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奇葩

蒋碧薇进宫已经有十来日了, 始终待在宁寿宫内,寸步也不肯离开,既无缘得见皇帝,她自个儿也不说到各宫去拜访。因此众人虽对这位蒋家小姐十分好奇, 亦颇闻其芳名, 但真正见过她庐山真面目的却没几个。

蒋太后既非真病, 自然不愿嫔妃过来侍疾,也是懒得见那些人虚情假意面孔——说起来她这位太后如今的威信尚不如夏桐, 人人皆知蒋家只剩了个空架子, 又岂会真心尊敬她呢?蒋太后才不爱听那些口不对心的恭维话。

别人礼数可免,蒋映月作为侄女,却不能不来。

一进门就看到那位传说中的堂妹, 果然名不虚传, 长得就跟蒋碧兰活脱脱一个影儿,且比之蒋碧兰更年轻, 更鲜嫩,值此群芳盛开之时,她往那儿一站, 也能将满园春色给盖住。

蒋映月盈盈的打量她片刻,方朝床侧行礼,笑道:“太后从哪寻来这么个人,跟画里走出来似的?妾看得眼睛都直了。”

虽然是客套话,蒋太后听着却很受用,“这是你三妹妹,刚来京城不久, 难怪你不认识。”

蒋碧薇娇憨的唤道:“二姐姐。”

蒋映月听她话里带着些微土音, 想着自己打听到的情况果然不错——蒋家确实有这么一支庶出的堂亲, 但却是从前一位老姨奶奶生的,蒋文举亲娘过世后,在那位姨奶奶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因此后来一掌权就把这家人赶了出去,不过赏他们几亩庄田,不至于饿死罢了。

如今却不计前嫌大老远将人召来,可见蒋家也实在黔驴技穷了。

蒋映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妹妹难得进宫,可得多住些时候,方不枉来京城一遭。”

蒋碧薇点头,目光隐有贪婪之意,见识过宫中的富丽堂皇,谁又肯回去穷乡僻壤吃苦。

蒋太后虽然装病,可十来天歪着一动不动,腰酸腿疼,好人也给折腾病了,看姊妹俩一见如故,她便说道:“哀家乏了,也懒怠招呼你们,你们自便罢。”

蒋映月知道,太后特意将这“妹妹”介绍给自己认识,自然是要她帮忙引荐,哪里敢不遵命,服侍太后喝完药后,便自觉放下帘栊,带蒋碧薇来花厅叙话。

蒋碧薇一看那桌上的点心两眼便直勾勾的——因太后一向茹素,宁寿宫也没多少好吃食,这女孩子原想着进宫能大快朵颐,谁知这几天不是白菜就是豆腐,连点荤腥都不见,她早就饥肠辘辘起来。

蒋映月心内暗笑,只将那盒精致点心挪过来,“喜欢就放心吃吧,这也不值得什么。”

那女孩子果然狼吞虎咽起来。

蒋映月嫌弃的用帕子挡住下半张脸,心想难怪蒋太后会寻这么个人,这天真烂漫、不加做作的样子倒有点像关雎宫那位——那位也是个吃货脾气。只不过,夏宸妃除了对皇帝不客气,在外头还是彬彬有礼的,这一位倒像是饿死鬼投胎。

蒋映月温柔地问道:“你在家常饿肚子么?”

蒋碧薇点头,“庄子里钱粮少,稍微推板些的人家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我娘听说要上京,特意让我在家中饿了两顿才过来呢,说是宫里吃穿不尽,得留着肚子才好。”

蒋映月:……

她原以为自己的出身就够自卑的了,及至听了这番话,居然变得自信起来。

不过,她倒是理解蒋太后的用心了,皇帝见多了端庄的做作的,难得有这么一个不加掩饰的,或许反而能取悦帝心——蒋碧薇这么蠢,皇帝甚至不担心她泄露机密,只要当个美丽的宠物养着就够了。

蒋映月不得不承认,老人家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她知道怎样是对蒋家最好的路——这一次,是她选择了妥协,等逐步站稳脚跟,蒋家才能有东山再起的那日。

蒋映月出着神,蒋碧薇却一眼不眨望着她腕上那串异光灿烂的珠子。

“你喜欢这个?”蒋映月笑道,将碧玺手串退下来,“喏,拿去,给你吧!”

