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之前, 虽然尹小满也一直很好奇这个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可是从来没有试图暴力取出。因为她总觉得原主父母一直到去世都将它保护的好好的,没道理到她的手里, 却要将它破坏掉。
可是现在,她却忽然有了一股想把这个铜锁撬掉的冲动。
她用手使劲的拽了拽,锁纹丝不动。
她又打开自己放首饰的盒子,从里面找出了一根银簪, 伸进锁眼里戳了戳, 可直到把簪子前面的尖儿都给戳弯了, 那锁也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
尹小满又试图去撬锁鼻儿的位置, 然后发现这个箱子设计的时候当初应该是防着这一招了,那锁鼻儿明显是焊在一块嵌在木头里的钢板上。根本没有任何可以下手的地方。
她研究了半天, 沮丧的发现, 想要把盒子打开只有两个办法, 一个是找到合适的钥匙, 一个只能采取暴力, 将这个木箱彻底破坏。
即使到这会儿, 她依然不想采取第二个方法。
她又开始琢磨着是否能够让立春帮个忙,拿出宫找一个能工巧匠把这个锁给拆卸下来?
想了想, 还是决定作罢。
先不说她就是一个御膳房的宫女, 出宫也是要经过检查, 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夹带出宫的。
就算她冒着危险真把这东西带出去了——这工艺一看就不是那个世界的。但凡一个老工匠,就不可能会察觉不出异样。
而且,她还害怕那盒子里万一放的又是和那个世界相差甚远的东西,到时候真打开了被别人看到, 立春就是长出一百张嘴, 那也解释不通。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 都没有这么害自己徒弟的。
尹小满只是在脑子里打了一个忽,就立刻将这个念头给断绝了。
徒弟指望不上,之前华老也看过这个箱子,他也没找到打开的办法。
那,想来想去,最后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
尹小满盯着箱子琢磨着,越想越觉得没有头绪。
心里烦乱,手就更加无意识的在攥着的木牌上来回摩挲,还越摸越用力。
忽然,她的手指一滞,不敢相信的将木牌举到了眼前。
说起来也奇怪,御膳房别的房间时间流速和她在现实中是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她在外面吃午饭的时候,这里一定也是御膳房最忙活的时候。
可偏偏,她这间小屋的时间就仿佛是凝滞的。饭菜放进去不会腐坏不说,不管她什么时候进来,这里都是白天,是午时阳光最灿烂的时候。
无四季更迭,无时间变化。
以至于搞得她经常待的时间过久,忘了要回去。
而这会儿,尹小满将木牌放在了屋子阳光最充足的地方,眯着眼睛细瞧。然后第一次发现在木牌的一边上,有一条很细很不明显的凹陷,像是一条细细的缝。
她特意迎着光,让光线打在那条缝儿上,通过光线折射才发现,那里好像有粘贴的痕迹。
重新拿回手里摩挲。这一次她如同往常一般,用很珍视的,生怕弄坏的力度慢慢的摸,可是手感非常光滑,什么也摸不出来。
她又加大了力气,如刚才进入急躁状态时,很用力的摸。然后再次感觉到了缝隙的存在。
她的心里瞬间涌上了一阵惊喜。
她明白了,这个木牌应该是有夹层的。只是当初做的时候,制作的人用了心思,粘贴得非常严丝合缝。
在粘住之后又经过了细致的打磨,之后才在外面刷了漆。
因为所刷漆的漆膜很厚,用眼是看不出胶粘的痕迹的,即便摸也是光滑的。只有使劲按压,才能感受到一点点那粘时留下的缝隙。
可这木牌,是被当做传家宝留下来的,原主珍惜的很。别说原主了,她自己不也是生怕磕了碰了丢了,甚至放到空间来保管?
这种情况下,谁会舍得用力的去摸,去抠这块儿木头呢?
