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药峰医庐。
苦涩浓郁的药味充斥在山间,被晨风挟裹飘向远方。屋中时不时传来凄厉的痛呼,让人听着很是揪心。
现已是清晨,夜色褪去,笼上微弱的白亮。许昙、申犀以及灵医堂长老叶辉站在医庐旁,皆是眉头紧锁。
曾宇初的尸体已被执法院弟子带回并查验完毕。他的确是一名魔族,身上的魔气与许妍身上的相同。事情似乎有所进展,但更棘手的事情出现了。
曾宇初并不是他们先前推测的高等魔族,而是普通的低等魔族。低等魔族血脉驳杂,修炼能力并不强。经勘查,曾宇初功阶的确不高,即使打伤许妍,也不应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除此之外,许妍身上附着的魔息中似乎还混有其他魔族的气息,甚是强大,难以消解。魔息若不根除只会与经脉越融越深,最终将修炼根基彻底侵蚀。
叶辉已数次尝试为许妍净化魔息,但除了曾宇初残留的之外,剩余的依旧顽固得要命。灵力消耗过度,导致叶辉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
她靠在旁边晒药的架子上,疲惫道:“许妍身上的伤很重,那魔息陌生而强大,我也无可奈何。如果能判断出这魔息所属何处,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
“同时,如果一直找不到源头,我们就要考虑宗门潜伏一只高等魔族的可能。能躲过伏魔阵的魔族,实力不可小觑。”
申犀摇了摇头:“伏魔阵已流传万年,能成功隐藏的魔族一根手指就能数出来。饶是现在,也只有魔将级别之上的魔族能够做到。一地位极高的魔将在宗门突然打伤一名普通弟子,这说不通。”
申犀听着许妍的惨呼,脸色又沉了沉:“我再进去问问她吧。”他掀起门帘,快步走了进去。
有一人瑟缩在床上,黑色的魔息纠缠在她的四周,在身上刻下诡异的魔纹,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腐蚀,需不停割掉已变为黑色的血肉。许妍已被折磨得面色惨白,昔日的风光骄纵早已消失不在,只留下痛苦扭曲的狰狞面孔。
申犀看到自己的徒弟被折磨成这个样子,眼中闪过不忍。他将屋中的药童打发下去,在床边站定。
“妍儿,你身上的魔息有些棘手。你还能回忆起昨日的具体情况吗,若是能得知些新的消息,或许事件还有转机。”
许妍是昨日半夜突然发作的。据巡逻的弟子所言,他们并没有发现有人潜入许妍的房间。除非人极度疲惫灵力亏空,正常情况下修士都能够察觉到周围的魔息。魔息从种入到发作之间有一段时间的潜伏期。较弱的魔息可能不到一个时辰内就会发作,强的则可以潜伏数个时辰甚至数天。
据春楼老板所说,曾宇初昨日午时就到了春楼,招了几名姑娘上去一直玩到晚上。直到亥时才将姑娘们打发下来,并让送些酒上去。之后他一直一人待在包厢内,第二日凌晨尸体被执法院弟子发现。
由此算来,许妍从被种入魔息到发作,最少也有六个时辰。一个血脉驳杂低等魔族的魔息,不应有这么长的时间。
许妍眼中流出绝望的泪水。她向来以自己的优越天资为傲,若是经脉毁掉,以后她就完全是个废人。申犀行事刻板严格,她先前因害怕而有所隐瞒,而现在却是不得不说了。
许妍已痛得说不出话,她朝申犀点点头,艰难抬起手臂指了指梳妆桌上的镜子。申犀走过去,双手穿过镜子,竟从中掏出一条长鞭!
这鞭子形似白骨,挥动时似有月华流淌——这是圣法器之一的骨节鞭!
申犀身体一震,惊诧道:“这鞭子怎么在你这里!”屋外的许昙与叶辉听到声音也赶忙进来,许昙刚踏入房门就被申犀迎面质问:“宗主,这骨节鞭可是你交给妍儿的?”
宗门圣物向来由宗主保管,骨节鞭自然也不例外。许昙被浓郁药味熏得一阵咳嗽,缓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是我给妍儿的,她在大考中取得头名,又央求我许久,我便给了她。”
“鞭中残余的魔息与血气早已清除了……难道妍儿现在的情况和骨节鞭有关?”
