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可以不吵, 饭还是要吃的。
夏桐听金吉娜讲了半天北戎风俗,被传闻中的篝火晚会勾引得食欲大开,遂美滋滋的拿烤肉汁拌了半碗饭, 本想还想尝一尝那甘甜的马奶酒, 可一见皇帝冷冰冰的脸色, 夏桐便胆怯的缩回手——还是等生完孩子再喝酒吧。
虽然今日的宴会由蒋碧兰主持, 可她自身却没多少胃口,看看众人酒足饭饱之后都有些倦容,便适时出来道:“陛下, 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咱们也让远方的贵客开开眼吧。”
刘璋颔首。
蒋碧兰因命人将方才烤肉的火炉撤下去, 又将零星散落的炭块清理干净, 这才将兽苑的角门打开,十来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抬着硕大的铁笼出来。
夏桐立刻绷直身子。
之前只听人说兽苑如何新奇热闹,可亲眼所见还是头一回, 她能分辨出的也就寥寥几种, 譬如暹罗国的狮子、大食来的巨象, 以及高句丽进献的灰熊。光这些就够吓人的了。
猛兽们闻见肉香, 老早便蠢蠢欲动起来, 亏得有铁笼锁住,才算没机会窜出。
蒋太后上年纪的人心神衰弱, 自然听不得吼叫之声, 待要回去, 蒋碧兰便安抚道:“太后请瞧, 那儿有一对仙鹤呢, 听说是自己飞到兽苑来的, 想必是佑我大周昌隆之兆。”
蒋太后被那两只闲庭信步的仙鹤吸引住了, 不再提离去的话——多看看没准能延年益寿呢。
夏桐觉得这种时候自己太淡定也不好,于是装出畏惧的模样往皇帝怀中躲去,“陛下,臣妾好怕,您让它们退下好不好?”
刘璋轻轻摩挲她的手心,似乎极为享受这番作态,“若害怕,就抓紧朕,朕会保护你的。”
众人都觉得胃里有点不舒服,方才那烤肉饭隐隐有上涌的架势——这也太肉麻了!
温德妃跟徐贤妃更是齐齐起身告退——就算她俩能晋位少不了夏桐功劳,可一码归一码,这种场面看多了还是叫人齁得慌。
蒋碧兰并未挽留二人。本来今日的重点也不是她们。
她飞快地望了高座上的皇帝及太后一眼,眼中滑过一丝异彩。
金吉利见冯玉贞仍端坐不动,心里着实佩服仙子的勇气,“冯夫人难道不怕么?”
冯玉贞强自微笑着,殊不知两条腿已经僵得不能动弹。
她当然害怕,可她又能怎么办呢?皇帝那么远,她也不好叫这个傻瓜大王子来保护她——若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为了平息物议,她只好嫁到北戎去了。
她可不想去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定居——也不爱吃那硬到硌牙的烤肉饭。
面对金吉利的殷切,她只能强作镇定道:“见得多了,自然不怕。”
冯玉贞在金吉利心中的形象立刻又上了一个台阶,想不到仙子看似柔弱,内里其实无比刚强,比起他们草原上的女子也不遑多让。
这也让金吉利愈发动了取悦这位佳人的念头,他轻轻拍手,便有两个异族打扮的战士牵着两只巨大的动物过来。
夏桐很怀疑这些北戎人是吃金坷垃长大的,乍一看都快有两米了,那两只野兽(还是家畜?)也大得可怕。
这一看像是狼的外貌,可狼能长这么大么?夏桐表示怀疑。
也可能是那身蓬松毛皮带给人的错觉,可就算如此,也远远超出夏桐的认知。
金吉利珍惜的摸了摸两只动物的头颅,介绍道:“这是北戎盛产的雪狼,一公一母,我父王去年行猎时带回营帐,一只名为白山,一只名为黑水。”
夏桐心道你咋不叫白云黑土呢?都能凑一出小品了。
不过两只狼的确英姿飒爽,甚是威风好看。听金吉利说,这雪狼虽名字带雪,大多仍和寻常狼种一般,是墨黑皮色,那只白色的才是变异种——虽不知为何出现这种变化,想来总和求偶有关,方便吸引雌性的注意。
黑水确实很黏这位配偶,时不时拿脑袋蹭一蹭对方的耳朵,白山则是一副酷酷的模样,眼神锐利望着前方,压根不怎么理会妻子——可他也不抗拒妻子的亲近。
夏桐光看着都能脑补出一篇霸道总裁文。
冯玉贞却吓得站都站不起来,要不是方才没喝多少水,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尿裤子。
从来没听说狼也能驯化的,这些北戎人有毛病么?
