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贞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惊讶来, “程公子怎知我位分在美人?”
满以为程耀会油嘴滑舌的说“姑娘生得这样出色,不是美人还能是甚”诸如此类的恭维话,谁知程耀轻轻看了依琳公主一眼, 却微微笑道:“方才听公主殿下这么称呼您来着。”
居然定力十足,冯玉贞倒有些佩服他了,以袖掩口,面上露出三分娇态,“公子聪慧颖悟, 倒是妾一时糊涂,让人见笑。”
依琳公主见这女子一味装傻充愣,嘴里还没命的吹捧陌生男子,生怕别人看不出她容易上手似的——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河豚。
若非冯玉贞是嫔妃而非普通宫婢, 依琳公主老早就将她拉到暴室去了。
冯玉贞见依琳公主的眉毛越竖越高,脸色也越来越发青, 当即见好就收, 含蓄的朝程耀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她的策略是让男人来追逐她, 而非像个青楼艳妓那般跟在男人屁股后头,未免太自贬身价。
何况话说得越多, 越容易暴露一个人的学识修养, 她只要维持这张艳如桃李的面孔就够了。
依琳公主望着冯玉贞弱不胜衣的背影, 忍不住犯了嫉妒的坏毛病,在程耀面前说起这女子的坏话, “别看她外表天真, 这冯美人的心机深着呢, 从前的临江王, 后来那位北戎王子金吉利, 都在她手下吃了不少亏。”
程耀不信,“她一个女子,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依琳公主道:“她本事不大,可中秋夜宴上一舞就能让临江王落水,金吉利临走前又被她故意劝酒,低价让出了几百头骏马,你说这当上得冤不冤枉?”
程耀的眼睛忽地幽深下来,“我怎么觉着,两件事得利最大的都是陛下?”
依琳公主不懂政治,只是单纯不想爱人也落入冯玉贞的圈套,“甭管是否皇帝指使,你只要仔细,别中她的计就行了。”
一面小声嘟囔道:“我就看不出这冯氏有什么好,腮无二两肉,那身子瘦得跟柴火棒似的,风一吹就能倒,这样的女人当个摆设尚可,娶回去做正头娘子,别连家都弄垮了!”
程耀听得出她话里的暗示,含笑道:“我自然明白,只有公主你才是宜室宜家之人。”
作势要去牵她的衣袖。
依琳公主却脸上一红,急忙将手撤开,“皇帝在勤政殿等你,仔细别误了大事。”
她可不愿像金吉娜那般,见着个男人就没命往他怀里钻,越是婚事在望,依琳公主愈得矜持自身,不能叫人看轻了去。
程耀有些失望,依琳公主的坚贞操守,固然是她的好处,可太矜持的女人就略显乏味了——奈何自己要从虔州脱身,就非得娶这个假惺惺的寡妇不可。
他决定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眸子里染上三分忧色,“陛下……不知会否同意你我的婚事?”
依琳公主安慰道:“母后她老人家都发了话,皇帝不会太难为你的,何况,今年北地春汛泛滥,若非你贡献的好法子,灾情哪能这样容易控制?为了安抚群臣百姓,皇帝也总要给个说法的。”
程耀叹道:“其实我并不十分在意官品前程,只是,若我仍只是一介区区小官,还得你陪我去虔州那地方吃苦,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依琳公主眼中柔情似水,“我明白,放心,此番既然回京,我断不会让你再回去那穷山恶水遭罪,以后你我安心在京城住下,闲暇时入宫侍奉太后,母后她老人家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程耀心情激荡,几乎想回应她一个热烈的激吻,然则安如海不巧地出来煞风景,“程参事,陛下有旨,请您随奴婢过来吧。”
虽然没正式亲上,依琳公主还是娇羞地擦了擦嘴,又小声问:“不如我陪你过去?”
这是怕皇帝突然来个下马威。
程耀哪肯让女人在前头保驾护航,越是这种时候,越得拿出男子汉大丈夫气概来,何况,若依琳也在,夏桐那头就不好施展了——他始终不信夏桐对自己毫无感觉,等会子两人见面再吃起醋来,那就不好收拾了。
他还打算跟夏桐好好叙一叙旧情呢——做不成恋人,做朋友也使得嘛。何况夏桐现揣着个皇长子,跟她交好总比交恶有用。
安如海瞧见两人你侬我侬的情状,忍不住翻起白眼,又重重咳了两声。皇帝跟夏主子平时就够肉麻了,这一对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依琳公主甜蜜而担心地跟情郎告别,“有空记得来宁寿宫请安,母后也很想见一见你。”
程耀潇洒的应下。见识过依琳公主的脾气,他想那位老太后也不怎么难对付了。
唯一的难点还是皇帝这儿——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哪。
*
夏桐得知皇帝要在勤政殿设宴小酌,本来想回避一二,谁知皇帝却执意要她留下,“朕若是小心眼到这份上,也不配为一国之君,行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朕都不介意,你又何必揪着不放?”