叶辉从申犀手中接过鞭子,查看后说道:“这鞭子的确如宗族所说并无问题,但许妍身上残余的魔息确实来源于此。”
“骨节鞭由上古魔龙骨骼所制,虽已被法衍宗净化,但龙骨中内蕴的力量即使历经万年依旧存在。正常使用这个法器并无大碍,但若是高负荷使用,就可能会造成反噬。”
“许妍功阶不高,不能全然掌控这个法器。若是我没有猜错,她近几日应该频繁使用过骨节鞭,并未察觉到自己灵力难以支撑而造成魔气反噬。魔气同那曾宇初的魔息混合后附着于她体内,经过数个时辰的潜伏期后终于发作。”
叶辉拉过许妍的手仔细瞧了瞧,叹息道:“你之前究竟用这鞭子做什么了?”
又是江晦!
许妍胸中燃起滔天怒火,狰狞的脸因愤怒而抽搐。她默默听完了叶辉说的话,现在恨不得把江晦碎尸万段。若不是因为他、因为他那个哑巴,她怎会过度使用骨节鞭造成反噬!
他真是晦气得要命!之前克死他的师父,现在还害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待她伤好,不管受到什么惩罚,定要让江晦付出代价!
许妍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抽搐的身体使得床板晃动,发出嘈杂的响声。叶辉长叹一声,在她额前按了按,终于使人昏睡过去。申犀依旧在梳妆桌旁边徘徊,已经许久没有回头。
“现在这个情况,叶长老可有解决之法?”许昙脸颊因咳嗽泛着些不正常的红晕,他替许妍盖好被子,自责道:“妍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母亲因宗门而死,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要补偿她。我给她骨节鞭是想让她开心,可没想到……精酿出这样的祸事。是我的错啊。”
“我这就回去翻阅古籍,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只是……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叶辉站起身,遗憾道:“许妍是个修炼的好苗子,若是……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她看向申犀,嘱咐道:“申长老,你是她的师父,待她醒来,还是要好好劝劝她才是。”
她正准备离去,却听见申犀突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申犀终于转过身,却是没有回应叶辉,而是朝许昙道:“宗主,不是你的错。”
申犀本就严肃的面容来起来更为可怖,执掌执法院多年的长老很是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现在当他看着自己的徒弟时,竟流露出多年未现的勃然大怒。
他攥紧手中的本册,狠狠掼在地上。澎湃的灵力从手掌中倾泻而出,让整个地板都震了震。
许昙和叶辉被惊得愣在原地,听见申犀咬牙切齿道:“是我的错!”
“是我,教出来这样一个心狠手辣、滥伤无辜、丧失人性的东西!”
江晦从正肃殿出来后径直回了自己的林中木屋,乖巧遵守申犀下的命令。卧房窗台许是许久没有清理,上面堆着不少的灰尘,甚至角落还有些褐色的土壤和枯败的草叶。
自殿中那次对话后,衣落落就一直保持沉默。她似乎对这件事毫无兴趣,反倒令江晦有些诧异。
江晦抚了抚衣袍,斜倚床头。沉思半晌后,主动开口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衣落落疯□□作光幕浏览总结信息,语气异常冷静,甚至还带着些讽意:“对你这一手笔高度称赞么。”
“哦?”江晦闻言坐直身体,眉尾轻挑:“你觉得这件事同我有关?”
“何必自谦。”衣落落扫过最后一个字符,视线聚焦于光幕右侧的“灵植手册”四个字上:“江公子,难道不是真正的背后主使吗?”
江晦并没有打开木屋中藏着照明大珍珠的蚌壳,卧房中光线昏暗,床上的少年手指微蜷,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衣姑娘不妨详细谈谈?”
“给我个理由。”衣落落理直气壮道:“毕竟说那么多话也怪累的。”
江晦轻笑一声,斟酌片刻道:“那就当做我与衣姑娘之间合作的筹码吧。”
“你若是能够把完整还原事件的全貌,我们便按照你的建议正式开启这场双赢的合作,你觉得呢?”
江晦的容貌太具有欺骗性,少年面部没有起伏明显的棱角,肤色白皙,唇红齿白。人们大多会被他漂亮的面皮所吸引,而忽略了眼中那潭幽幽深湖。这也是宗门那么多人对他肆无忌惮地欺侮并笃定他不会还手的原因。
此时他唇角微勾,脸上写满诚意。
衣落落却笃定有诈。
但她没有办法。
江晦将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作为筹码,让她根本无法拒绝。
每一步摸索都是危机四伏,更不用说对方是江晦这样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双面莲花。从她自我暴露开始,她就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这是两人之间的信息交易,也是她的一场豪赌。
“好。”衣落落回复道。
她决定按照自己的直觉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