢说什么。倒是你,快出去买点香烛纸钱回来祭拜,太晦气了。”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喃喃道:“这璟王殿下,可当真是不信邪啊。”

*

第二日,宋彦雇了一架板车过来,将黎秋河的尸体运走了,刑部没人自找麻烦,跟他说靖千江做过的事,宋彦自己也没发现。

他曾经为官,刑部当中也有不少熟人,如今却落到这个份上,实在抬不起头,进了门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处理好,便离开了。

宋彦不敢露富,买了口薄皮棺材,给黎秋河下葬。

做完这件事之后,他悄悄来到后厨,拧开灶台,去了那藏满珠宝的地下密室。

每回进去,里面闪烁的宝光都能把人眼给晃花。

宋彦静静地在里面站了一会,然后抚摸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珠宝,低声说道:

“都说擅自拿了这些珠宝的人就会不得好死,暴毙身亡,说的真邪乎,可是爹,你已经是走上这个结局的第二个人了,那些南戎人——会就此罢休吗?”

“东西不是我拿的,但现在所有的后果却都着落在我身上……嗯。”

到了手的巨额财富——未来所有的荣华富贵全都着落在这里,要说舍弃,那肯定是万万舍不得。

但这样拿着也不是办法,他需要保护和靠山。

如果是原来,宋彦会毫不犹豫地找到齐徽,现在看来这位绝情的太子殿下是当真不打算管他了,所以该怎么办呢?

他一边想,手一边无意识地扒拉着珠宝堆,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宋彦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个黄金打造的狼头面具,龇牙咧嘴的,看上去十分狰狞,他方才就是被狼牙给扎了。

只是……这面具看上去怎么有几分眼熟?

脑子里突然有一些有些陈旧的画面浮现上来,宋彦眼前一亮,将那面具揣进怀里,带出密室。

*

入夜,齐瞻便听手下来通禀说,宋彦想要找个机会来觐见他,还进献给他一个嵌有宝石的纯金狼头面具作为礼物。

齐瞻虽然被皇上给禁足了,但不代表他就真的不能和外界沟通,想要做什么,手段还是非常多的。

听了这个消息,他冷笑道:“宋彦,不就是齐徽过去那个伴读吗?听说齐徽已经放弃他了,他又像条狗一样朝着本王凑过来,无非是想投靠本王——他也配。”

他连多看那面具一眼都不稀罕,挥挥手让进来通禀的人下去。

那人拿着面具出去了,过了片刻之后却又折了回来。

他禀道:“殿下,宋彦说,您如今在府中养病,是因为原本就心中有疾,近来病上添病,才会如此,他知道如何为殿下医治,只盼一见。”

齐瞻听见这话沉吟了一会,然后笑了。

他问道:“武通,你知道这人最怕什么吗?”

“属下不知。”

齐瞻笑道:“有的人聪明,善于谋划算计,有的人勇武,能够所向披靡,但是这些都抵不过无耻两个字。”

“一个没有原则毫无底线的小人,才是最不容易搞死的。”他悠然道,“行了,叫他进来罢,走密道,莫让人给瞧见了。”

宋彦进门之后冲齐瞻行礼,齐瞻淡淡道:“你说本王有心疾,是在诅咒本王啊,活腻歪了吗?”

宋彦道:“王爷息怒,小人绝无此意。只是小人斗胆说一句,因为我过去是太子的人,也深知您与太子之间,已经是互不能相容的关系。而上一回在宫宴之上,王爷的妙计本来已经占得上风,却在关键时刻反胜为败,却是因为向来不合的太子跟璟王联手了。”

齐瞻挑了挑眉,似听非听。

“而他们两人竟会如此,关键便在于曲长负,如果能除掉他,想必殿下此疾,一定可以痊愈吧。”

齐瞻听见“曲长负”这三个字的时候,终于正眼看了看宋彦。

“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齐徽是你的旧主,曲长负是你的表弟啊。”

宋彦苦笑道:“小人已经将什么话都给坦诚说出来了,王爷又何必如此保留。众所皆知,太子麾下已经无我容身之所,宋家也将我除名,亲人旧主都没有了,小人希望能够得到殿下的庇佑,也希望殿下能够功成啊!”

齐瞻不置可否:“亮出你的底牌,要是有足够的价值,本王也不会吝啬。”

“其实东西从一开始就已经呈上了。”

宋彦重新抬起手上的狼头面具:“具体的情况,小人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不过小人阴差阳错得知,南戎人正在寻找这个黄金面具。而此图样,早在两年之前,我便见曲长负画过。”

齐瞻皱眉道:“这能代表什么?”