夏桐只好遵命,不然倒显得自己心虚似的。
不一时安如海带人过来,程耀见到夏桐,眼前立刻一亮。
这还是两人去年选秀后第一次见面,程耀着实叹为观止,除了乍见故人的欣喜,还有对于美色的震撼——想不到夏桐并未因生育变得臃肿,反而更显风韵了。比起依琳公主的憔悴,冯玉贞的干瘪,是另一种水灵滋润的鲜焕。
夏桐看他倒还和从前一样,虽然外表包装得文质彬彬,内里还是一样的油腻猥琐。
程耀并未因失态而忘记礼数,十足恭敬地行稽首大礼,“微臣参见陛下,参见夏昭仪。”
刘璋淡淡道:“此番入京路途遥远,程爱卿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程耀谦逊的道:“风餐露宿在所难免,但只要一想到京中有人牵挂惦念着微臣,微臣便觉得什么苦楚都值得。”
至于此处的人指的是皇帝、公主还是程家本家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说话时他倒悄悄看了夏桐一眼,夏桐只面无表情装没看见——广泛撒网,重点捕鱼,这人一流的话术她早就领略过了。
皇帝命仆从摆上美酒佳肴,一边对饮一边问话,程耀言谈之间举止舒徐,对答如流,可见这一年来在虔州颇有进益,据他所称,闲暇时还将那《治水十方》加以改进,剔除弊端,又增添了几条兴修水利之法,以备不时之需。
刘璋赞道:“爱卿年少有为,实乃我大周之福。”
程耀道:“陛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心下只觉得奇怪,怎么夏桐对他卓绝的文治武功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哪晓得夏桐这一年来见的奇人奇事已经不少,远的不提,就拿李蜜和王静怡那两个金手指来说,只要运用得法,造福社稷未必会比程耀差。
何况那治水十方未必是他自己的心得,保不齐是从哪儿东拼西凑得来的。
夏桐懒得听两个男人互相吹嘘,径自起身,准备回关雎宫看儿子。
刘璋道:“不如就将敦敦抱来,省得挪来挪去的费事。”
程耀亦陪笑道:“是啊,微臣久仰皇长子丰姿威仪,可巧今日有缘一见。”
夏桐心想他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都吹得出口,这人的脸皮也够厚的。
不过她倒是不介意在程耀面前秀一把恩爱,省得他成日家痴心妄想,以为自己离了他就不能活似的。
等敦敦抱过来后,程耀少不得慷慨解囊,掏出颈间一尊赤金佛陀像作为见面礼,又殷勤的看着二人,“不知微臣可有幸抱一抱小皇子?”
盖因敦敦长得既不像夏桐,也不怎么像皇帝,那种严肃中带着活泼的表情,倒有点像幼时的自己——这当然是程耀自身的滤镜作祟,他哪晓得小孩子生下来基本都一个样,还以为夏桐日有所思,才会将这份情感倾注到腹中胎儿之上。
连带着他看敦敦都多了几分亲切。
但敦敦却不怎么喜欢他,程耀刚伸出手,还没触及襁褓,那白玉团子似的小人就屁股一翘,胯-下射出一股清亮液体来,正中程耀面部。
被淋了个正着的程耀:……
夏桐忙叫人来,“快,带程公子进屋更衣。”
又假意嗔着奶娘,“怎么回事?明知道要见客,还不将小皇子看好点?”
奶娘很委屈,“来之前刚把完尿哩,不知怎的这会子又冒出来了。”
程耀听这意思,仿佛小皇子天生不待见他,不由得如坐针毡。
这屋子也待不下去了,勤政殿并没有适合他身量的衣裳,他总不能穿皇帝便服,若是换侍卫或太监的,他又拉不下这个脸,末了只好找块干布匆匆擦了擦领口,便屈身告退。
到底也恼着火,他跟夏桐好似天生有仇,自己每回倒霉,总跟她能扯上点关系,这回又是她儿子——明明两人的命格再匹配不过了。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心里想着事情,脚下便不太注意,刚下台阶便差点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女子轻轻哎哟,似乎受伤不轻,却反过来关心起他的伤势,“公子,你不要紧吧?”
程耀定睛一看,不就是适才御花园那位冯美人么?
一天中能偶遇两回,这未免太巧合了。
冯玉贞也认出他来,眸中染上星星点点的喜色,“原来是程公子,当真失敬。”
看起来似乎是纯然的欢喜,程耀这种见多识广的却难免半信半疑。
谁知下一刻,冯玉贞便足下一崴,恰到好处地向他怀中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