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人话

夏桐被皇帝如此轻率的举动吓得心跳过速, 又怕小孩子手上没轻没重再给摔了——虽说玉玺不见得如此脆弱,可玉质再坚硬又能坚硬到哪儿去,昔年王政君那块传国玉玺不就摔缺了一个角?

夏桐赶紧从敦敦手里夺过来, 一面责备皇帝,“您也是, 这样东西是能给孩子玩的?他们不懂事,您还不懂事?”

不自觉的带上平时教育敦敦的口吻, 等回过味来, 夏桐急忙低头——训老公可不能跟训儿子似的, 尤其面前还是万人之上的天子。

还好皇帝不曾多想, 只淡淡道:“放心,真正的玉玺还在乾元殿, 这块不过是仿制品。”

夏桐低头瞧了瞧, 果然色泽光鲜许多,不比那块永久了的黯淡,应该是用当下时兴的玻璃另外雕琢了一块。

但也不是能闹着玩的,玉玺的价值并不在于本身,重要的是象征意义, 可能在皇帝看来它跟普通玩具没两样, 但保不齐有人会发散到储君之位上去。

夏桐可不想孩子早早被卷入权力争夺的漩涡。

她盯着眼前男人, “陛下,抓周那天您不会真把它摆出来吧?”

无论真假,这东西的威力都太大了,想到众目睽睽下敦敦笑盈盈举着玉玺的模样, 夏桐就觉得心脏快要停止——从他对这样东西的熟悉来看, 皇帝没准早就开始训练, 这男人真是!

刘璋点了点她的脑门, “再说吧。”

夏桐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就知道这人已吃准自己性情——她若想劝皇帝打消计划,这段时日就必得仔细讨好他,哄得这位爷龙心大悦,他才有可能改变主意。

她这是嫁了个什么老公呀?夏桐叹息着,觉得心真是累。

*

冯玉贞来到宁寿宫中,想着若皇帝故意骗她,这笔账她定得记上,跟皇帝算不清那就跟夏桐算,谁叫他们夫妻一体?

谁知蒋太后见了她却无二话,只从容招手,“你过来。”

看来真有事同她商量。

冯玉贞便琢磨起来,难道蒋太后又想用她来分夏桐的宠?不过现在冯玉贞对此事却不怎么热衷了,固然皇帝在她看来是一座遥不可及的高山,时时刻刻吸引人去征服,可她也不想沦落为蒋太后手中的棋子。

先前经夏桐一番分析,冯玉贞深以为然,亦觉得这老虔婆没安好心。太后心中只有蒋家,纵使抬举了她,又岂会容她超过蒋姓嫔妃的地位?冯家跟蒋家又一向不对付,只怕借力不成反受其害。

她是想当宠妃,但更想凭自己的力量做个堂堂正正的宠妃,而非处处受人挟制。

计议已定,冯玉贞便笑道:“不知太后召妾有何事?”

心里打定主意,无论蒋太后如何威逼利诱,她这厢只管打太极拳,她不乐意,蒋太后还能牛不喝水强按头不成?

谁知叙了半天家常,蒋太后也没露出半点举荐她侍寝的意思,只闲闲道:“下个月皇长子周岁,哀家看夏宸妃怀着孩子辛苦,想做主为她叫一班小戏,不知你意下如何?”

冯玉贞倒听糊涂了,皇长子过生辰,跟她有何干系,怎么又扯到夏桐身上来?

蒋太后看着她,“你不愿意?”

冯玉贞这下可明白了,原来蒋太后的意思是让她安排,眼中不禁流露出狂喜——尽管是给夏桐当差,可这也是难得插手宫中权利的机会,她自然得好好把握。

若这件事处理得好,日后为嫔为妃都指日可待。冯玉贞几乎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妾遵旨。”

也没问银子到哪儿支领——太后都说做东了,难道还要她自己掏钱不成?没准还能从中赚一笔呢!

蒋太后看她喜孜孜离去,方才揉了揉额头,向身侧叹道:“哀家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竟得看小辈的脸色过日子。”

夏桐的儿子过生辰,她这个做太后的还得想法设法为其助兴,蒋太后觉得古往今来都未必有自己这样宽容善良的婆婆。

常嬷嬷陪笑道:“就当是看在陛下的面子罢哩,再说,不过是请个戏班子罢了,花不了多少钱,您老人家也能得一乐,不是皆大欢喜么?”