想通了这些事之后,尹小满放下了盒子,将木牌放进了衣服口袋里,二话没说直接去了御膳房。
她先去柜子里一口气喝完了立春给她熬好的药,甚至都没有去碰徒弟精心为她搭配的饭菜,而是直接去了御膳房,找了一把又薄又锋利的小刀。
重新回到病房,尹小满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除了护士站那里还亮着一盏小灯之外,整个走廊全是黑漆漆的。
早上来的时候,医生就已经告诉她了,说团妇产科现在只住了她这一个病号,整个一楼都是空的。
现在她可算是相信了。
虽然已经过了查房时间,护士们也早就跟她说过,让她好好睡觉,按道理晚上是不会再有什么人来她的病房了。
可为了以防万一,尹小满还是又走过去将房间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将这一切办完,她再次进了立春的那个小房间。
因为不知道自己还会需要用到什么工具,所以尹小满决定留在这里拆那个木块儿。
她先用刀将木块上有缝隙那一面的漆膜慢慢的刮掉,然后用刀刃顺着缝隙慢慢的插进去。
因为开始掌握不好力度,刚一插入,木牌上立刻裂开了一条小缝,吓得尹小满手一抖,差点没把刀给扔了。
虽然有思想准备,可看着自己宝贝了那么久的木牌被损伤,她还是有点心疼。
更何况当初华老还说,这是姑姑父亲亲手制作打磨,四个孩子一人一个。
所以,她后面的动作更加的细致,拿出了曾经给主子捏面点时的,加倍的认真。
随着吧嗒一声,木牌终于被她从中一破为二。除了最初的那个裂痕,其他的基本上都保持完好。
里面果然如尹小满以为的一般,被挖出了一个小槽,槽中放着一把很精致的黄铜钥匙。
那钥匙的材质和盒子上的锁,一模一样。
尹小满控制住内心的惊喜,又将木牌拿起来重新的打量。她这才发现这被用来充当钥匙盒的木牌做的真的不是一般的精致。
它里面的槽都是按照钥匙的模样刻出来的,钥匙放进去虽然说不上严丝合缝,但是也卡的很死,根本动不得分毫。
估计也正因为此,所以即便原主戴了那么长时间,她和华老也琢磨了那么久,才没有发现这个里面居然是空心的。
将刀给厨房还回去,收拾了桌面,尹小满拿上徒弟给她准备的吃食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用找到的钥匙将那把铜锁打开。
在掀开盒子的那一瞬,尹小满紧张到屏住了呼吸,她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都缩成了一团,实在是有点想不出盒子里到底会装了什么?
可将盒子打开,尹小满却楞了。
她不敢相信的,使劲儿的眨了眨眼睛,并且伸手在盒子里摸了摸。
可不管她怎么想,盒子里却依然只有三样东西——
一张折了两折的写了字的纸,一张还没有她巴掌大的,切割成四四方方的硬纸片,以及又一把黄铜钥匙。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尹小满不甘心的将盒子拿起了晃了晃,又在盒子里外全沿着边儿用力的摸了一遍,然后不得不承认,真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机关,没有夹层,就是一个最普通的,放着东西的木盒。
她只得将那两张纸拿起来打量。
折起来的纸上只有一组用钢笔写出来的数字,看得出这张纸放的年头已经不短了。
纸质已经发黄,上面的墨水颜色也变得有点浅淡。
尹小满盯着那组数字看了半天,看不出有什么玄机,只得将它先放在了一边。
她又将目光放在了那个小硬纸片上。
这一看她更加的懵了。
因为那个纸片正反两面印的全都是洋文。
洋文这东西,尹小满没有学过。原主上学的时候倒是学了一些,可她学的是俄文。
这些蚯蚓一样的字,尹小满仔细打量了半天,一个也分辨不出。所以她知道,这写的绝不是俄文。
可到底是什么,她就看不出来了。
郁闷的将纸片放在了一旁,她只得将那把钥匙拿出来看。
这钥匙此时看起来就普通了,和她之前从木牌里取出来的样子也差不多。无非就是比那把稍微大了一点,看得出应该是要开一把更大的锁。
可是,要开的锁又在哪里呢?
