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集合!”
随着石磊一声喝令, 所有人员,无论大人小孩全都丢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朝着操场的位置撒腿直奔。
只要是中山岛上的人, 上至老人下至孩童,在上岛之前都是经过培训的。
别的东西倒还是小事, 令行禁止, 各种哨音代表的意义, 这些都是被他们牢牢记在心里了的。
这会儿,别说大人了,四五岁的小娃娃们也一个个神情严肃,双唇紧抿, 根本不用大人带, 全都动作敏捷,安静而有序的奔向了操场, 哨音响起的地方。
尹小满也带着孩子奔了过去。
此时的操场, 难得的从四个方向同时亮起了硕大的白炽灯,将中间的位置照得亮堂堂的,仿若白天一样。
而正中间的位置, 警备营的战士们已经列队完毕。
从尹小满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整整齐齐的四个方块队,黑压压几百号人, 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
赶过来的军工和家属们, 在这一刻全都下意识的压下了呼吸的声音。
大家以最快的速度在战士的旁边列队站好。
即便因为有老有小,动作不可能整齐划一, 可所有人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快速的集合完毕。
待大家全都站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全都屏息凝气, 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时, 身着军装,面如寒冰,一直如同一个石柱般站立在队伍正前方的政委祁峰这才动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说了一句:“十七分钟。”
说完抬眼看向众人:“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点,但是距离营里要求的五分钟集合完毕还差得远!”
最后一句他猛然提高了音量,在这鸦雀无声的操场上,听得所有人心头猛地一震,更有几个孩子下意识的抓住了身边爸妈的衣角。
祁峰目光在众人面上环视了一圈,重新放缓了语气:“我知道,这样的紧急集合,或者说这样的集体生活,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第一次,不习惯是必然的。可是你们既然上了这个岛,做了中山岛的一名军工,就必须以一个军人的身份要求自己!”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可是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威压却压得所有人都连大气都不敢喘,小孩子们也没有一个敢发出半点声音。
尹小满认识祁峰也好几年了。
在她的印象里,他永远是冷静的,平心静气的。政工干部嘛,平时不负责训练,主抓干部战士的政治思想工作。
所以什么时候都是乐呵呵,平易近人的。
她从来不知道他发起威来,居然也这么吓人!
这个时候祁峰再次开了口。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这会儿正在心里骂我,觉得我不近人情。你们和战士们不一样,有老有小,还都是拖家带口的。
可既然到了中山岛,就得按照我们岛上的规矩来。闲时为民,战时为军!
我不指望你们像战士们一样关键时候能够冲到最前方,但最起码也要达到民兵的标准。出事的时候要有自保的能力,不能给别人拖后腿!”
说到这里,他忽然大喝一声:“一连长!”
“到!”石磊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
“以后军工的日常训练任务由你连排负责,明天早上开始。训练计划你写好交给我,一个月后我检查成果。紧急集合如果十分钟之内不能集结完毕,年底的时候你自己递交转业报告!”
石磊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猛然站直身子,冲着祁峰大声回答了一句:“是!”
然后就出列跑到了军工队伍的正前方。
这声“是”,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底,让所有人的心都随之抖了一下。
说完了这件事,祁峰朝战士的队伍那边做了一个手势,很快,有三个兵朝着炊事班的方向跑去。
然后就听到石磊对着军工的队伍大喝一声:“晚上在食堂吃饭的人,全都——向前一步走!”
队伍顿时有些混乱。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可大多数人还是按照命令,朝前跨了一步。
很快,队伍分成了两块儿,尹小满这才发现,留在原位的除了她和崔燕一家,就剩下李芳,乔麦还有一群小娃子了。
想想也是,他们两家是自己做饭的,平时也不去大食堂吃。孩子们刚才都在溪边烧烤来着,也全都没有去食堂。
可除了他们,大多数军工都是在食堂吃了饭的。
石磊朝他们这些留在原地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然后将在食堂吃饭的人重新整队。
尹小满几个浑浑噩噩的就被指使走了。可不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这会儿哪里可能真的离开?
