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迷信

好在宋氏虽然疑心自己生了个傻子, 却并未因此忽视对她的养育教导,依旧无微不至的关心她照顾她,这令夏桐心里稍稍舒坦了些——当然也很感动。

更叫她感动的是宋氏没把清源大师的批言往外说,这种话传出去可不得了, 天生凤命的女孩子, 谁得了她那是要造反呀, 稍微迷信点的统治者只怕立刻将她捉进宫去严加看管——那时候陛下还不是太子, 掌权的还是先帝爷呢。

夏桐可不想在垂髫之年去服侍一个大叔级别的人物,想想都觉得恶心得慌。

好在宋氏的智慧救了她,令她度过一个无病无灾、平平安安的童年。

夏桐向母亲表示衷心的感谢,谁知宋氏却摆手道:“嗐!我哪有想那许多?”

她压根就不信批言是真的,鸡窝里还能飞出金凤凰来?何况夏桐刚出世的时候瘦瘦小小,跟个冻毛耗子似的, 看不出半点贵气,老鼠成精还差不多。

宋氏之所以没往外传,纯粹是怕人耻笑。

夏桐:……

好吧, 是她自视太高了。

不管怎样, 宋氏这种心态还是挺好的, 不贪多,不妄求, 自然也不容易招祸。夏桐庆幸自己生在一个乐天安命的家庭, 若换了那野心勃勃的人家, 断不可能过得如此洒脱清净。

宋氏见她今日不停念叨批命的事, 自个儿也觉得奇怪, 问她是从何处听来的——宋氏这些年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是女儿提醒, 她差点想不起。

夏桐也不瞒她, 告诉她是依琳公主无意间说起的,并且她很怀疑,依琳公主是从程耀口中得知。

毕竟公主与她从无渊源,能取得信息的途径也只有程耀这条“小狼狗”了。

宋氏听罢也难免起了反感,“程世侄怎恁般多口多舌,他自个儿爱勾搭公主便算了,平白说起你做什么,也不怕公主起嫌隙,真是拎不清!”

夏桐很惊讶母亲居然会开口贬损程耀,毕竟程耀在她眼中向来是个温驯懂事的侄儿,这般责备还是头一回呢!

她试探道:“您觉得是程表哥的错?”

这段日子程耀与依琳公主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宋氏自然也略有耳闻。

她白夏桐一眼,“不然呢?人家金枝玉叶的公主,难道会看上他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官吏?左不过是他使的手段,引公主上当——这依琳公主已经是成过婚的人了,居然还如此糊涂,也是不可理喻。”

宋氏柔善归柔善,可到底年纪摆在那儿,自有一种过来人的洞察力,她是不看好这桩亲事的。

夏桐笑道:“那也是程家的事,娘您就不必操心了。”

宋氏叹道:“你表姑倒是高兴得不得了,巴不得娶个公主回来好光耀门楣,我倒替她发愁呢,人家还带着个儿子,回头再添了乖孙,这家产该怎么算?”

不过程夫人向来昏聩惯了,旁人怎么劝也不肯听的,宋氏也懒得睬她,只殷殷嘱咐夏桐,“我看,咱们以后和程家还是少走动罢了。”

程夫人这样汲汲营营,四处炫耀,将来若娶不上公主,恐怕会在京中颜面尽失;若娶上了,以那家人跟红顶白的个性,宋氏想想也觉头疼,还是尽量减少应酬,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夏桐自然求之不得,道:“程家虽对您有抚育之恩,可这些年爹爹的生意做得不错,明里暗里照顾他们不少,也尽可抵得过了。既然程家高攀上了公主,咱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亲戚就别招人晦气了,娘您说是不是?”

宋氏见这小妮子牙尖嘴利,兵不血刃就把程家贬损得体无完肤,笑着捶她一下,“行,娘都听你的。”

又轻轻叹道:“也好,有了公主在,阿瑜尽可以放心了。”

先前为了逃避程家提亲,宋氏巴巴地到宫中来求夏桐帮忙,本想请她在京城挑桩好亲事,可回去之后见夏榆的模样,宋氏总觉得她很不开心似的。

夏桐宽慰道:“妹妹年纪尚小,自然舍不得离开娘亲,您也不必着急,多陪她几年也来得及。”

宋氏道:“若真如此倒好了,我只怕她先有了意中人,日后说的亲事再好,那也是瞧不上的。”

夏桐心中一动,“阿瑜莫非还念着顾太医?”

宋氏不言,眉宇间却颇有忧色,显然跟她想法一样。

夏桐急道:“您没好好跟她说么?”

她都搬出顾明珠不能生育兼好男风这种谎话了,夏榆总不至于还硬往死胡同里走吧?

难道世上真有一见钟情?

宋氏苦恼不已,“她跟你爹一样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我哪劝得动她?”