尹小满盯着桌子上的三样东西看了半天,越来越郁闷。心情很有点不爽。
那种感觉就是——好容易就要揭开谜底了,然后发现,揭开的是另外一个谜面!
可偏偏,她连谜面写的什么都搞不明白。
她默默的将所有的东西都重新放回木盒,包括破开了的木牌还有那把钥匙。然后将木盒放在了她床头处盛放贵重物品的小柜子里。
吃了几口徒弟给她留下的点心,就重新出了空间。
她知道,想要解开这个谜团,唯一的办法就只能等回到岛上之后找华老。他是从国外回来的,那蚯蚓字自己不会,总难不倒他的。
而现在,在能回去之前,这件事就只能搁置了。
好在,那些来找麻烦的人现在都被抓起来了,一时半会儿老宅那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其实现在尹小满都不怕他们再把老宅翻得底朝天了。她笃定的相信那些人要找的就是她空间里的箱子。
而他们,就算是把那房子拆了,也必然是找不到的。
因为解开了心里最大的一个谜团,这一晚上尹小满睡得非常好,以至于早上护士在外面敲门,她才醒来。
“以后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要锁门了,放心,我们护士站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反倒是你这样把门锁了,万一有点什么事,我们容易救助不及。”
护士进来用,将一个体温计塞到了她的腋下,这才用温和的声音提醒道。
“好的,我记住了。”尹小满有点不好意思的回道。
同时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偷懒了,回来后要第一时间把门打开。
记录过体温,又问了几个问题,小护士将目光投向了她床头的桌子上,问道:“尹同志,你的饭盒在哪儿,我帮你去打饭吧?那个内科的乔同志今天早上要做检查,必须空腹,所以她没法吃饭。她刚才委托我们帮你去饭堂把饭打回来。”
一听她这么说,尹小满更加的不好意思了:“不用,不用,我这会儿不饿,待会儿我自己去打。”
这话一出口,护士顿时乐了。
“哎呦尹同志,你可别吓我了。要是让主任知道居然让你去打饭,她还不得狠狠的教育我们?
你又忘了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吧?我跟你说,你现在没有主任同意,连床都不能下。上厕所都要摇铃,由我们护士站派人来陪你去。
你可千万不能自作主张,随便活动。”
那护士看上去年龄和尹小满差不多,明显也是个认真负责的。她越说越紧张,念念叨叨的,只恨不得连班都不交,就在这病房里住下,死盯着她了。
尹小满也是到这时候才知道,因为她住院,团里不仅提前为她配备了最好的医生和护士,还提前给这些人开了会。
那意思就是,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她的安全。
小护士不了解内情,她不知道团里这样配备的用意,其实有很大一方面是因为尹小满的身份,是为了防止泄密。
小护士就觉得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病号,一定要好好照顾。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吧,总之她非常的上心,这种好意尹小满自然没法拒绝。就在她已经决定拿钱票出来让小护士帮忙去买饭的时候,病房门忽然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然后好久未见的周班长一头汗的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大一小两个饭盒。
“来晚了,来晚了,嫂子,你饿坏了吧?”
他一点不见外的直接走到了尹小满的跟前,将饭盒往床头的桌子上一搁,就很熟稔的说道。
说完,才伸手擦了把额头上跑出来的汗。
看到他,尹小满惊讶极了。
她知道周班长在团部的食堂上班,可是却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会儿跑到这里来?
看出了她的疑问,周班长连忙笑着给她解惑:“我们团长让我来的,以后你和楼上乔同志的饭就由我每天来给你们送。
按说昨天我就应该来的,可是我昨天进城买粮食去了,晚上才回来。所以这会儿才过来,嫂子,不会太晚耽误你打针吧?”
“不会不会,医生还没有查房,还得一会儿呢。”尹小满连忙说。
说完,又觉得不安:“其实周班长不用这么麻烦。我们自己可以去饭堂打饭,你每天这个时候肯定是最忙的,怎么能让你给我们送饭?”