宋彦很多话都没讲清楚,他将面具拿在手中打量,心里琢磨着这个提议。

宋彦道:“此面具乃是家父无意中捡拾到的,听说对于南戎之人意义非凡,他们一直急着寻找。但东西是死物,如果让他们发现竟然有人画出了图稿,那么一定更加不会罢休罢。”

其实他跟齐瞻说的话半真半假,宋彦的真实目的,是想要借齐瞻的手,不动声色地将曲长负曾经画过面具图稿一事传到南戎去。

这样一来,那些人就会以为珠宝是被曲长负拿走的,自己便解决了麻烦,又完全不用在这件事上沾手。

当然,曲长负画过图稿这件事是真的——虽然宋彦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画这东西。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齐瞻愿意办这件事。

宋彦眼中不由带出几分笑意。

齐瞻沉吟道:“对于南戎来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父亲说捡就捡到了?”

宋彦道:“这个……”

齐瞻打断他:“你老子不是死了吗——难道他的死,与此有关?”

这话把宋彦说的悚然而惊。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都在自作聪明。

原来是仗着同齐徽熟悉,就以为可以影响他的想法,没想到关键问题上,对方对待自己毫不心软。

如今也是,因为齐瞻一贯浪荡,在跟齐徽的斗争中又未曾占得上风,宋彦便觉得他可以利用,却没想到,魏王也敏锐至此。

他也不想想,这些皇子们都是从小在宫廷中长大的,纵使互相争斗之间难免有失手落败的时候,但又怎可能被他算计到?

那件秘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的,宋彦几乎额头冒汗:“这……”

齐瞻静静地欣赏了片刻他的惶急神态,这才哈哈一笑,说道:“宋公子啊宋公子,就你这点心机,还想在本王面前弄手腕,实在是嫩了点啊。”

宋彦不由跪了下去。

齐瞻给了他一脚,这才又拿起手里的面具端详片刻:“不过,你这主意确实有几分可取之处,曲长负有没有画过图纸,本王会设法印证。你先下去罢,记住,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

宋彦再也不敢有其他心思,连连称是。

齐瞻起身欲走,忽然又折回来,用靴子尖抬起宋彦的下颌端详片刻,轻佻道:

“还有句话,不是听说你和曲长负都是宋家女儿所出之子吗?都说男孩肖母,怎么这长相……差别这么大?否则,本王说不定还会对你多一些兴趣。”

宋彦不知该作何表情,齐瞻已收回脚哈哈一笑:“来人,送客!”

因为齐瞻被禁足,不好外人不好在明面上出入魏王府,因此宋彦来来回回,都是被人顺着王府专门的密道接送。

他跟在王府侍卫的背后,向着偏院走去,却谁也没有发现,身后的院墙边上,有两名女子站在黑暗中。

“柳翠,你去打听打听。”等到人走远了,魏王妃林忆才轻声吩咐道,“刚才那个人是什么身份,为何来到魏王府。”

“是,王妃。”

*

南戎,王帐之中。

南戎大君赫连多格躺在床榻上,曾经强壮伟岸的一代帝王,此时却已经是位日薄西山的白发老者,呼吸微弱。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微微睁开双眼,转头看去。

只见到一名身披大氅的高大男子大步而入,正是他最小的弟弟,左思王赫连耀。

兄弟两人年岁相差极大,此时的赫连耀看起来才不过二十出头,相貌年轻而俊朗,体格健壮,英气勃发。

和自己完全相反,他的身上充满着生机与朝气。

赫连多格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能来到这里,说明是你赢了,在此之前,我可没想到赢的那个人竟然是你。耀,你可真让人惊讶。”

赫连耀看着他笑了笑:“哥哥,雄鹰总是要靠自己振翅飞向天际,才能觅得最美味的食物,您的儿子们翅膀太过稚嫩,这王位到我的手里,南戎才能国祚绵长。”

赫连多格道:“你作为胜利者走到这里,就已经不用同我再说这些了。那么我想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我不会杀你。”

赫连耀道:“骨肉亲情,终难割舍,我会好好请人为你治病的。之后即便你退位,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两兄弟岁数相差的很大,关系也淡薄,虽然没有深仇大恨,但也谈不上亲情,赫连耀的回答让赫连多格十分惊讶。

他忍不住又说了一遍:“你最近的变化真的很大。说起话来也跟那帮中原人似的,酸里酸气,让人倒牙!”

“最近读了不少中原的书籍。”

赫连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哈哈笑道:“可能人多一些经历,就会脱胎换骨,如获新生吧!”

他跟赫连多格说完了话,从王帐中出来,迎面便有手下匆匆赶来,禀报道:“王爷,从郢国那里传来消息,关于那批宝物下落的线索,又……又断了。”

赫连耀目光骤然凌厉,冷哼道:“废物!”

手下躬身,不敢说话。

赫连耀道:“我说了,宝物还是其次,东西可以找不回来,但那座墓是招魂巫术的一部分……”

也是使那个人复生,让自己能够再次见到他的全部希望。

虽然这很荒谬,但是他说什么也得试一试,不想竟有贼人如此胆大包天。

想到这里,赫连耀不由得捏紧拳头,恨恨道:“竟然有人敢破坏这个计划,真是不知死活。我一定要把那个人找出来,让他五马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