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吉辽见妹妹一脸的不情愿, 少不得叮嘱她,“这事你知我知便算了,你可别到外头乱说, 我饶不了你。”
本来就觉得金吉娜这个傻妹妹一根筋, 如今见她嫁来京城后, 不思为娘家着想, 倒处处帮着外人说话, 难道真应了汉人那句古语“女大不中留”?
这么想着, 纵使还有些旁的计划, 倒不宜和盘托出了。
金吉娜皱着鼻子对他扮了个鬼脸,“放心,我知道轻重。”
她不会帮着婆家来对付娘家人, 可也不会帮着娘家来对付婆家,横竖这事是金吉辽跟那李婕妤的事,她听了只当没听见。
不过,金吉娜还是得忠告这位二哥,“你拿了方子就走人,可别再干些别的,否则, 皇帝陛下知道也饶不了你。”
怕的是金吉辽骗财又骗身, 那人家吃的亏就太大了,那位李娘娘从此在宫中也无立足之地。
金吉辽笑道:“放心,要骗我也不会骗她, 草原上多的是貌美如花的姑娘,我哪看得上她去?”
那李氏在他看来空长了一副俏黑皮囊, 却身无二两肉, 行事也畏畏缩缩, 毫无半分北戎女子挥霍洒落的气概,骨子里仍是个卑弱扭捏的大周闺秀——被这样的人黏上,金吉辽还怕给自己招祸呢!
他言语刻薄,听在金吉娜耳中更添不喜,她就觉得那位李婕妤还挺漂亮的,二哥就算不是真心追求,好歹也别贬低人家——这个又算什么呢?
回去之后,金吉娜辗转反侧,几天没睡好觉,夏长松担心她要为她请大夫,金吉娜却只道自己好得很,不疼不痒,只是心烦。
夏长松便笑道:“我看你定是在家中憋的很了,有空不如常往娘娘处走动,好过闷在屋里,说不定去了还能遇上你哥哥呢!”
金吉娜正因不愿见她二哥,才成天窝在家中避世,怕哪天口无遮拦给嚷了出来。
可闲着也是闲着,金吉娜无处可去,只好又去关雎宫打发辰光。
但这姑娘毕竟是个藏不住事的,还不待夏桐想法子套她的话,她自个儿就一五一十说出来了。
金吉辽的谋划虽在夏桐预料之中,可从他亲妹妹口中听到却是夏桐意想不到的——尽管金吉娜名义上已是夏家的媳妇,她跟夏长松的感情也很好,可无论皇帝或是夏桐都未指望她做点什么,她只要不瞒着大周给北戎通风报信就够了。
可谁知金吉娜却调转枪头,“背叛”了她的哥哥。
夏桐觉得很有意思,“你认为你哥哥有错?可他也没干什么呀,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
从前冯玉贞骗了他大哥,如今他反过来骗李蜜,不过是各凭本事,算不上功过是非。
谁知金吉娜却认真地望着她道:“这不一样。”
金吉娜虽然年轻,为人处世也不够成熟,可她有自己的一套是非观。男人骗女人,和女人骗男人,在她看来是壁垒分明的两个方面,压根不能划等号。她大哥虽然受了情伤,却并没觉得多么难受,如今依旧生龙活虎的,可若是一个自小养在深闺的女子,但凡坠入爱河,又被那人抛弃,她所受的折挫恐怕十年八年也愈合不了。
何况,当初冯玉贞只是以美色吸引,是她大哥自己昏了头才提出将那几百匹骏马半卖半送的,若说被骗,也是他心甘情愿;如今的情况却不太一样,金吉娜很看不上二哥以这样的手段去利用一个女子,若真依他所说复仇,为何不找冯玉贞这个祸首去,还不是柿子捡软的捏么?
夏桐总以为这姑娘天真烂漫不问世事,可以交好却不可以交心,及至听了这话,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她轻轻拉起金吉娜的手,“……你是个好姑娘。”
金吉娜被她突然的亲热举动弄得不好意思,倒也没舍得松开,只抿嘴笑道:“娘娘第一天认识我吗?”
夏桐望着她亮晶晶的双眸,仿佛陡然见了璞玉似的,若获至宝。金吉娜的好处,在于她天然具备的那种共情与善意,这比才学或聪明更为可贵。
夏家能得这个儿媳妇,何尝不是万幸呢?
*
尽管皇帝并不在意金吉辽背地搞的小动作——大概早已有了应对之法,而夏桐也只照着上头意思冷眼旁观,可自从得了金吉娜的报信之后,她觉得有必要给李蜜提个醒儿,以免真个坠入爱河。
但李蜜对她的忠告嗤之以鼻,“我知道姐姐为我好,可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儿了,难道还能叫人牙子拐了去?”