听她这么说,周班长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没事,炊事班的那些人早就练出来了,我走开这么一会儿,他们出不了什么错。嫂子你不用担心。”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嘿嘿一笑:“嫂子,我可愿意给你们送饭了。当初在岛上的时候,我一直想找你聊聊,可到最后也没机会。这好容易盼到了你下岛,你可给我一个机会吧。”
一句话说得尹小满也深以为然。
当初别说周班长了,连她其实对于他的厨艺也是好奇的,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聊聊。
结果还没寻到合适的时间,就发现自己怀了孕,然后直接进入到孕吐阶段。
她吐得那个晕天黑地的,肯定是没法聊做饭,所以别说周班长遗憾,她想起错失的那个机会,也经常会觉得很可惜。
而现在,周班长一提到这,尹小满当然再也不说什么不让他送饭的话了。
看到炊事班班长亲自给尹同志送饭,小护士更加相信这个病人不一般。
她连忙很有眼色的退出了病房。
看她走后,周班长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那个大的饭盒,顿时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扑面而来,味道还有点熟悉。
尹小满忍不住支起了身子,往饭盒里看了看。
然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夹杂在小米粥里的星星点点的海参。她郁闷的闭了闭眼睛,然后直接躺了回去。
不用问,她就知道,这肯定是家里人托卢平带过来让周班长帮忙做的。那些海参更是大米这些日子频繁跑岩石那边,泡发出来的成果。
不是她矫情,可是——任谁天天吃这同一样的东西,吃了差不多快有一个月了,也不会比她现在的心态好多少。
真的是,在看到海参小米粥的那一刻,她那唯一的一丁点儿饿意,一下子就没了。
“是你那小徒弟让你帮忙做的吧?他可是把你的话一字不差的记在心里了。”她有点无力的问道。
听得周班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啧了一声:“可别,那小子可不是我徒弟,我才不收那么没天分的徒弟。手笨的跟脚指头差不多。”
“喂!”尹小满顿时不干了。
她笑着伸手对着周班长指了指。
她当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可大米在她的感觉里,那可是自家人。
自己家的娃,自己说说也就算了,让别人这么埋汰,那可不行。
周班长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之前大米跟着卢团长住的时候,可是在团里待了好久的,和他们都熟得很。
在他的心里,那也是自家人,想怎么埋汰都行。
他都忘了大米现在已经住到了尹嫂子家里,显然他们的关系也很亲近。
想到这,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打岔:“嫂子,你尝尝我做的,和那小子做的味道肯定不一样。别怪我说他,那小子做饭的天分,还真是差一点儿。”
他说着,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尹小满带过来的饭碗,帮她盛了半碗递了过去。
尹小满接过来吃了一口,顿时眼前一亮。
她没有说话,而是用汤匙再舀了一口放进了嘴里,慢慢咂摸了滋味后才徐徐咽下。
之后,她点了点头,朝着周班长由衷的称赞道:“小周,你这手艺,没的说!真精致。”
虽然只是一碗简单的小米粥,还是之前被吃厌烦了的。可都是熟手,一口吃下去,她自然能够品得出周班长的水平。
同样是粥,之前的差距还真是天上地下。
大米手艺欠火候这是尹小满一直都知道的。
可是周班长这碗粥,在她这个曾经在御膳房待了那么久,自认为水平也不错的人眼中,却也称得上地道。
几乎找不到什么问题。
如果非要说毛病,那只能说熬粥用的器皿不好,没有用老陶器熬出来的软糯,柔和。可她明白这绝不是周班长的问题,而是炊事班现有的条件达不到。
周班长做的小米粥里放了南瓜,所以颜色比之前家里做出来的偏黄。
与此同时,他还在里面加了切碎的青豆蓉,还有胡萝卜末,这就让粥不仅味道多出了层次,颜色也更加的好看。
这样的做法,不是说不行,可是一看就过于讲究,在这个年代很少会有人采用这样的方式。
就好像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尹小满做个野菜团子都会不动声色的尽自己最大可能做的精致,可现在却不会了。
她现在已经明白了,更多的时候要学会让自己不出众。
只有泯然众人,才可以活得更好,更长久。
而周班长应该比她更明白这样的道理,可现在他却这么做了。那只能说明一点,他在示好。
大家都是手艺人,都明白想要提升手艺,除了自己琢磨还需要多多交流。
周班长应该是在岛上的时候就打听了一些她的情况,将她当做了同道中人,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她的想法。
如果尹小满愿意交流,他自然会求之不得,可如果她对于这碗粥无动于衷,甚至因为奢侈而提出质疑,那周班长也能解释的通——
有领导专门交待,自己才会精心准备的,这也很说得通。
想到这儿,尹小满更认真的咂摸了一下,说:“这个粥底你用了瑶柱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还放了蒸火腿产生的肉汁。”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简直亮得要发光了。
也顾不得别的了,巴巴的盯着周班长:“你从哪里弄来的火腿?还能找到吗?宁城还有卖这些的?”
