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俱鸦雀无声, 虽然预料到会看一场好戏,但没想到这场戏是贵妃自导自演,还涉及她的贴身宫女——这下不想闹大也难了。
人人瞠目, 还是夏桐最先反应过来, “陛下, 先派人把……他们叫醒吧!”
人赃俱获,可按照流程还是得审一审的,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定罪。
尽管这审问的过程无异于把蒋碧兰的脸皮一层层撕下来, 再放到地上踩。
刘璋点头, 使了个眼色, 便有侍人将那对交颈鸳鸯拉到地上,兜头便是一桶冰水浇上去, 丝毫不留情面。
很快两人便清醒过来, 程耀一脸的茫然无措,并未清楚发生何事,荷花则只是低垂着头。
接下来就该清场了, 此等宫闱秘闻,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眼看安如海如同驱赶牛羊一般将人赶出去,众妃心里十分遗憾——难得有场热闹, 居然不叫她们看个仔细, 简直像唱戏的唱半截就散场了,好不憋屈!
可怜蒋碧兰想走却走不了, 她的宫女犯了错,她自然难辞其咎, 当下强压住怒意, 冷声质问道:“荷花, 到底怎么回事?”
荷花拿一床薄被挡住酥-胸, 只顾摇头,两行珠泪却滚滚而下。
此举无疑令程耀陷入更不利的境地,同是与宫婢有染,但强-暴与顺奸差别可大了。何况,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有碰过这女人,那会子刚出浣月阁,还未顾得上透口气,后脑便传来重击,再醒来已是这般处境——他可不信人在晕厥的情况下还能硬的起来。
今日之事必然是个局,是谁干的?夏桐,还是皇帝,还是依琳公主反悔不想嫁他了?
醉酒加上疼痛,程耀感觉脑子里乱糟糟,令他无暇理清思绪,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表明清白。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谁知刚刚抬腿,殿内便有宫女惊叫出声,程耀匆匆低头一看,原来连亵裤的带子都未系上,忙抬手整衣。
在场却已经有不少宫女脸红了,夏桐却是若无其事……嗯,就她刚刚看的那一眼,其实挺小的,根本吓不到人嘛——也可能是浇了冷水热胀冷缩的缘故。
等穿好衣裳,程耀方重新开口,“陛下明鉴,微臣是被人陷害的。”
蒋碧兰心虚的望着窗外,虽然是她起的头,可事情发展成这样,谁都不曾想到,她也很恼火呢!
刘璋冷笑,“谁陷害你,谁又能请得动贵妃宫中的人?荷花,你说说,是贵妃指使你这么干的吗?”
蒋碧兰忙道:“臣妾没有!”
又冷眼看着程耀,“程大人,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出了事就只会往女人身上推,未免太没担当了吧!”
尽管情况紧急,蒋碧兰还是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说法——她是不肯承认身边侍婢与外男有染的,为了降低损失,当然得说成程耀引诱在先。
荷花仍旧默默垂泪,这主仆俩一脉相承,知道眼泪是对女人最有力的武器,只消她这么一直哭,旁人就顾不上问她话了。
程耀只觉得百口莫辩,额上的青筋更是一条条鼓了出来,他自诩对付女人有千百种手段,谁知进宫之后遇见的一个比一个难缠。
在场这些女人里头,夏桐是指望不上了——没准正是她设计的。程耀只得向依琳公主求助,努力从腮边挤出两滴眼泪,“公主,你信我,我对殿下是真心的,这回纯粹是意外……”
依琳公主却只是冷眼看着这对赤身露体的男女,她身为皇女的修养让她做不到上前厮打那贱婢,可同样的,她对于程耀的滤镜也破碎得差不多了,就算真是圈套,难道傻乎乎地往里头钻?
她当初从茫茫人海中选中程耀,正是看重他的清高、才学与不落尘俗,如今发觉他与其他男人并无两样,那颗滚烫的心难免冷却下来。
她轻轻向皇帝施了一礼,“陛下,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便漠然转身离去。
程耀发觉自己还是小看了女人,就连依琳公主这种十分好骗的,也有她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世的准则。
他以前还是太自大了——可惜,当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
程耀被押进了暴室,毕竟在此之前,未有证据表明他与贵妃身边宫婢有过接触,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见色起意——这一点就对他很不利了。
蒋碧兰为了避嫌,已经自请禁足,那个宫女则被单独扣押起来,这等宫闱丑闻,明面上自然不宜外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私底下怎么处置,却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夏桐从头到尾抱着吃瓜看戏的态度,既没进言让皇帝严惩,当然也不会帮程耀求情让皇帝宽纵,谁知道那人狗急跳墙之下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只求不连累自己便好。
但皇帝却是对程耀每日受刑的情状津津乐道,还会以一种格外温柔的语气向夏桐描述那些刑罚,夏桐听得毛骨悚然——她有理由相信,倘她真与程耀有染,皇帝定会以相同的法子来对付她。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身上还有病娇属性呢?
