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寿宫中, 蒋太后看着案前那碗甜香扑鼻的红枣汤,冷笑不已,“深更半夜, 你倒是有雅兴,让你的丫头去关雎宫送吃喝——你还怕夏氏饿着?”
蒋碧兰跪在她身前, 嗫喏道:“妾也是一片好意……”
正要好好说一说今日御花园中的纠纷,她是打算代母赔罪的, 谁知刚开了个头, 蒋太后便不耐烦道:“行了,你当哀家不知道你肚里那点花花肠子?打从夏氏怀孕以来,你便百般看不惯她,唯恐她先于你生下皇子, 可再怎么样,她也是皇帝心尖上的人, 她腹中怀的也是皇帝亲生骨肉,你怎能动这样恶毒的念头?”
蒋碧兰不服气道:“太后,我也没想将她怎么样,只是希望她生下的是公主罢了。”
真要是歹毒,她下砒-霜下红花都比这个好, 怎会巴巴的去求什么符水转胎丸?
蒋太后都快被她气笑了,她宁可侄女恶毒一点儿,也不愿这样不明不白的犯蠢, “你还挺相信那些臭道士说的话?若真有用, 天底下的人都该只生男不生女了, 这大周还能延续下去么?”
从前只觉得她骄傲跋扈了些, 如今看来跟她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做了蠢事还沾沾自喜, 殊不知那点伎俩在旁人眼里根本不够看的。
蒋太后冷笑道:“那符水能否转胎哀家不知, 哀家只知道里头尽是雄黄与朱砂,这一剂药下去,不止夏氏的孩子保不住,你的贵妃位也保不住了。”
蒋碧兰这时才有些害怕,抱着蒋太后的膝盖央求道:“姑母,求您救我!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她怎能知道那些道士靠什么炼丹?还以为口耳相传必定有奇效呢。
蒋太后微微阖目,“哀家是你的姑母,自然会帮你,只是碧兰,你的性子实在不适合执掌六宫,那块印还是交由映月打理吧。”
原本打算等蒋碧兰伤好之后还给她的,谁知今日偏闹出这事,蒋太后实在失望透顶。
蒋碧兰还要为自己求情,可瞧见蒋太后阴霾密布的脸色,只得啜泣退下。
常嬷嬷轻轻为主子揉着肩膀,叹道:“贵妃娘娘这回也太鲁莽了些,亏得太后发现及时,否则,恐怕会铸成大错。”
若夏婕妤的孩子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不止贵妃,连太后都会受到连累——谁叫她们同为蒋姓,又是亲姑侄,连蒋碧兰的贵妃位都是太后一力保举封上的,可谓同气连枝。
蒋太后眼中看不出情绪,“还是映月那孩子机警,看出不对便来向哀家报信,哀家才能及时将这件事压下去。”
常嬷嬷笑道:“所以太后器重她也是应该的,当然,淑妃娘娘如今也算得偿所愿,连贵妃都被她比下去了。”
“只是,奴婢有一点不解,”常嬷嬷看了眼蒋太后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明知道宫里只一位主子有孕,哪个观里的道士如此大胆,还向丞相夫人推荐那丹砂符水,他就不怕出事?若是淑妃娘娘故意设计,如今打了贵妃的脸,她自个儿又占去那块凤印,一切倒是说得通了……”
蒋太后没说话,半晌,方才轻轻叹道:“技不如人,被算计也是活该,由她去罢。”
*
那日蒋太后将蒋碧兰叫去罚跪,虽刻意避着人,可还是被王静怡看出点异样。
她毫不犹疑就将消息卖到夏桐这里来。
夏桐倒没觉得有什么,身为太后训诫嫔妃不是很正常吗?亲兄弟都得明算账呢,何况只是姑侄。
蒋碧兰那脾气,哪怕得罪太后也不稀奇。
王静怡却神神叨叨的,“我倒觉着有别的缘故,听说那晚贵妃娘娘本来叫了个宫女给你送汤,谁知半路上就被人扣下来,之后太后便传召贵妃过去,你想,是不是跟这碗汤有关?”
夏桐:……
蒋太后留王静怡在身边真是失算,这人妥妥的是个双面间谍呀!