看她这副模样,周班长原本紧绷的肌肉不易察觉的松了下来。他也不遮掩了,哈哈笑了起来。
“嫂子的嘴巴真厉害!我就放了那么一点儿,你就能吃出来。这一看也是见过大场面,吃过好东西的!”
说到这儿,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好奇的问:“嫂子,你们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在当地……也是很有名气的吧?”
周班长的履历团里的人都知道,祖上就是在京城里做餐馆生意的,据说以前生意做得很大,相当的有名气。
只是后来经历了几场战乱,家里的祖业被炸的炸,抢的抢,剩下的那点儿资产,解放之后也都被他爹果断的全部交给了政府。
正是因为这样,最后划分成分的时候,他家从被划为了城市贫民。
不然,他也没有机会当兵。
现在,虽然又开始重新界定成分,因为他爷爷辈儿当初怎么也算是京城属得着的富户。就算是后来家里一无所有,但他的身份总还是有点尴尬。
想要晋升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可也正因为此,周班长在团里变成了一个比较特殊的所在。
资历老,却不会挡任何人的路,和谁都不存在竞争关系。偏偏他又管着厨房,是一个大家眼里少有的肥缺。
对于这样一个手里有点权,又不碍事的人,一般二般的没有谁会去刻意的和他作对。
以至于他在团里过得日子,反倒比大多数人滋润的多。说话做事也没有其他人那么顾忌。
听他这么问,尹小满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从她一开始展示厨艺起,就一直不停的有人问这个问题。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问的方式含蓄还是直接。
通常情况下,她就含糊几句,打个岔混过去了。可这会儿周班长眼睛亮闪闪的,那模样明显——不问出个所以然,他是不会放弃的。
尹小满知道他没有恶意,或者说,其实他就是想了解一下她的派系和师承。
做厨师的,对这方面一向看得很重。
可是,她哪里来的师承?
她眨了眨眼睛:“我们家一直是种地的。”
“不可能!”周班长一脸的不信任。
可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强挤出了一抹笑:“那啥,是我问多了,嫂子你别介意。我这个人,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
虽然嘴里解释着,可眼中的光还是淡了几分。
“我家里真的一直是种地的,从我记事起就一直都是。”尹小满解释道。
“我知道你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些,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尹小满笑了笑:“可能是因为家里祖籍是山城的,小的时候见过这些海鲜。后来虽然都忘了,可看到的时候还会有一点点记忆,然后习惯性的就知道这东西怎么做了。”
“嗯,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比较会做饭。”
虽然对她说出来的话,周班长也不是很信,他世家出身,怎么能相信这种无师自通的话?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那他们从小的刻苦努力,又算什么呢?
可既然尹小满愿意解释,他自然也不会让人家难堪。
再想想,山城那边也确实有海。真要说起来,从小见多的东西,再见的时候会熟悉也有可能。
于是他又一次的笑了:“嫂子,咱们还是老乡呢!你家山城哪儿的啊?”