蒋碧薇连推辞都不推辞一下,欣欣然就将碧玺套到手腕上——她生得白,这件饰品正好衬托她的肤色。

于是她欢喜得连谢恩都忘了。

直到离开宁寿宫,蒋映月才让唇边那抹笑意徐徐流露出来:蠢东西!真是个蠢东西!

*

那日之后,关于蒋碧薇的流言便渐渐流传开来。

夏桐乍一听闻还有些不可思议,“真的,她就这么堂而皇之收下来了?”

春兰点头,“不止淑妃娘娘,还有温德妃和徐贤妃也在她手上吃了亏。”

且并非蒋碧薇主动到那两宫去拜访,不过路上偶然遇见,她看见人身上佩戴着什么好东西,张口便要,那几位娘娘还不能不给——到底虑着太后情面。

于是才三五日功夫,众人便从千方百计打听那位蒋姑娘的好奇,变成一见她就得躲着走了。

春兰觉着挺无语的,“怎么有这种人哪?就算从前不通礼数,可既然进了宫,太后娘娘也该派人好好教导她,哪有这般泼皮破落户性子的!”

夏桐沉吟起来,且不论这蒋姑娘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怎么觉着蒋太后是故意放任如此的?

太后与皇帝伤了感情,加之皇帝几次三番拒绝献美,蒋太后也不好明着将人往乾元殿送,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让皇帝主动对蒋碧薇产生兴趣:一个生得如空谷幽兰般的女子,脾气却泼辣又爽直,这样的反差感一定很能吸引人。

说不定蒋太后故意不让嬷嬷教导她,就是想保留这份生涩的魅力呢。

晚上皇帝来用膳,果然问起,“听说母后那娘家侄女四处打劫,你有没有在她手里吃亏?”

夏桐正咬着筷子出神,闻言扑哧笑出声来,什么打不打劫,难道蒋家人是土匪?论理,这位也是皇帝表妹呢。

眼珠亮晶晶的望着对面,“陛下觉得妾是好欺负的性子么?”

何况,她本是个小气的,她不找人要东西就算了,别人还想她的,做梦!

刘璋拿筷子头点了点她眉心,没好气道:“朕就知道你吃不了亏,不过白嘱咐你一句!”

夏桐望着他笑眯眯的道:“陛下既这般有兴趣,何不亲自去宁寿宫看看?这姑娘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没准正是您喜欢的那款呢。”

刘璋连连摆手,“罢了,有你这一个小魔星就够朕受的了,再来一个朕哪吃得消,这样的尤物,还是让更有胃口的人去消化罢!”

夏桐看他那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知道太后的计策起了反作用。确实,蒋碧薇的性子在宫中是个异数,她身上也确实有那种乡下人进城的活力,但,不是每个保洁小妹都能吸引到霸道总裁的呀,何况,比起蒋碧薇来,圊厕行那些宫女更能担当起这项称呼,蒋碧薇身上反而处处是人工穿凿痕迹,失了天然意趣——天真扮过头,就成愚蠢了。

至于说蒋碧薇像她刚进宫的时候,这个夏桐倒是不觉得,她那时候可是真恬淡,这女子却就差把野心写脸上了,她这些稀奇古怪的行为,非但不能引来皇帝驻足,不把皇帝吓跑就不错了。

就算她是个真白莲花,夏桐也并不怕她。倘若说之前她担心年老色衰,但经过与皇帝那番深谈后,她确信他是爱着自己的——不是最爱也是最宠的那个,且随着时日增长,这份感情只会愈发根深蒂固,她从不以容色闻名,自然也无须借容色邀宠。