即使不让站在队伍里了,也都全站在操场一边静静的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边队伍刚刚整好,那边任平安和他的一个手下就抬着一个很大的铝盆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战士,手里拿着一个板凳。
那盆是平时给战士们打饭时盛馒头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认识。
小战士将板凳放在了操场正中,祁峰身边的位置,任平安他们将盆放在了板凳上。
祁峰提起铝盆的一边,将它朝向人群,众人才看到,在那个平时能放上百个馒头的盆里,此刻就只剩下了四五个被挤得变了形的三合面馒头。
“这是今天下午炊事班的同志们蒸的馒头,这样的盆他们一共蒸了十盆。能保证全营人员吃一天。可就今天晚上这一顿饭,十盆馒头全部被抢光了!”
说到这里,祁峰忽然提高了音量:“我就问一句,你们打饭的时候炊事员们有没有说过不许浪费粮食,只许在食堂吃,不许往外拿?你们又有多少人没有按照要求做?!”
一句话说的很多人心虚的低下了头。
“你们来岛上之前都是经过入岛培训的。我记得培训课的第一节 教的就是你们服从命令听指挥。你们就是这么听指挥的?!现在能把公家的馒头往回拿,那以后呢?是不是还要把岛上其他的东西也往家里拿?
中山岛是什么地方?在列的你们都是什么人?能够上到这个岛,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是经过严格政审的,是思想进步,积极向上的!可这就是你们做的事儿?!”
说完,他猛地将手里提着的盆子往下一放,金属磕碰到了木头上,发出了剧烈的咣当声。
一时间,下面安静极了。
在场的所有人,要么是团里在地方上招募的技术工人,要么是昨天才上岸的专家家属。
一个个的,哪儿经过这种事儿啊?
祁峰的这一通脾气,发得每个人心里都颤颤的,一时间不知所措了起来。
连尹小满和崔燕,这会儿也只能站着旁边发呆,脑子里木木的,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才好?
“娘,我祁伯伯不会把他们都撵走吧?”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的二妞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
她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孩子们全都吓坏了。
不等尹小满回答,站在人群里的陈明理忽然用力的推了哥哥一下:“快去,去把爷爷拿的馒头拿回来!”
一句话顿时提醒了小伙子,都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陈明识已经撒丫子朝着他们住的方向跑了过去。
陈明识这一跑,小家伙们都清醒了,再也不用人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几乎是一眨眼功夫,除了她们两家子,其他的人全都跑完了。
孩子们说话,是想不起来背人的。加上场地中间又实在是太安静了。他们这边的动静,那边儿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有孩子的人家,悄悄松了一口气,那没孩子的,就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不知道是谁,先试探性的往边上移了移。然后发现从祁峰到石磊并没有谁有要阻拦的意思,顿时胆子也大了起来,那真的是,转头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有一个跑了,那肯定有一群跟着,很快,除了那些个家里有孩子回去拿的,操场上的军工们几乎全都跑完了。
所有的干部战士全都站在原地看着,没有催促,也没有阻止。
陈明识是第一个跑的,却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那些比他回家晚的孩子,已经抱着,捧着馒头回来重新放进大盆里了,只有他最后一个磨磨唧唧空手而归。
从他离开的那一刻,双胞胎里的妹妹陈明理就站在了路边上眼巴巴的等着,一直到大家都回来了,他也没回,小丫头的眼泪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
待看到他空手而归时,小丫头一个没憋住,哇的一下就哭出了声。
“你咋没找到?你咋没找到啊?爷爷要被撵走了!呜呜,爷爷不能留岛上了!”
小丫头可能是觉得太委屈了,觉得是自己想出的办法,却被哥哥给执行失败了。这会儿也顾不得害怕了,拉着哥哥的袖子,哇哇的哭。
那哭声,听上去又可怜又绝望,搞得大家心里都酸酸的。
“哭啥?都给我闭嘴!你们以为老子都跟你俩一样,啥都偷?老子没拿!”
忽然,操场那边传来了一个老人暴怒的声音,那音量比起刚才祁峰的声音都不遑多让。
这一嗓子,还真就让哭得委委屈屈的陈明理瞬间闭上了嘴巴。
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陈师傅也没有一点不安的样子。他梗着脖子冲着那些人怼了回去:“看啥看?老子说没拿就没拿!以为都跟你们一样,就那点出息?老子现在是老了,可当年也是当过民兵队长的!人炊事班的小同志都说了只能吃不能拿,你们一个个的也不知道点害臊!都那么大年龄了,说,你们有谁比那些战士的年龄小?也不嫌个丢人!”