金吉利浑然没注意她的恐惧,反而殷勤备至道:“夫人可还喜欢么?”
冯玉贞牙关都在打战,“它……它们果真如此听话?你……你还是快牵回去吧。”
金吉利却误以为对方在用激将法,愈发起了表现欲,“当然,我这就为您展示一番,咳咳,为皇帝陛下展示一番。”
于是命那侍从松开缰绳,两只雪狼果然站着不动。
金吉利得意道:“您瞧,没有我的命令,它们是绝不会擅自……”
谁知话音刚落,白山和黑水便拔足狂奔,直冲御座而去。想来因蒋太后与皇帝皆身着明黄服制,容易吸引注意。
四下顿时寂无人声,只除了冯玉贞花容失色的一阵惨叫。
夏桐就坐在皇帝近侧,几乎不假思索地朝皇帝扑去,“陛下小心!”
并没有想象中人仰马翻的惨烈景象,而是皇帝稳稳将她接住。
刘璋古怪的望着她道:“你忘了朕会武功?”
夏桐傻眼了。
总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好羞耻。
其实方才刹那间她倒没想到那些,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觉得应该如此——不是没考虑到性命之忧,可若她死了,皇帝照样能治理天下,她会以厚礼下葬,而她的家族也将得到庇护。
可若是皇帝有个好歹,她们这些人就真无处可去了。
仅仅是一个价值观取舍的问题。
却忘了皇帝压根不需要她的保护,她的牺牲或许一钱不值。
夏桐讪讪地正要起身,刘璋却掐着她的腰,在她唇上深深烙下一吻,“你的心意朕明白,也很感动,但下次,切不可再如此犯险了。”
金吉娜的一声咳嗽打断二人缠绵。夏桐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两只畜生呢?
随着视线望去,却见白山黑水两只前爪乖乖趴在地上,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还哼哧哼哧甩着尾巴。
夏桐感觉自己又一次被刷新认知,原来狼也是会摇尾巴的!
金吉娜骄傲的道:“我们北戎人从不说谎,大哥说他能驯服这两只雪狼,自然不是假话。”
方才金吉利不过故意炫技罢了,眼看两只狼窜上台阶,他便及时吹起口哨,一听到哨声,它俩便如大狗一般老老实实坐下了。
夏桐感觉很无语,这种话倒是早说呀,就算伤不了人,万一吓出心脏病怎么办?
她不禁看向蒋太后的所在位置。
那位老人家倒是还好,可蒋碧兰却伤得不轻,额头上有一个凹印,汩汩往外淌着血渍。
脚也仿佛扭到了,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顾明珠正在为其包扎,蒋碧兰却深情的看着姑母道:“只要太后没事,妾就放心了。”
可惜夏桐方才出手太快,否则她还可以到皇帝跟前表一表功——算了,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能取得太后欢心也不错。
夏桐诧道:“这伤莫不是被雪狼抓出来的?”
可惜古代没有狂犬疫苗,应该很危险吧?
“呃,不是,”蒋碧兰略有些尴尬道,“是方才在石阶上磕出来的。”
一提到这个蒋太后就来气,身边许多个侍卫,难道还会让她葬身狼腹不成?偏偏方才侄女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还拼命抓着她,哪里是想救人,倒像是拖着不让逃走。
方才蒋碧兰摔跤的时候,把蒋太后也给带倒了,这会子一把老腰还隐隐作痛呢,也难怪她对蒋碧兰没啥好脸色。
偏偏蒋碧兰竟不觉得,满以为这回立了大功,喜孜孜等着领赏。
夏桐将目光从这对貌合神离的姑侄身上挪开,转而观察起场上众人的情况,虽不曾伤人,恐怕女眷们都受惊不小。
旁人也就算了,唯独冯玉贞的处境最为惨烈。她那条鹅黄色的棉绫裙上满是湿渍,乍一看还以为是吓尿了。
呃,貌似还真是尿了……她身边并未看到茶盏。
夏桐朝春兰使了个眼色,春兰知趣的走过去,扶着她的胳膊起身,“冯美人,奴婢陪您进去换身衣裳吧。”
冯玉贞将头靠在她肩上,两手掩面,惭沮交加,压根无颜见人。
夏桐看着都觉悲壮,这算是社会性死亡里最糟糕的一种了吧,比姨妈巾掉下来还可怕。
尤其冯玉贞一向以女神形象自居,哪受得了这种打击?
但愿金吉利不曾瞧见……夏桐扭头看去,就发现金吉利张大了嘴,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他一心爱慕的倾国美人,那如云端神祇般不染尘埃的仙子,居然也和寻常人一般会尿裤子——不,寻常人这个年纪也不会尿裤子罢。
金吉利感觉滤镜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