这话说得尹小满再次楞了。
他们一家子是从山城逃荒来的,这话还是老支书跟她说的。
说当年她父母到村子里的时候,就是这么告诉大家的。
原主的记忆里,也确实有一点点吃过鱼,见过虾的印象。可要让她说老家是山城哪里的,她怎么会知道?
她连山城有海,还是到了部队之后,认识了几个从山城入伍的战士后才知道的。
“不记得了。”
她实话实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和爹娘逃荒出来了,家里的事都记不清楚。后来爹娘也去世了,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听她这么说,周班长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了一丝歉意。
他连忙解释:“嫂子,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追根究底。我祖籍也是山城的,可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来也没有回去过。听你说起来咱是老乡,我就觉得很亲近。所以就想多问几句。没什么别的意思。”
说着,他连忙站了起来,又打开了自己另外带的那个小饭盒。
对尹小满说:“嫂子,你再尝尝这个,小米面枣糕。这个也是用你带来的小米做的,正好我那儿还有点红枣,就放进去了。”
说着,他将饭盒递到了尹小满的面前:“你尝尝,还热乎呢。”
尹小满朝饭盒里望进去,然后看到里面有四个大概拳头大小的,切成了方块的枣糕。
那枣糕黄灿灿的,最上面还铺着满满一层切成了薄片的红枣。
红枣在这个时候可是金贵东西,这些枣也绝不是周班长所说的几个。
看到这她顿时急了:“小周,你可不能这样,你这么往饭食里贴钱那我可不能要。”
周班长摆了摆手:“沈营长托团长带回来了不少钱和票。他说了,这个月的工资也不让补给船给带回去了,全让留给你加餐用。嫂子你放心,我没贴钱。是营长舍不得你受苦呢。”
“来,你尝尝,也给我提点意见。”他说着,拿起旁边的筷子,就要夹给尹小满吃。
之前因为他来的时候护士还没有走,尹小满是躺在床上的。可这会儿她可躺不住了,哪儿有在外人面前半躺着吃饭,还让人伺候的?
更何况她和周班长也没有那么熟。
她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边穿鞋一边说:“哎你别忙活,放在桌上我自己吃就行。”
因为她要弯腰穿鞋,就下意识的先挽了挽衣袖,于是藏在袖子里的胳膊就露出来的小半截。
那纤细瓷白的手腕在这个海岛城市,通常人皮肤都比较黑的地方,看上去就极为亮眼。
就算周班长想要回避,也还是无意识的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他的眼睛就粘在上面拔不下来了。
尹小满穿好鞋坐直了身子,这才发现周班长的表情有点不对头。
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嘴唇都在发抖,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看上去有点恐怖。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手臂,然后发现他盯着看的是自己小臂上方的一个梅花样的小刺青。
那个刺青是青黑色的,由五个大一些的圆点和一个小圆点组成,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小小的梅花。
只是这梅花一点也不好看,点的很有些粗制滥造。
尹小满不止一次庆幸,这个印儿是点在了小臂上面,平时可以用衣服遮挡住,不然,还不把人给丑死了。
看周班长盯着那儿看,尹小满有点尴尬的扯了扯衣袖,将它挡住,这才解释道:“这是小时候点的,大人说是为了遮挡种牛痘留下的印儿。”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自嘲道:“别看了,我知道挺丑的。”
周班长却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放下了饭盒,默默的解开了自己军装袖口的扣子。
他一声不吭的将衣袖卷起到和尹小满位置差不多的地方,在那个位置也赫然有一个和她的非常类似的梅花的印记。
只是,他那个印儿应该是当初帮他做刺青的人手艺不错,看上去比尹小满手臂上的齐整多了。
但再齐整,也能够看得出,两个人的图案是一模一样的。
尹小满惊诧的张开了嘴巴。
周班长从刚才起,眼睛就一眨不眨的盯着尹小满,自然不会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此时,在看到她望向自己手臂时的目光没有一丝作伪,是实实在在的惊讶,他的表情反倒是好看了一些。
他上前一步,走到尹小满跟前,将手臂和她的摆成了一排。
尹小满连忙将袖子重新挽上去,仔细的比较了起来。
这一比较,更加让她确定,她和周班长手臂上的这个标识,从大小到形状都是一样的。
她一脸茫然的看向周班长,很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嘴巴张了几张,愣是连问都不知道要从何问起?
