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生产

夏桐是在正月二十九早上发动的, 彼时皇帝已经上朝——正月多休假,皇帝一年到头辛勤工作,也怕给自己给累死。故而在经历短暂的歇息后, 仍旧投入朝上琐事中。

也是想着夏桐迟迟未有生产的迹象,大约总得到二月了——皇帝自然不信流言,到时候孩子生下来,若真有人敢嚼舌根, 他就拔了那人的舌头, 横竖他是天子,比起鬼神谣传,还是他这位实实在在的大人物更值得惧怕。

然而他却未想到, 自己前脚刚走半个时辰,后脚关雎宫的消息就传到了。

刘璋顾不得其他,扔下奏章就跟安如海回了内廷。

文武群臣:……

总感觉他们是被丈夫狠心抛弃的弃妇。

左相蒋文举跟右相冯在山对视一眼,情知按这位陛下的性子,短时间是回不来了, 看来只好由他俩来安抚朝臣。

便有那不懂后宫生态的稀里糊涂道:“谁没怀过孩子?区区一个婕妤有孕, 陛下就急不可耐前去探望,连积压半月的朝政都不顾了,这也太小题大做了些!”

蒋冯二人心道你这蠢货知道什么, 满宫里还真就夏氏一个怀过身孕,否则皇帝怎会巴巴盼着她这一胎?不就是希望早日诞下皇长子嘛。

当然, 二人心里还是更愿意夏氏这胎生个公主,不单为了宫中腹内空空的女儿, 也因为皇帝一旦有了继承人, 朝中局势必将面临再度洗牌, 那时, 自己能否保住现有的地位就不好说了。

*

刘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关雎宫,发现蒋碧兰等人都在,面色不禁阴沉了些,“你们来做什么?”

与其相信这些人会祈祷夏桐平安生产,刘璋认为她们更抱有诅咒之意。

蒋碧兰觉得皇帝偏宠夏氏到了疯魔的地步,怎能以如此恶意来揣度人心?她再怎么跟夏桐过不去,也不会在这关口咒她去死啊。

何况死在最青春貌美的年纪,她还怕夏桐成为皇帝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呢!

蒋映月见姐姐一脸不忿,生怕她再度触怒皇帝,遂上前耳语了几句,轻轻将她支开。

温德妃徐贤妃本来想上前献一番殷勤的,可见皇帝如此暴躁,只得讪讪地停住脚步——又不要这位爷自己生孩子,他动什么气?真是匪夷所思。

冯玉贞上前袅袅婷婷敬了杯茶,“陛下,您口渴了吧?不如喝点茶歇歇。”

这些日子她的功劳刘璋都看在眼里,又见她愿意巴结夏桐,也就不再如先前那般冷冰冰的,面色稍稍缓和些。

接了茶却不饮,“夏婕妤现下如何?”

冯玉贞简直受宠若惊,这还是皇帝头一次主动跟她搭话,激动得手里的茶杯差点跌落,手忙脚乱捧住,“夏姐姐情况很好,只是稳婆说了,头胎多半会艰难些,如今宫口才开到二指,多半还得费些时候。”

刘璋点点头,将热茶一饮而尽,转身掀帘进屋。

冯玉贞抱着空了的杯盏荡漾不已,虽然皇帝只喝了她一杯茶,还未上她的床,可在她看来已经是一个绝佳的信号了——本来发愁刘放跟金吉利都走了没人给她攒爱慕值,这不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了?

果然七年之痒不是没道理的,这才过了一年,皇帝就快对夏氏失去兴趣,等她生孩子生到人老珠黄,看她还有何面目跟自己争。

冯玉贞正美滋滋想着,谁知眼前一道劲风闪过,脸上便着了火辣辣的一掌。

她难以置信望着来人。

蒋碧兰冷冷望着她,“下作东西!人家生孩子哭天喊地,你倒有心思勾引陛下,枉费夏婕妤素日将你当成好姐妹,真是瞎了眼!”