夏三老爷当初也是执意要娶宋氏,其实宋氏的出身并不算好,又自小寄人篱下,嫁妆可说没有多少,稍微殷实些的人家都瞧不上她,谁知夏三老爷看见宋氏的第一眼眼睛就直了,第二天就托了媒人来说亲,把程家一屋子都给吓坏了,怀疑这个远房的表侄女精通妖术,看着闷不做声的,对付起男人怎如此上道?

夏桐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段往事,不由得十分惊讶,她的长相随了宋氏,都是不怎么惊艳的类型,宋氏比她的五官还要淡一点,像是光滑无比的宣纸,墨汁一落上去便晕染开了。

很难想象男人会对这样的相貌一见钟情。

夏桐好奇道:“您那天打扮得很出色?”

宋氏摇头,“我哪来的好衣裳好首饰,不过是件半新不旧的菱纱裙子,连花样都少,不晓得你爹怎么看见我的。”

夏桐懂了,敢情自家老爹就喜欢小白花长相的,可能大老粗惯了,正需要宋氏这样温柔不起眼又心思细腻的来互补。

相反,夏榆一向矜持又克制,冷不防那颗心弦会被形貌昳丽的顾明珠所撩拨——这都是天生情孽。

夏桐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顾明珠的秘密自不能随便向外吐露,那等于毁了这女孩子的前程;何况,连天阉和龙阳之好都没吓住阿瑜,即便知道顾明珠是女子,阿瑜会不会改变心意也很难说。

只能等她自己来慢慢消解这段感情了。

人的初恋,往往会成为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即使大多数难以善终。相比起来,阿瑜甚至是幸运的——她爱着一个由想象铸就成的美好的影子,无关钱财,无关出身,这足够她今后漫长的人生里用来回味。

夏桐自己却还没尝过爱恋的滋味,有时候她也觉得,连孩子都生了,是不是该试着在孩子的父亲身上倾注更多的感情?可每当她试着去做时,却无奈发现,她面对皇帝时,有羞怯,有心动——因为他真的很俊——却唯独缺少那种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的激情。

皇帝对她大概也没有。

可能他俩天生就是不适合谈恋爱、只适合结婚的类型吧。

夏桐辗转打听得皇帝请了清源大师进宫,心里便紧紧绷着根弦。她从前是不信阴阳五行这些的,可连穿越带金手指这种事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更担心清源大师拥有真才实学,能一眼看穿她的来历——从异世界穿越而来,这种话和外星人袭击地球也差不了多少。

她很可能会被当成妖怪烧死。

结果数日过去,依旧不见皇帝有何动静,夏桐那颗提着的心才渐渐放下。可能清源大师道行不够深,看不出她的本相,她侥幸逃过一劫。

皇帝也未再提起那批言的事,这个夏桐倒是不怎么介意——她本就没指望坐上后位,凤命这种玄学真言对她来说没有更好,昔年汉武帝的钩弋夫人不就是借此造势以致被赐死的?

她只想懒洋洋活到长命百岁,以什么位分都好,吃喝不愁就行。

但皇帝却不容她如此清闲,不久就给她布置了一个任务,让她照着府库里的文书练字。

夏桐抗议道:“妾的字已经很好了!”

先前帮几位太妃抄经,太妃都夸她呢!

刘璋半点不留情面,“你那笔字只能算工整,离清秀都差得老远,更别提优美了,总之,朕让你练你就好好练,万寿节朕还等你亲自献上祝辞呢。”

夏桐很怀疑练字不过是个幌子,皇帝真正的目的是要她翻看内务府的卷宗,只是需要一个合适且正当的理由——瞧瞧,堆得都有小山高了,光练字哪用得着这许多?

难道皇帝真有立她为后的打算?

夏桐想问问他,话到嘴边又险险刹住。她可不想显得自作多情,再者,若皇帝没那意思,她主动提问岂非暴露野心?

反正她只是个任劳任怨的小职员,上司让干什么她老实照办就是了。夏桐拿出从前身处职场时的敬业精神,勤加苦练,务必要在万寿节上以一笔好字技惊四座。

蒋碧兰冷眼看着这段时间宫里种种,心里也觉得古怪,好端端,皇帝为何要请高僧入宫?若说诛妖邪,宫里没有比关雎宫更邪乎的地方了——夏桐却是毫发无损。

蒋碧兰不敢问皇帝,于是托亲信去圆觉寺打听消息,谁知回来的人却报,清源大师已闭关潜修,外人不得擅自打扰。

蒋碧兰更疑惑了,想问问依琳公主是否知道些什么,谁知这位公主也躲起来不见客——她恨不得长一千张嘴说她没乱说,哪里敢告诉蒋碧兰确实的消息。

早知道皇帝如此迷信,打死她也不会在皇帝面前说夏桐的坏话,如今却是弄巧成拙,依琳公主都快后悔死了,心里还觉得怪对不起蒋碧兰的。

毕竟皇后只能有一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