夏桐怯怯的问:“您打算怎么处置?”
其实这桩罪名说大算大,说小也小。存天理灭人欲,那都是前朝的事了,本朝不甚讲究严刑峻法,皇帝们也都算得开明,否则程耀当初也不敢在金銮上振臂高呼,立了功的青年才俊,别说是看上贵妃宫中的小宫女了,哪怕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只要他想,稍稍英明些的君主都不会当回事,甚至可能成全。
只因这回事涉依琳公主,皇帝和太后才格外震怒。但夏桐听说,归德侯府那边已在派人联系荷花,打算许以重利让她改口,毕竟这件事闹得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何不就此握手言和呢?
夏桐心里始终存了个疑影,蒋碧兰是不会舍出身边侍女去拉程耀下水的,这不是自取其辱?那荷花看着倒十分怪异,出事之后不吵也不闹,更别提寻死,若真是受到侮辱,她也太冷静了些。
刘璋何尝看不出里头有蹊跷,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有公报私仇的意图,谁叫程耀总惦记他的桐桐来着?凭这条就足以判他死罪。
至于要不要真正赐死,刘璋还在考虑之中。
程耀自幼养尊处优惯了,却是受不住刑的,生怕再捱两三日,自己就要到地府去见阎王,忙不迭地讨饶,为了表示诚意,他还托人向皇帝送去礼物——是一卷已经失传了的《鬼谷子》残简。
夏桐:……
她现在更肯定程耀背后有个作弊金手指了,不然这种散佚了的孤本是怎么寻来的?
唯恐皇帝会被其蛊惑,谁知刘璋却笑道:“朕原本只怀疑他是妖孽作祟,现下再无疑心。”
程耀就是个妖怪,否则哪来这手眼通天的本事?
夏桐:……
您连妖怪都想着利用,可见人心比妖怪还可怕。
程耀的献宝,暂时令他躲过一劫,可皇帝虽未继续严刑拷问,却也未说放他,程耀不禁发起愁来,兵书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东西,且人心不足蛇吞象,皇帝难道要将他关一辈子么?
程家也辗转托人来向夏桐说情,他们倒是不觉得自家儿子多么冤枉,可即便真与那宫女有染,年纪轻轻的,犯点错怎么了,还不许人改正么?就算夏昭仪如今眼界高了,看不上归德侯府,可夏昭仪的娘还是在他们程家长大的呢,难道连养育之恩也不顾了?
夏桐没想到程家逼急眼了,连这件事都拿出来说,一时间倒觉得有些棘手。世人的心理往往这样奇妙,别人倒霉时都喜欢幸灾乐祸,可一旦真有人落井下石,他们就得跳出来指责那人不厚道了。
未免程家人去骚扰宋氏再挟恩图报,夏桐就想着要不要在皇帝跟前装装样子——反正皇帝也不会听,尽到面子情就够了。
就是这件事吧,对她来说实在膈应,且多半会惹得皇帝不快,夏桐还是挺犹豫的。
幸好峰回路转,眼瞅着程耀认怂,宫中风向渐渐变化,就连依琳公主都隐隐有松动的迹象,冯玉贞却在此时跳出来了,她拿出一大扎厚厚的情书,声泪俱下到皇帝跟前哭诉程耀对她有不轨之心,这些诗词就是明证。
程耀都快气炸了,先前是谁明知他快跟公主定婚还来引诱他的,这时候倒来反咬一口。
他当然不肯认亏,也托人将家中书信捎来——要死大家一起死,就算他给冯玉贞写了不少肉麻的诗句,人家回他的也不少,谁想别想独善其身。
然则,当程耀所谓的证物呈上后,众人却都惊呆了——那分明是一摞白纸。
冯玉贞悲悲切切的道:“妾对陛下忠心耿耿,又岂会有背叛之念?不过是这贼子一厢情愿,妾又惧怕其威势,不敢宣之于口,如今见其故态复萌,意图染指贵妃宫中婢子,妾才斗胆来求陛下主持公道,陛下,您得为臣妾做主啊!”
作势要往皇帝身上扑。
皇帝当然没叫她扑上,轻咳了咳让人将她拉下去,却望着夏桐道:“你看是怎么回事?”
夏桐:……她怎么知道?
回头传冯玉贞来,冯玉贞的眼泪早就干了,多半方才也是假哭。她轻轻把玩一枚玉扳指,“不就是姐姐看到的那样么?”
夏桐皱眉:“但程耀说你曾给他回信。”
这一点犯不着撒谎,所以冯玉贞是怎么办到的?她真挺好奇。
冯玉贞露出狡黠且动人的微笑,“不过是在回信上做了点手脚而已。”
她不相信世上有永不褪色的爱情,所以,她用的墨水当然是会褪色的——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