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在字条上说, 地震发生的时候她们正跟在贵妃的车驾后面返城,结果在离城还有几十里的时候就有了震感。
当时他们还在郊外,周围很空旷。所以除了担惊受怕了一点, 倒也没有什么人员损伤。
可宫里就不同了。
好几座宫殿都塌了,死伤了不少人。皇上的寝宫也倒了一面墙, 所幸的是, 当时他并不在里面。
现在贵人主子们都搬到城外去避难了。
由他们这些没有受伤, 又有一些品级的老宫人返回宫里收拾整理。
立春说,她并不能在宫里留的时间过久。因为房屋损伤的太严重,城里还时不时的有余震,这里已经不适合住人。
现在贵人们的意思是让他们这些各个宫里的主事们回来,帮助主子们收拾细软, 然后出城, 等待着分流。
有一部分人会随各宫的主子们一起搬到临城的行宫去暂住,另外还有一部分人可能就要被留下来,提前被放出宫。
立春说, 她年龄超了, 主子们不会带她走。而她也不想离开皇城。毕竟她的生意, 根基都在这里。
虽然她说得含糊, 可尹小满也知道, 徒弟之所以这些年不出宫是因为在宫里能和她联系上。要是去了行宫, 连这点愿望也满足不了,那也确实没有任何留下的必要。
立春这个字条的字迹非常潦草, 能够看得出她写的时候非常的慌乱。应该是趁人不备, 偷偷的留下这么几句话就急着离开了。
她在最后说, 她在御膳房的小仓库里给尹小满留了一些东西, 让她务必想办法去拿走。
立春并没有说留下的是什么, 只是说这可能是她们师徒两个最后一次联系了,今天之后她都不会再有机会回宫。
她让尹小满务必不要推辞,说那些都是她的心意,是她现在唯一能够孝敬师傅的了。
……
这个条子并不长,能够看得出立春也在强压着感情,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的平淡。
她只叙述事情经过,除了最后那一段反反复复的念叨了好几遍让尹小满一定要去小仓库一趟,字里行间并没有说些告别的话。
可是在最后,她还是没忍住,添了一句:“徒儿立春叩别师傅。”
那几个字写得潦草凌乱,能够看得出写的时候,立春是在用多大的努力在压抑心情。
看着它,尹小满还是没有忍住,红了眼睛。
穿越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还能和立春再续师徒之缘,并且一续十多年,其实尹小满已经知足了。
她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也知道徒弟做出的这个选择,是目前能够做出的,最正确的。
特别是在亲眼看到了皇宫此时的状况,她更是打心眼里害怕。
怕再有什么危险。
立春选择离开是好事情,尹小满知道,她离开了这儿,才会有一片更广袤的天地。
可接受并不代表不难过。
一想到从此后两个人真的再也无相见之日,尹小满的心里还是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去了一趟小仓库。
想去看看徒弟一而再,再而三交待给她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结果刚一走到仓库门口,就立刻明白立春为什么会选择将东西都放在这里了。
那仓库外面一排房子全都塌了,将它前面的那块场地堵得严严实实。
除非对御膳房特别了解的人,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那扇小门。
所以,这里在此时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仓库里很乱。
显然之前受灾也不轻。
曾经的那些木架子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太碍事的已经被拖到了角落里,还有些太大,拖不动的,立春就任它们散落在各处了。
在仓库中堆满了各种物资。
有粮食,干菜,肉,各种调料,这些应该大部分都是仓库本来就有的,然后被立春重新整理过,将能吃,能放的全都整到了一起,堆成了堆。
除此之后,还有一些比较名贵的干货——山参,燕窝,滋补食材、
甚至还有成套的,没有破裂的名贵餐具,杯盏,金银器皿……
看着这些,尹小满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虽然她也知道,大灾之后,那些贵人们根本想不起来这些在他们眼中完全不值钱的物件,他们也带不走。
可徒弟这是……
这是准备把她后几十年的日子全给安排好吗?
立春这是把御膳房中所有能吃能用,带不走她又拿得动的东西全都搬过来了吧?!