当然她也不会在王静怡面前暴露对蒋太后的不满,免得回头她到老人家跟前搬弄是非,便只笑道:“我看只是巧合罢了,你别疑神疑鬼的,仔细宁寿宫的嬷嬷骂你。”
王静怡只好悻悻离去——她其实挺希望夏桐跟蒋家人打起来的,不然这样一团和气,自己永远也不能上位。
夏桐打发走王静怡,回头跟平姑细细一琢磨,觉得王静怡的分析应该是对的。估计蒋碧兰本来想对她做点什么,可被蒋太后拦下来,才借着谈心的名义叫过去训斥——其实是变相的保全侄女。
夏桐想想倒有点后怕,就知道战线拉得太长不是好事,时间越久越容易把人逼疯。还好她之前先隐瞒了三个月,否则这么一年下去,那些女人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现在她快要生了,夏桐自然不希望再起波澜。
她偷偷找来顾明珠,问她孩子的情形到底如何。
这个时代是没有B超的,但太医们有一套自己的辨别方法,顾明珠道:“娘娘左脉沉实,远胜右脉,想必怀的应是男胎。”
夏桐很相信顾明珠的医术,可通过把脉来看男女这种事委实太过玄乎,夏桐只能当成一种心里安慰。不到正式生下来,她是不敢轻言断定的。
大雪弥盛,年关也愈发接近了。除夕宴仍是由蒋映月操持,此女看着沉默寡言,但能力着实不错,比起其姐更多了一分耐心体贴,宫里原本瞧不起这位庶出之女的,如今也渐渐对其改观。
相形之下,蒋碧兰反而略失人望。
天黑得越来越快,宫里也早早点上彩灯。刘璋为夏桐理了理领口上的风毛,看她不住呵欠,便道:“干脆除夕夜你留在关雎宫歇息好了,不必随朕过去。”
“那怎么成?”夏桐立刻来了精神。
她可不是为了贪看热闹才去的,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的责任——别看她挺着个大肚子,这恰恰是她的义务所在,有她坐镇,为的就是警醒那些藩王大周朝后继有人,切不可轻举妄动。
从太宗皇帝到先帝爷,历代都在削藩,可强烈的压制势必会带来更大的逆反,皇帝始终无嗣,那些人难免蠢蠢欲动,夏桐就要让他们看清楚,皇帝不是不能生,是之前不想生——不管怎样都轮不到他们。
刘璋听见这样可爱的话语,不禁被逗笑了,在夏桐额上轻轻烙下一吻,“那你可得好好待在朕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夏桐乖乖点头,她只要做个美丽的吉祥物就够了,反正最好的菜色都会端来皇帝案上,正可以大快朵颐。
金吉娜身为北戎贵宾,自然也收到了邀请函。可她不愿跟那群命妇待在一处,便搬了张锦杌,凑在夏桐身边说话。
夏桐见桌上有铜铫子煨着的羊肉汤,便盛了碗给她,金吉娜尝了尝,皱眉道:“淡了点。”
她们北戎是羊肉羊杂一起煮的,且讲究现杀现吃,这样清淡的做法自然不合口味。好在那汤碗拿来暖手很不错。
夏桐问起她在家中近况,金吉娜神采奕奕的道:“我在教夏大哥练武。”
夏桐心道你终于发现他是个银样镴枪头了?那人只是看着威武不凡,内里其实善良又胆怯,看话本子上的爱情故事还常常流眼泪呢——夏桐总觉得自家大哥有颗少女心,或者她该称他大姐。
不过金吉娜似乎对夏长松很感兴趣,她决定培养起夏长松的男子气概,免得白白浪费他那张英挺的脸和健壮身材,因此最近只要一有空就拉着夏长松打拳和练剑。
夏桐想起宋氏的来信,说金吉娜在院中竖了十来个木桩,每日早起都要虎虎生风的打一套拳法,结果导致夏长松连懒觉都睡不成——夏桐觉得这不是正好么?生命在于运动,哪能白白浪费在睡觉上。
至于她自己么……怀着身孕,当然要保证充分的睡眠。夏桐理所当然地双标起来。
不管怎么说,金吉娜为夏家带去了不少鲜活气息,这毕竟是好事。夏桐也就乐得当起了旁观者,至于能否见证奇迹发生,就看月老他老人家肯不肯牵红线了。
两人正叙叙交谈,金吉娜瞥了眼门口,忽的讶道:“那位尿裤子的娘娘也来了。”
夏桐:……
看来多日不见,金吉娜连冯玉贞的名字都忘了,这位公主还真是鱼的记忆。
但对于她尿裤子的壮举却印象深刻。
冯玉贞今日穿了一件孔雀羽绒织的大氅,头上松松挽了个随云髻,整个人晴彩辉煌,一扫先前的颓唐模样。
只是神情仍有些不自然,看得出她在努力克服那日的心理障碍,为此极力避免和金吉利的视线接触。
金吉利匆匆看她一眼便尴尬的移开视线,并非觉得丢人或是别的什么,只是……他很难再以之前的状态来跟仙子相处,知道仙子自己也介意这事,他就更难泰然自若了。
那些藩王过完中秋便已回封地,自然不曾见过兽苑上的那幕,如今见冯美人依旧光艳动人,无不将色眯眯的目光投到她身上。
其中的一个,看仙子的眼神格外热烈,也格外痴迷——听说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临江王,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冯玉贞回以他清风般的一笑。
金吉利看在眼里,心中便有些泛酸做醋,难道仙子会对这样一个凡人心生恋慕么?
那他算什么?
夏桐瞧见这三人的暗涌汹涌,心道冯玉贞果然还是那个对付男人的高手,她不需要刻意挽回自己的形象,只消用另一个男人去激起金吉利的醋意,金吉利便再度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