蒋碧薇的皮相再美,对她而言也不过一具毫无威胁的躯壳罢了。

话虽然如此,夏桐还是挺想见见这位名人的。四月的一个午后,她乘着凉风从湖上石桥过来,就看到蒋碧薇站在御湖那头,一袭天水碧的衣裳,淡扫蛾眉,衬得她似御湖上亭亭如盖的荷叶一般。

这人居然远远地向她蹲了个福,真是稀罕。

夏桐走到近前,微笑看着她,“蒋姑娘。”

蒋碧薇也不怎么怕她,虽然听说这位娘娘得宠,还诞育了皇长子,但凡有点本事的早就抖起来了,她倒好,待人接物仍一团和气——可见是个不中用的。

既然又是个懦弱良善之辈,蒋碧薇便想从她这里得些好处,谁知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也没见她身上有半分装饰——连手腕都是光秃秃的,镯子钗环都没半个。

夏桐倒关切的道:“三小姐,你瞧什么呢?”

蒋碧兰勉强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娘娘人在妃位,装饰打扮却连嫔位都不如,让妾好生纳闷。”

夏桐也不计较她言行无状,只闲闲道:“我这人素来简朴,那些身外之物都压箱底藏着呢,懒得戴出来,何况如今怀着胎,身躯笨重,更嫌金子银子沉甸甸的费事了。”

却不知她早从旁人那里吸取教训,这几天特意不戴首饰出门,就免得让这蒋三小姐有机可乘——这个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蒋碧薇好生失望,不过夏桐的话倒是提醒了她。虽然蒋太后未曾明说,可她默认自己已是皇帝的人——否则何必千里迢迢赶来伺候那老太婆,不就为今后过上吃香喝辣的富足生活么?

她现在就有些等不及了,本想在乾元殿前放几块贴身手绢,好让皇帝趁机拾到,可又怕被哪个侍卫捡去,反而坏了名声。

如今遇见夏桐,她心想这便是个好机会,于是喜孜孜向她毛遂自荐,表示她多么愿意替她分忧——而且她身子好能折腾,小时候有个道姑还说了,她是宜男之相,将来若生下孩儿,还能给皇长子作伴呢!

春兰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再看夏桐也是一脸黑线,怕她生气坏了身子,忙站出来呵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跟咱们娘娘素不相识的,就跑来说这些倒三不着两的话,仔细将你押进暴室,看不掀了一层皮怎的!”

蒋碧薇被她说得亦有些害怕,却仍强撑着道:“你少在这里倒打一耙!我好心替娘娘解忧,怎么就成害人了,你这样诋毁人,好呀,咱们到太后娘娘跟前理论去!”

夏桐看不出她真傻还是装傻,难道这蒋姑娘真是御花园一朵罕见的奇葩?可她一张小嘴叭叭跟机关枪似的,实在令夏桐吵的头疼,她也无暇跟她争辩了,扶着春兰的胳膊就要回去。

蒋碧薇一看便着急起来,夏桐走了,谁还能将她引荐给皇帝?她打定主意要赖上这位宸妃娘娘,正好胳膊肘抵在石桥的白玉护栏边上,蒋碧薇灵机一动,将心一横,狠命翻了过去。

但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蒋碧薇在湖心拼命挣扎起来,荡出一圈又一圈涟漪,嘴里还连声喊着“救命”!

夏桐着实大开眼界,进宫这么久,倒遇上个碰瓷的了,怎么,她不答应帮她面圣,这姑娘还想来个栽赃嫁祸?

夏桐且不露声色,留神看她如何,说实在的,小说里这一类的陷害看多了——自个儿明明会水,却故意往水里跳,中气十足地喊着有人害她,傻子才信这种话!

眼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夏桐原以为她嚷累了会自己起来,谁知蒋碧薇的动作越来越僵硬,脸色也一点点青白下去,夏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姑娘真是个傻子。

等人捞起来后,蒋碧薇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像只挺尸的咸鱼。

夏桐干脆利索的吩咐秋菊,“去宁寿宫告诉太后,她老人家的侄女不慎落水,是咱们亲自救下,问问太后愿意给多少谢礼。”

蒋碧薇:……忽然好想骂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