至于金吉辽图她的东西……这宫里谁不图她东西?在她看来其他人更要可恶许多。
一开始骗她那波斯国的玻璃已沦为低贱之物,吓得她赶紧献宝,封了个婕妤就感恩戴德,还以为占了便宜,及至这么久也不见波斯使节过来,先前街市上的流言更恍若无踪,她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自己被人耍弄了。
李蜜冷哼一声,“姐姐若看我不顺眼,大可以到陛下跟前告发去,我倒想听听陛下会如何处置。”
不过跟个陌生男子多说了两句话,不见得因此就将她打入冷宫——何况,她手头可不止玻璃秘方,还有许多能叫人大吃一惊的宝贝,她就不信皇帝会一点顾忌也没有。
夏桐看她不可一世的模样,何止是飘了,简直已到了九重天上。也罢,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她不过好心提醒李蜜莫上了金吉辽的当,可人家一意孤行往罗网里钻,她也解救不了,只好听之任之罢了。
跟夏桐发了那通豪言壮语之后,李蜜的行事愈发大胆。之前按兵不动,不过是想看看这金吉辽对她是否真心。可见金吉辽每日雷打不动地来景福宫敬礼,还默默地给她送花,这就让李蜜由衷感动起来——尤为难得的是此人居然能抵御冯玉贞的诱惑,在她看来更是世间罕有的奇男子。
想到金吉辽是因为满心都被她占据才对冯玉贞不假辞色,李蜜心里便飘飘然起来,被异性追求的欢喜加之战胜同性的虚荣,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哪怕不搽脂粉,脸色也明媚得没话说。
她渐渐开始回应金吉辽的追求,或是在御花园的抄手回廊上,或是湖上石桥,又或者干脆在湖畔那颗梧桐树边,像极了话本子里才子佳人幽会的景象。
更叫她满意的是金吉辽的君子风度,他虽然长在蛮荒之地,却是难得的温文知礼。没得允许之前,他从不贸然来牵她的手,这也是为了两人处境安全——常听人说,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却是克制,李蜜就觉着,金吉辽大概真是爱惨她了吧。
这也让她生出怦然心动之感,或许,这个男人是值得托付终身的。
倘若金吉辽向皇帝求娶她,她要不要答应呢?固然北戎看起来并非好去处,可凭借自己那一身本事,李蜜有把握将日子过好,听说北戎有大片的沃土,只是不懂稼穑,无人种植,有她在,定能将荒地改造成良田,纵使比不上大周国力,可自给自足应该是够了。
有她这位贤内助在,甚至连王位都能竞争一把,北戎人对于嫡庶之别看得并不十分严重,大王子又是那样一个肤浅的蠢货,北戎王心底说不定也正犯愁呢,等她助金吉辽登上王座,自己便是王妃……
想到两人暮年之后儿孙绕膝的模样,李蜜脸上难得红了红。
金吉辽正说得如痴如醉,见她只顾娇羞垂首,半个字也不答,心里估摸着有了七八分火候,便试探道:“李婕妤,您那制玻璃的秘法,能让小王看一看么?”
经过这几天的情话攻势,李蜜只觉整个人都快是他的了,哪里还分什么彼此?当下默默道:“自是无妨,不过,王子你要它做什么呢?”
金吉辽笑得人畜无害,“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李婕妤的心胸气魄,皆在小王平生所见女子之上,故而忍不住想见识见识。”
李蜜被他夸得心花怒放,且区区几张图纸而已,自然不在话下,遂含情脉脉地望着对面道:“那方子落在景福宫,这么一去……”
他们如今还在湖畔凉亭里,这一来一去费时不少,还得提防被人撞见——照李蜜的意思,简直一刻也舍不得分开。
金吉辽却温柔地道:“无妨,我可以等。”
经他这么一说,哪怕刀山火海李蜜也能跨过了,何况,她觉得这个“等”字颇有内涵——难道是在暗示她会向皇帝提亲么?
李蜜只觉心跳得飞快,再待不下去了,轻轻施了一礼便起身回宫,那方子到底机密,换谁她都不放心,还是亲自跑一趟为妙。
见她离去,金吉辽方收敛了笑容,轻轻把玩桌上一只酒杯。
跟他过来的幕僚轻声问道:“殿下,您会带她回去么?”
他看这位李夫人颇有些痴意,方才问东问西的,大有在北戎长住的意思——倒是个勇气可嘉之人。
金吉辽也觉得这李氏人品不坏,但是太轴了些,未必能当个贤内助,何况,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怎么也不会求娶这样一位王妃的,遂懒懒道:“不过是哄她一时罢了,东西到了手,咱们立刻启程,免得多添麻烦。”
幕僚诶了一声,倒有些为那李夫人可惜,古来多有痴心女子负心汉,不曾想如今也亲眼见识了——其实连负心都谈不上,王子根本就没将心交出去哩。
他这厢长吁短叹,殊不知亭外的李蜜也听得清清楚楚——适才因不见了一条手帕,担心被人拾到,才想着回来找寻,谁成想会听见这番言论?
李蜜握着那条沾满泥点子的手绢,满心都是怅然若失。她忽然觉得这段日子就像个梦,一个光怪陆离的美梦,如今梦醒了,一切才回归原来的模样。
她先前怎么会想嫁去北戎呢?真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