冯玉贞心道夏桐几时把她当成知心姐妹了?她怎么不知道?不过蒋碧兰显然也并非为夏桐打抱不平,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冯玉贞如今可不怕她,自从在临江王和北戎王子那里证明过自己的魅力后,她看这世间的女人都如同脚底泥。

蒋碧兰这种徒有家世却无脑子的,连泥都算不上,只能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冯玉贞虽不敢还手,却捂着脸笑吟吟的道:“好姐妹?这话娘娘很该对淑妃去说,连金印都拱手相让了,这才真真叫一家子骨肉情深呢!”

蒋映月见此话颇有挑拨离间之嫌,待要上前制止,却在被蒋碧兰瞪了一眼之后,只得收声——多说多错,凭这位嫡姐的气量,冯玉贞也不过说出她的心里话罢了。

蒋映月便懒得多管了,反正那块印她暂时是不会交出去的,旁人爱怎么着怎么着罢——见识过权力的滋味后,傻子才会甘心放手。

这厢蒋碧兰却柳眉倒竖,“好你个冯氏,竟敢讥刺本宫!看来真是翅膀硬了,忘了你从前是怎么卑躬屈膝讨好本宫的么?”

看她的模样,似乎还想冲上去再扇冯玉贞一巴掌。

德妃贤妃忙上前拉住,好歹都是宫里的主位娘娘,真弄得披头散发可成什么样?被陛下瞧见,她们这些人都讨不着好。

温德妃找了块热毛巾来给冯玉贞擦脸,一壁劝道:“你好歹省点心吧,跟贵妃娘娘顶嘴做什么?这不吃着苦头了吧?”

话里话外仿佛冯玉贞受了天大的委屈,蒋碧兰听着更加生气,难道她不得人心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么?

徐贤妃环顾了一圈殿内,却轻轻诧道:“陛下呢?”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貌似从方才开始就不见皇帝身影,莫非私自到产房里头去了?

天也!这怎么行?

蒋碧兰皱眉道:“你们怎么也不看着,让陛下去那种污秽的地方?”

亏得蒋太后不在,否则老人家恐怕要大发雷霆。

温德妃悄悄撇了撇嘴,“你敢说,那你去说吧。”

没看皇帝一颗心都栓在夏婕妤身上么,旁人阻拦又有何用?没的惹一身臊。

*

刘璋此刻的确在产房里头,并且已待了快一刻钟了。

夏桐乍一见他身影,着实吓了一跳,差点连正生孩子都忘了,吃力地扶着床柱想要起身,“您怎么来了?”

刘璋将她按回那张四平八稳的拔步床上——纱帐之类的都已经拆除,此刻看上去更像一块硕大的木板,方便稳婆们围聚工作。

夏桐责备地望了春兰一眼,意思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春兰只能默默背转身,皇帝的任性宫里谁还不了解么?别说她了,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太医跟接生嬷嬷都不敢声张呢。

都是被皇帝的独断专行吓怕了。

夏桐虽未刻意研究过宫中习俗,可也知道产房血腥地最为忌讳,尤其对男子不吉。她自己不在乎这些迷信,却也不想落人话柄,说她仗着身孕作威作福。

夏桐决意劝他出去,“陛下,您还是暂且回避一会儿吧,妾很快就会好的。”

这话说得其实颇为心虚——她自己也不知道要生多久,听人说生两三天的孕妇都有呢,还有不少难产或者一尸两命的,夏桐想想便觉头皮发麻。

刘璋看出来了,温和地握着她的手道:“无妨,朕陪你。”

夏桐倒不想要他陪,别说一个大男人不懂接生,帮不上忙反而添乱,从较为隐私的方面,她也不想让皇帝看到自己生产时的难堪模样——听说还有当场失禁的呢。

冯玉贞那一小滩尿渍都能让她几个月闭门不出,不敢想象大小便齐飞会是何等名场面。

夏桐想想都觉得心理阴影要出来了。

为了避免出丑,她被迫对皇帝说了实话。

谁知皇帝看起来承受力却很高,“这有什么?谁小时候不是动不动就拉裤子?朕只当你是小孩儿便成了。”

夏桐简直欲哭无泪,问题她不是啊!何况皇帝这会子嘴上说得好听,真遇上了不定会是什么模样呢。

恐怕跑得比兔子还快,而且以后没准再也不会要她侍寝——夏桐还挺舍不得这根人形按-摩棒的。

刘璋见她将头摇的跟拨浪鼓般,就是不肯让自己陪伴,只得想了个折中的主意,“不如这样,朕只看你上面,不看下面总行了吧?”