他这一番话,算是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毕竟,秉着法不责众的原则,当初那馒头大家可是都拿了。
有一些人确实是为了贪便宜,以前吃苦太多,发现这里的馒头可以随便吃,就存起了小心思。
可也有一些人,其实原本也不是真的想拿,就是别人都拿了,怕自己不拿显得另类,也就跟着拿了一两个。
陈师傅这番话,夹枪带棒的,把所有人都给骂进去了。
只有他自己不觉得。
好在这个时候,祁峰再次开口说话,才打断了这份尴尬。
“今天这事到此为止,但是我希望没有下一次!再有下回,不管是谁,一律按照偷窃国家财物罪论处!营里会第一时间安排出岛,交回团里另行安置。”
下面刚刚出现的一点点骚动再次没有了,每个人都噤若寒蝉。
虽然说刚才祁峰发脾气的时候他们害怕,可再怕也没有这句话说出来后,让人心惊胆战。
对于那些技术工人来说,中山岛虽然是孤岛,来了之后几乎没有什么自由,甚至离家千里,想回去一趟难于上青天。
可,待遇好啊!
这里军工的工资待遇也是按照一线部队内部职工的标准发放的,不光是钱多,票据,福利也是别的地方不能比的。
当初招人的时候,那也是得有特殊关系,不是根正苗红,家里有人能提供担保,手艺再好这边都不会要。
好容易上了岛,然后这些人们发现这儿的条件甚至比当初以为的还要好,一个个恨不得都想在心里念佛,只恨不得能多待几年,多赚点钱。这个时候,要是被撵回去——
都不说什么偷窃罪了,单丢了这份工作都能让人哭死!
而那些专家家属们则更是打心眼里害怕。
现在不是前些年了,家里有一个文化人会处处受人敬仰。
如今的文化人已经开始不受待见,甚至还会给一家人带来麻烦。他们身边太多人因为这种那种原因遭受到了迫害,游街的,劳改的,甚至自我了断的,都比比皆是。
他们哪一个,在接到沈营长的通知之前,不是日日夜夜生活在忐忑和不安之中的?
虽然上岛才一天多,可这里的气氛和环境,那是和外面截然两样的,这种轻松和惬意,他们每个人都能感受到。
能吃饱了这还不算,关键是没有人再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们,也不用天天如履薄冰,生怕一个闪失把全家都给搭进去。
这种时候,谁会愿意为了那么一点蝇头小利再把自己以后的好时光全给毁了?
所以,祁峰这一句话,就仿佛一块大石头,将某些人蠢蠢欲动的私心全给压了下去。
因为这次紧急集合,整个岛上的人睡得都晚。以至于沈青耘十点多被快艇送回来的时候,居然惊讶的发现,除了战士的宿舍已经熄灯,岛上家家户户窗口处几乎都还有人影晃动,甚至还能够听到里面传来的大人呵斥孩子,让他们上床睡觉的声音。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瞬间有点懵。
他加快了脚步回了家,结果刚一进门就听到大宝的声音:“你赶紧洗,洗了赶紧睡,明天早上万一石磊叔叔让咱们也跑操,那可怎么办?”
然后就是小闺女的哼唧声:“我不跑!我不跑!石磊叔叔让我跑步,我,我就哭!”
“那你哭吧。哭的他烦了,直接把你扔补给船上给带走,带回到团里再也不让你回来!”
大米一句话说出来,怼的小闺女噎了半天,然后就抽抽嗒嗒的哭了起来。
沈青耘站在院子里,一时间完全摸不着头脑,闹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鬼问题?
营里咋可能要求小孩儿们去跑操?那不是吃饱了撑得?谁闲着没事带他们玩啊!
“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谁送你回的?”
这次集合整得尹小满头也是嗡嗡的。虽然祁峰说的那些话跟她并没有太大关系,可那一句“所有军工都要参加训练,”也让她内心一阵烦躁。
想想从明天起,自己也得起来跑几公里,她就有点抓狂。
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刚才孩子们在外面嘤嘤嗡嗡,她都懒得搭理,直接端了一盆水回屋里擦洗去了。
这刚洗完出来倒水,就看到男人一身风尘的站在门外,傻呆呆的,也不进屋。
“刚回,我坐二营的巡逻艇回来的。这是……”
他用手指了指隔壁孩子们睡觉的房间:“发生啥了?”