蒋太后爱听戏,这么一想倒还挺划算的,“也难为碧兰,既周全了夏氏,也周全了哀家。”

常嬷嬷笑道:“大小姐如今也算是想通了,您呀,就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罢。”

不管从前有何隔阂,蒋碧兰这回可做了件大好事,主动出来弥合蒋夏两家的关系,且还是冯玉贞牵线,这就等于把冯家也交好了。若真能将以往的账一笔勾销,这宫里总算能和和美美过日子了。

*

蒋太后地位在那里,自然不会赖账,一早就命内务府批了银子下来——她老人家自然不会动用自己的私房,名义上虽说是她做东,可钱还是公中出的。

公中的钱就不怎么好贪了,而况蒋太后还专门派了两个精明强干的嬷嬷过来盯住,冯玉贞每一笔钱如何支出如何动用都在人眼皮底下看着,实难做得了手脚。

冯玉贞背地里骂了好几回死要钱的老巫婆,当面却也只能客客气气的,非但不能贪污,还得拿些体己出来打点下人,冯玉贞看着日渐干瘪的钱袋,心里着实犯愁。

她最近忙着搭建戏台组织戏班子,抽身不暇,往关雎宫来的时间便少多了。

两人再见面时,夏桐便闲闲问起,“太后为什么让你做这件事?”

说起来冯玉贞不过是个婕妤,上头三妃不说,便是萧修仪穆修容两个嫔位也比她强,蒋太后这么越级下诏实在略显突兀。

冯玉贞看夏桐这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就来气,她是为了谁才忙得脚不沾地的?这位倒好,还有空来损她。

遂没好气道:“自然是看重我。”

不提家世,就个人能力她也比萧婉婉穆欣欣那两个蠢货强多了——只不过她过分出众的容貌常使人忽略这一点,以为她是个胸大无脑的花瓶。

想到此处冯玉贞又得意起来,还好有人慧眼识英雄,否则她这份管家之才恐怕得埋没了。

正沾沾自喜间,却见夏桐笑眯眯望着她道:“你怎么不想想,也许还有别的缘故,譬如,找戏班子是你的强项呢?”

冯玉贞的脸顿时黑下去,出身是她难以提及的痛处:她那个娘到底是小户人家的贫女还是卖唱的流莺,这可是谁也说不清的,冯在山接她回家时就有意模糊了这一点,进宫伺候皇帝的嫔妃怎能有个登不上台面的生母呢?戏子更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也因为如此,冯玉贞她娘这些年始终闭门不出,从不见人,更遑论抛头露面,为的就是免于猜忌。

但再怎么粉饰太平,它就像一根刺始终堵在喉咙里,针扎一般的难受。冯玉贞脸上乌云压城城欲摧,心知夏桐的提醒有一定道理,嘴上却只道:“我不管有什么门道内情,总之这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交代,你若不喜欢,亲自去回太后就是了。”

生气的挪过身子,心道爱谁谁,你不高兴老娘还不伺候了呢!

夏桐难得见冯玉贞表情管理失当,心道她这副模样倒是比平时可爱——美人总是宜喜宜嗔的。

她也不深究,只浅浅抿了口茶水,心想凭蒋太后的个性很难主动向自己低头,多半是有人出的主意,蒋太后才顺势下台阶——她那两个侄女会有这般好心么,还是,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你可知戏台搭在何处?”夏桐突然开口。

冯玉贞虽不爱搭理她,可人就在眼前,装聋作哑好像说不过去,只梗着脖子道:“就在南苑,靠近暖房那边。”

暖房,花圃,戏台子又在室外……夏桐心头的猜测渐渐明晰,她忽的朝冯玉贞笑道:“你想不想发财?”

冯玉贞:……

这话不等于白问?谁不想发财?这段时间看着李家凭那玻璃秘方,银子如流水般往家里淌,她看得眼睛都要滴血了,可钱是那么好赚的么?她又没有生财之道!

夏桐心道这位的脑袋也是榆木疙瘩,成天只会羡慕别人,偏不会从自己身上找找毛病。

眼前便有个绝佳的机会,就看她能否及时把握了。

*

蒋太后直到周岁礼的前夜,才知道皇帝要把玉玺混入那堆抓周的物件中,气得眉毛都快飞了,“你是怎么想的,这也能胡来?”

寻常人也只是随便刻个印章就当代替了,哪有用货直价实来作耍的?还是象征帝王权柄的玺印,简直儿戏!

倘皇帝真有有意敦敦为皇储,蒋太后觉得自己势必得阻止。她对孙子没意见,只是……若眼下便立夏氏的孩子为太子,只怕皇后之位亦是板上钉钉,跑不脱了。

从前蒋太后看这儿子虽不十分符合心意,勉强也称得上稳重,可自从夏桐进宫,皇帝行事便愈发不着调了——生生是让那狐狸精勾引坏的。

刘璋只得同母后解释,自己用的不过是仿刻品,真玉玺他怎会拿给众人围观,倒不是放心不下敦敦,是放心不下那群咋咋呼呼的命妇们——这话他就不对太后直说了。

蒋太后瞪着眼道:“那也不成!知道的说你疼孩子,不知道的就得怪哀家教养不善!且玉玺怎能造假,你身为一国之君都如此,民间更得群起而效之了。”

这有损皇家的威严。

刘璋笑道:“那依您的意思,朕该用那枚真的?”

蒋太后:……

好好的儿子,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