夏桐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办法。

刘璋于是侧身坐在床沿上,专注地望着她苍白中透出晕红的两鬓,时不时还拿毛巾擦去她额上的细汗。

众人:……

总觉得这两人是专程到产房来秀恩爱的。

不过接生嬷嬷们早就见惯了各种非常状况,对此也不以为奇,而是紧锣密鼓忙着手头的事——有皇帝这般盯着,她们更得费一百二十个心,若不能让夏婕妤平安将皇嗣落地,只怕她们的人头就该落地了。

夏桐此时处在十分蒙昧的状况中,仿佛迷迷糊糊,又仿佛格外清醒,听见殿外的喧嚷之声,她不禁咦道:“外头怎么了?”

刘璋很平静的道:“没什么,大概是贵妃跟冯氏打起来了。”

夏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很怀疑皇帝在其中做了手脚。

刘璋淡淡一笑,“朕不给她们找点事做,只怕她们就该想着如何给你添乱了。”

说罢唤来安如海,“让贵妃等人都回去罢,免得扰了夏婕妤清净。”

安如海恭敬应下,羡慕的看了夏桐一眼,觉得皇帝对夏婕妤真是体贴,为了她把所有人的面子都给驳了。

夏桐:……

这位公公,您别摆出一副正房羡慕小三的模样行不行啊?论理安如海才是跟皇帝最久的人呢。

可惜安如海生得微胖了点,他若是个清俊小太监,没准能当成帝王的心尖宠妃。

夏桐正胡思乱想着,忽感觉身下一阵又酥又麻的胀痛传来,说不出的难受,那为首的接生嬷嬷催促道,“娘娘,用力啊!孩子的头就快出来了!”

夏桐从没想过生孩子是这般费力气的事——或者之前也想过,可总以为不过是大号的月经,如今身临其境,才发觉实际要可怕得多,简直像把一个足球大的卫生棉条硬生生从身体里拽出来,还是没吸饱血、不够润滑的那种。

她后悔应该把寝殿里剩的那半瓮灵泉取来,不然若真死在这里该如何是好?可这会子她连唤人都没力气了。

不晓得王静怡在不在,哪怕戳穿秘密会招来仇恨,可只要她能救自己和孩子一命,夏桐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迷迷蒙蒙中,她看到枕畔男人的面容,那张素来不苟言笑、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般的面容,此刻竟漾满黄豆般的汗珠,额头甚至鼓出了青筋,远不复平时的潇洒模样。

原来他也是会怕的,夏桐不禁放松了些,甚至有点想笑——可惜没有照相机,不然真该将这一幕拍下来,让皇帝看看自个儿紧张的时候有多么滑稽。

尽管皇帝握着她的手都快将她捏断了,夏桐却不觉得,依旧沉浸在这个男人难得的情感流露里。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见稳婆大声呼喊,“娘娘,再加把劲,马上就好了!”

夏桐身不由主地绷紧肌肉,感觉有什么东西倏然离开自己体内,整个人骤然放松下来。

稳婆惊喜的道:“恭喜陛下,婕妤娘娘平安为您生下一位小皇子!”

刘璋顾不得看孩子,先去摸夏桐的手,“桐桐,听到了么,你为朕生下了皇嗣,是个健康的男孩儿!”

夏桐第一个反应是这下终于能松口气了,是个皇子,可以避免继承人断绝的危机,而她也有充分的时间来调理身体;与此同时,也昭示着她在宫中的地位终于稳固,日后即便是失宠,她也无所畏惧了。

带着这股劫后余生的欣慰感,夏桐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