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冷落

冯玉贞忖度其意,大概是想撺掇自己与夏桐互斗,蒋贵妃才好从中取利,可她也不是傻瓜——先前吃了那么些亏,傻瓜也该清醒了。

如今夏桐正在锋芒毕露的时候,冯玉贞岂敢去招惹她?那不明摆着做挡枪炮灰。

她就替蒋碧兰想了个主意,“陛下如此不分轻重,专宠夏氏,咱们纵要规劝,可这话娘娘和我都说不得,长者为尊,还是得请太后她老人家出面为宜。”

蒋碧兰一听觉得颇有道理,这后宫事说起来也是家事,太后如今虽然清闲,收拾个把夏桐这样的小蹄子想来不在话下,何况,太后一向是最为蒋家思虑的——知道有人夺了皇帝的专宠,她岂会不恼?

倘能借太后之手来发脱夏氏,自己这个贵妃也好落得干干净净,不至于惹皇帝嫌恶。

蒋碧兰总算发觉冯玉贞的一点用处,“算你有能耐,若这回真能治得了夏氏,本宫重重有赏。”

冯玉贞听她那轻藐的语气,简直把自己当成奴婢一般,不禁恨得牙根痒痒,可如今她还要借贵妃之力站稳脚跟,少不得忍气吞声。

冯玉贞旋身正要离去,蒋碧兰的眼睛却利得像刀子,望见她裙下露出的一截莹白脚踝诧道:“你腿上的伤呢?”

蒋碧兰记得清楚,那处经开水烫过,明明前几天看还是红肿发紫的一大块,今天却半点痕迹也没了。

冯玉贞无法藏私,只得含糊其辞,“妾家中有一种秘药,敷之能去除疤痕,不伤肌肤。”

蒋碧兰眼睛一亮,“快拿来给本宫瞧瞧!”

居然有这样的好东西,这冯氏还真是狡兔三窟。

冯玉贞十分勉强,“已经用光了。”

就算有,她也不肯拿出来,那舒痕膏所费不呰,十两银子才能兑换指甲盖那样一小盒。前阵子分给蒋碧兰一瓶雪肌精,冯玉贞已经感到肉痛无比,哪肯让蒋碧兰占更大的便宜?

再说,她扣掉的两个月月俸至今都没补回来呢,冯玉贞想起来便怨声载道。

无奈蒋碧兰在家中便跋扈惯了,区区一个美人更不留情面,“那方子总还在吧?”

傻子才信是已经失传的秘药——倘真如此珍贵,又岂会用在脚踝上?拿来敷脸不好么?

冯玉贞也联想到这层漏洞,无计可施,只得胡诌了一段系统里的美容方子——至于有没有疗效,就看蒋碧兰自己的造化了。

冯玉贞满以为蒋贵妃得了好处,会将自己引荐给太后,当做是报偿,可谁知蒋碧兰怀里揣着方子,却自个儿兴兴头头去往宁寿宫,压根不打算带她。

冯玉贞只好朝地上重重啐了口,暗里咒这位贵妇人不得好死。

*

蒋碧兰不肯捎上冯玉贞,自然有她的用意——她才智虽不出众,这几年管辖六宫,于御人之道十分精通。倘冯玉贞结识了太后,另攀高枝,只怕即刻要离她而去,怎舍得在此屈就?

要冯玉贞安心替自己办事,就必须先断了她的念想,再者,蒋碧兰也不想与别人共享那些秘方,亲姑母也不行——蒋太后虽然年老,可是照样爱俏呢。

蒋太后瞧见打扮得花团锦簇的侄女,不由得眯细了眼,不用问她都猜到蒋碧兰最近在忙些什么。

这个侄女虽明艳大方,心思却实在浅薄,但也正因如此,蒋太后才更放心她。尽管蒋映月对自己更孝顺,可蒋太后总觉得此女心机过深,叫人不得不防。

蒋碧兰自然不是空手而来,天气渐热,宫眷们齐齐换上夏装,可蒋太后身为后宫之主,又因亡夫已去,不得不寄托哀思,不能像寻常的妃嫔那样怎么省事怎么来。

蒋碧兰便为她挑了些轻薄透气的杭绸,颜色也都紧着姑母的爱好,如雪青、松花色等等,都是她特意留下来的。

蒋太后便知她有事相求,“想必因着皇帝新封的夏美人?”

蒋碧兰脸上一红,“您也知道,妾并非那颟顸不知事的人物,只是陛下这回实在太过分了些。连着几日召幸她就算了,因夏氏抱怨了一句御膳房的厨子不合口味,陛下就撤了大总管的职位,这不是明晃晃打臣妾的脸么?”