尹小满随着他的手望过去,然后就见那屋的窗户上人影攒动,明显那仨还没折腾好。
她怕他们看到男人再次兴奋起来,那就更不知道几点钟才能睡觉了,连忙对着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起他的手直接拽回了他们自己的屋。
她让男人换衣服,自己出去帮他解了一盆温水让他擦洗。趁他擦洗的空儿,将晚上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全都跟他说了一遍。
沈青耘听得很认真,中间甚至连一次都没有打断她,任她将事情从头到尾说得详详细细。
“祁大哥不会真的让我们也跟着跑操吧?我早上还得做饭呢!”
说完之后,尹小满终于问出了自己憋了一晚上的,最大的困扰。
沈青耘明知道祁峰就是吓唬他们的。就算是备战,也只会把适龄的男工们拉出去操练,谁会把他们这些女人小娃子们一起带上?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嘛!
只是他也不说,硬憋着想看媳妇发愁时好玩的样子。
他睨了尹小满一眼,看着她撅起的红嘟嘟的小嘴,还有那孩子气的抱怨,终于还是没忍住,嗤的一下笑出了声。
他伸手在媳妇的脑袋上按了按:“就该让你们跟着训练训练,不然真出点什么事,就你们这小身板,也不指望帮忙了,跑你们都跑不动!”
“别啊,我真的早上要干活的!”尹小满急了,伸手去拽他的胳膊。
大热天的原本穿的就不多,沈青耘又出差两个多月,太久没有沾媳妇的身。她这么撒着娇,哼哼唧唧的贴过来,就是神仙那也忍不住。
他一把将媳妇揽住,张嘴在她的耳垂上咬了一口,沙哑着声音说:“你亲我一下,我明天就不让你跑操。”
尹小满吃惊的瞪圆了眼睛,嘴巴半张着,怎么也合不拢。
她再也想不到,她家那钢板直正,公私分得不能再明了的男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沈青耘侧脸看她,顿时被她这充满了孩子气的表情给逗笑了。
“怎么了,不相信你男人的本事?不信就算了,明天早上跟我一起……”
“信信信!”尹小满再也顾不得了,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只要能不跑五公里,亲一口又算什么?!
她刚刚洗了澡,脸上擦了立春新给她的栀子花蜜。随着凑近,那清幽甜美的香味顿时将沈青耘整个人都给包裹了起来。
那媳妇身上独有的味道,仿佛变成了无数只小手,在他的身上,心里慢慢的挠,越挠,越痒。
他的眼神中似有烈火在烧灼,再也控制不住地双臂一紧,如同抱小孩一般将媳妇猛然抱起,不顾她的惊呼,直接压到了床上……
一夜旖旎。
第二天尹小满醒来的时候外面早已经天光大亮,远远的还能隐约听到战士们解散的声音。
今天居然没人叫自己起来跑操?
莫不是男人还真能为她徇私一回?
她觉得惊讶极了,一时间都有点不敢相信。
“还不起,都几点了?”就在她还贪恋那份慵懒,腻在床上不想动弹的时候,卧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沈青耘带着一身的水气走了进来。
一看就是出完操,直接在外面冲完凉进来的。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出着汗直接用凉水冲,再激出病来。接点热水就这么难?”
她絮叨着,打了个哈欠就要起身,却被男人扑过来重新按了回去。
“下回你给我洗。”男人说着压在她的身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双手再次不老实起来。
这一次尹小满可没有再次如了他的愿,一把将他推到了一边。
“起开,别耽误我做饭。”
说到这里,却疼得她嘶了一声:“你口袋里装了什么,这么硌人?!”
沈青耘连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笑了一下,从衬衣胸前口袋处取出了一个折叠的规规整整的牛皮纸封,递到了她的手里。
因为那纸是崭新的,又有一定的厚度,所以折叠出来后边角也很锋利。隔着单薄的衬衣,愣是把尹小满的手背给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白痕。
“这是什么东西?”
尹小满接过来,好奇的打开,却发现里面居然是一沓钱,有整有零。最大的面额是一张五块的,最小的面额只有两毛。
她数了数,这一沓正好是三十块。
“之前你不是问我那钱花到哪儿去了吗?我一直没有来得及跟你说。那钱我拿去给双胞胎赎身去了。离得那么大老远,我也没法找陈工要,只能自己先垫上。
这不,刚才回来的时候正好路上碰到,他死活非要先给我三十,还说剩下的争取两个月还完。”
“赎身?什么赎身?”
尹小满这会儿才不想去听什么几个月还完的话,她完全被男人说的赎身两个字给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