“小满,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应该是你表哥。”周班长终于开口说道。
他用手指了指两个人手臂上的图案:“当年战乱,家里的房子被炸了,大家天天往防空洞跑。
很多人家这么一跑就再也聚不齐了。
家里人怕分开了再也找不齐,就把孩子们的手臂上都刺上了这个图案。
而且还特意说明,即便是走散了,即便还没有出生,可只要是咱老周家的孩子,生下来就要在手臂上刺一个这样的图案。这样万一哪一天碰上了,也能够凭此相认。”
说到这里,周班长忽然就流下了眼泪。
“当年小姑姑跑丢了,爷爷念叨了多少年。一直到最后他连路都快走不动了,还每天非要让我爹把他背到城边上,一坐就是一天。
非要等着,等小姑姑回家。他说小姑姑认路,早晚都一定会回来的。
可谁能想到,小姑姑居然回老家了!
爷爷等了她那么多年,她,怎么就回老家了呢?!”
说到这里,周班长忽然背过了身子。可是从他抖动的肩膀,尹小满能够感觉到他在流泪。
望着他,尹小满一个字也说不出。
原主爹娘的往事她不了解,可无法替他们解释。
可从她这些年得来的各种信息可以猜测得出,应该是原主娘在逃难的时候认识了原主的爹。
她是为了保护自己男人,才将他带回了老家。
在那里住了几年,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又重新开始逃难。
现在可以想得出华老为什么一直查不明白父亲的身份,年龄,籍贯怎么会和他本人对不上号了。
应该是他们到了山城之后,用假身份重新入了籍。
如果两个都是外乡人的话,这么办肯定比较有难度。但原主母亲是山城本地人。
回到家乡以战乱,户籍丢失补办之类做借口,入户想必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周班长调整了一会儿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转过头,重新在尹小满的身边坐下,用筷子夹了一个枣糕放进了她的手边。
“吃,吃完了哥再给你做。小满,找到哥就找到家了,以后想吃什么跟哥说!别的我没能力,让妹子吃好,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说到这里,他又咧嘴笑了起来:“小满,待会儿我就回去跟你嫂子说,让她带着你小外甥女来看你。哈哈,怎么也没想到啊,我周天成居然在宁城找到亲妹子了!
我今天回去就给我爹写信。我敢保证,他收到信肯定立刻就得跑过来看你。”
周班长这是缓过神来了,越说越高兴,说到后来只恨补得现在就能回家,好跟家里人报告这个好消息。
看他这个样子,尹小满实在是不愿意泼他的冷水。
可看他激动的都要手舞足蹈起来,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声的问:“周班长,你要不要再回家好好的问问你父亲?有没有可能弄错了?就凭一个刺青……这是不是太草率了点?这图案,也很常见啊!”
虽然她觉得周班长说得这番话可信性非常的高,可是她一点也不想随便和人认亲。
尹小满不知道是自己冷情,还是之前的那些经历让她实在是怕了。
说实话在周班长说了这么一番话之后,她并没有感受到他的那种激动和喜悦。
相反的,她的心里涌起了一种十分强烈的不安感。
自己爹那边的事儿还没弄明白呢,这会儿娘那边的亲人又找了过来!
想到这儿,她真的是头疼到了不行。
尹小满不是不在意亲情,她比谁都在意。但凡有人对她一丁点儿好,她都会记在心里。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明显安全更重要啊!
她那个家哪里经得起一次又一次的调查!
要是周班长这么激动的叫嚷出去,再引起了什么人的注意,又一次把自己还有自己的社会关系暴露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尹小满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她打心眼里害怕再出现一次如之前在先锋营时那样,又是调查函又是专人前往之类的事儿发生。
一想到那——
她甚至觉得亲情什么的,也没有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