蒋太后很清楚里头的隐情,自然也清楚蒋碧兰并非冤枉,可到底是自家侄女,蒋太后总得给她几分薄面,便淡淡道:“哀家知道了,你回去吧。”

蒋碧兰见好就收,放下礼物恭敬告退。

蒋太后望着她这副乔张做致模样,只觉得好笑,“她如今倒是学乖了。”

早些把这份乖巧聪明劲用到皇帝身上,何愁不能得宠?这会子却来临时抱佛脚。

常嬷嬷道:“大概是觉得夏美人太过棘手,贵妃也不易应对罢。”

彤史蒋太后也看过,先前觉得皇帝提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夏氏,是为了同自己打擂台,恶心送进来的蒋氏女;可及至见皇帝连着三日召幸,蒋太后才发觉这夏桐真是个人物。

儿子大了管不了,儿子的小妾她还是能调理几句的。蒋太后漠然道:“去传夏氏过来罢。”

*

夏桐收到蒋太后的传召,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最近风头太强劲了,蒋太后不挫一挫她的锐气才稀奇。

她倒也并不害怕,蒋太后浸淫深宫多年,是极要面子的人,不会在明面上磋磨她一个小辈——顶多是些软刀子杀人的工夫,以夏桐的厚脸皮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果不其然,蒋太后见了她,既不问她为何告御膳房的状,也没勒令她以后不准缠着皇帝,只笑吟吟地道:“哀家近来梦魇缠身,请了宝华殿的法师,说是要心地虔诚之人抄经百遍,方能消灾解厄,哀家就想起你来,想来你该不会推辞?”

这话说的,好像满宫里的人都不及她有佛性。

面对如此称赞,夏桐适当地红了脸,恭恭敬敬道:“太后吩咐,妾自当遵命。”

蒋太后明赏暗罚,她还能指责老人家故意刁难么?少不得捏着鼻子应承下来。

好在,抄几篇经而已,对夏桐的确不算什么难事。这个时代的人大都信佛,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还在家中时夏桐就没少帮几位老祖母、老姨奶奶抄经,那时候是为了躲避程耀的追逐,误打误撞倒收获了祖母的芳心,若非祖母帮忙,老早这婚事就该定下了。

夏桐收回思绪,看着案上铺开的镇纸,一言不发坐下。

蒋太后却暗暗诧异,这夏氏心性居然不一般,还以为是个轻狂浮浪的糊涂人,可瞧她进宁寿宫之后的表现,竟是半点都挑不出错来。

难怪贵妃都没地方使劲,着实滑不留手。

蒋太后命人将笔墨纸砚堆到一旁,含笑道;“慢慢抄,别着急,哀家也不催你,皇帝那儿哀家自会去说的。若是嫌来来去去费事,就干脆住下吧,宁寿宫别的没有,空房倒是不少。”

夏桐听到这里就明白过来,原来蒋太后费尽周折就为了让皇帝没法召她侍寝?

这倒正合了夏桐的意,接连三天颠来倒去的折腾,她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正好趁机歇歇。

于是她诚心诚意向蒋太后鞠了一躬,“多谢太后。”

蒋太后:……

这姑娘真看不出自己在罚她么?

*

乾元殿内,安如海打发走来客,便愁容满面向皇帝道:“那人说,太后留夏主子小住几天,请咱们不必打扰。”

刘璋容色浅淡,“既是母后盛情,就由她罢。”

安如海却知道皇帝对夏美人的牵挂,几乎一夜都拆不开,别看只是件小事,却让他夹在里头难做。

安如海便试探道:“不如,奴婢去将夏主子请回来?”

心里很清楚,这事不容易办。但,重要的是让皇帝看到他的忠心就够了——他可没胆子触怒太后。

刘璋迟疑一刹,“算了。”

这几天他思来想去,也觉得自己对夏桐宠爱太过,浑然不符合旧日风格。

打小他就立志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天子,而非缠绵床榻的昏君。他父皇素来仁厚,唯独女色上不忌了些,晚年流连于几个年轻妃嫔之间,差点死于一场马上风,因此将素来积累的贤名毁于一旦。

见识过这样的丑闻,生怕自己会落到类似的处境,刘璋哪敢任由心性胡来?

再者,他并不认为自己就离不开夏氏了,先前夏氏没进宫,自己不也过得好好的么?至于头痛,反正忍一忍就捱过去了。夏氏不过是能让他稍稍安逸一会儿,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刘璋时刻警醒自己,这温柔乡也可能变成英雄冢。

若让夏氏得知自己的把柄,以此为要挟,那今后不得处处受人辖制?刘璋心中一凛,他断不会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趁此机会冷一冷夏桐也好,顺便能让自己清醒些,不至于被妇人之躯乱了心智。刘璋定一定神,忍着耳边刺痛来到案前,继续埋头批他的折子——二十年都过过来了,不至于现在会屈服。

努力摈除那人的影子,刘璋执起朱笔,任由繁重的工作将自己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