也难怪她要一再交待让自己来拿。
搬着些,她要怎么担惊受怕,必然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看着这一屋子的东西,尹小满的心里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眼前又一次模糊成了一片。
她转过头,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目光又被旁的吸引了过去。
她这才发现,除了这些,在靠近屋子最角落的位置,有一块地方明显比别处干净许多。
那里放着一个不太大的木箱。
那个木箱她认识,很多年前就在徒弟的房间里见过。
尹小满走过去将箱子打开,发现里面也是放得满满当当。
有些什么她来不及细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册子。
她随手拿起一本,打开后握着册子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那是一本药方。
字迹是立春的,应该是她誊录的。
第一页写的正是当年王医女给她开的那个保胎的方子。
而后面,则分门别类的录入了保养身体的,治疗心疾的,发热呕吐中暑的,甚至还有减缓孕吐的。
那些方子品类非常的繁杂,一看就不是从一个人那里得来的。
看着那端端正正的字体,尹小满仿佛看到了徒弟一页一页誊抄时的用心和郑重。
她不知道这些方子立春是用了多少心思找回来的,可很明显她准备了很长时间。
单看那本子的新旧程度就能够看得出,这绝非是一年两年就能够收集到的。
放下这个册子,尹小满又拿起了另外一本略薄的。
这一次即便她有了思想准备,可打开看后,心脏依然猛然跳动了一下。
那个册子,应该记录了立春开的那个脂粉铺里所有的秘方。
最开头的几个,确实是尹小满最早自己鼓捣出来的。可立春能把她那个店开成一个金字招牌,单靠那几个方子显然是不可能的。
后面那些,足足二十多个脂霜,胭脂,粉饼的制作方法应该才是她的立身之本。
而她却在此时毫不保留的将这些全都记录了下来,然后留在了这里。
尹小满觉得她应该是早就有了这个打算。
亦或者是她可能和自己一样,一直都在担心着分开的这一天会随时到来,只能提早准备。
立春这是怕她供应不上那些面脂手霜之后,自己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要怎么办。
所以只能把这些留下。
箱子里面其他的东西尹小满没有细看,她在这里待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可不细看她也知道,那些应该都是徒弟匆忙间将她住处中觉得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整理在了一起,把能拿来的全给她搬过来了。
比起徒弟,尹小满只觉得自己能为她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可是此时的她,已经全无办法。
强忍住眼中的酸意,尹小满动用意念将这些东西全都送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送完后,一阵头晕眼花。
在空间内部互相投运东西,以前对于她来说,是很轻易的,完全不费什么力气。
可这一次,她甚至有了一点脱力的感觉。
足以证明立春留下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即便尹小满这会儿没有功夫回自己的小屋,她也能够感觉到,东西都快要摞到天花板上了,房间满得估计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来不及再细想别的,她快速的回了卧室。
好在这会儿几个孩子都还在收拾他们自己的东西,在和小伙伴们告别,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她。
她匆匆去了厨房,三两口的扒了一碗饭下肚,这才终于缓了过来。
然后开始继续收拾东西。
望着厨房里的瓶瓶罐罐,尹小满重新做了打算。
之前她原本是准备将这些自己平日里收集,晾晒,整理好的吃食,用具都放进空间里去的。
甚至锅碗瓢盆她也想着要带走。
穷家富路,这些东西看着麻烦,可到了新住处之后,没有的话就要全部现准备。
锅碗还好说,那些晒干的咸鱼,螺肉,买都没地方买去。
可这些都是家里人吃惯了的,换了新环境,有一点旧物,不管大人孩子都应该能适应的快一点,开始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过于着慌。
至于男人会不会发现家里的东西变多这种事,根本不在尹小满的考虑范围之内。
别说那人对这些根本不上心,估计到了京城之后,他会有相当一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什么时候能回家都不一定。
等他想起来去看家里的东西,没准儿都得一年甚至一年以后。
可现在,她却不得不打消了这些念头。
她不知道御膳房还有小仓库在立春不在的情况下,她以后还能不能再进得去。
她自己的小房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了。
比起这些锅碗瓢盆,她更舍不得徒弟的那些心意。
既然拿不住,那就别留着了。
所以在沈青耘和大宝骑着三轮车回到家之后,等待着他们的是另外一堆比人还高的大包小包。
也全部是要送人的。
接连忙活了两天。
开始的时候,在看到自己朝夕相处,有极深感情的东西被送出时,所有人,包括沈青耘心里都还会有点难受。
可到后来,只剩下麻木。
再后来,别说大人了,连把小时言的连环画,小人书送人,他都已经无动于衷。
所有人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收拾完,赶紧结束吧。
以至于真上了船,岸上给他们送别的小伙伴们哭声一片,离开的这一群小家伙们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落。
他们真得是太困了。
一坐进船舱,根本不用大人说,全都秒睡。
就连曾经对坐船向往无比的知华,也都没有扛过那席卷而来的睡意。
反倒是尹小满和李芳,一点困意也没有。
上船之后,军人和家属们就分开安置。
沈青耘和石磊带着这次离岛的另外几个人一起去了前船舱开会,听这次随船过来接他们的团指导员给他们讲下一步的任务安排。
而尹小满和李芳,还有其他十几个家属孩子则被安排在了后舱。
“小满,你知道营长分到哪个部队了吗?”李芳看别人都没有注意,凑到她的耳朵边悄悄的问道。
“不知道。”尹小满摇了摇头。
想了想,她不禁反问:“不是说咱们这一批都分到了京城军区,到那儿报道之后再分吗?”
“是啊。可……”
李芳咬了咬下唇:“京城军区那么大,下属部队天南海北哪儿都有,这一分要是把咱们彻底分开那可怎么办啊?”
说到这儿,她握住尹小满胳膊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我不想和你们分开。”
听她这么说,尹小满也不由得沉默了。
其实这么想的何止李芳,她也不想和这些人分开。
别管平日里关系亲与疏,毕竟大家在一起十来年,都熟了。
他们和别人还不一样,他们是真的朝夕相处。
这些此时坐在一起的家属,都属于被圈在中山岛一圈多年的人。
很多人从上岛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下去过。
不说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可也差不了多少。
这种圈养的日子,平日里倒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大家全都一个样。
可猛一改变,没有人心里不着慌。
十年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变化,跟他们其实都没有太多的关系。
他们不了解,也不理解。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防备的,忽然又要把他们放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面对着一群完全不了解的人……
说不担心,不怕,那都是假的。
可是怕又能怎么样呢?这也不是谁有能力解决的事情。
“车到山前必有路,边看边说吧。”尹小满轻轻叹了口气,安抚的说道。
心里却也跟着又沉重了几分。
两个多小时以后,船靠了岸。
家属们将自己家呼呼大睡的小崽子们全都叫了起来。
知华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从窗口看了出去。
这一看不打紧,一个哈欠没打完,小家伙就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这船咋就靠岸了呢?我还没看呢!我还没看海里是什么样呢,它咋就靠岸了?”
他这一哭不打紧,另外几个同他一样,累得一上船就呼呼大睡的小崽子们,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也全都跟着他一齐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