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中平签

庙会十分热闹, 虽不是什么节日,但因着九峰山上的惠德寺香火极旺,所以月逢十五, 山上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有不少年轻公子, 亦有不少领了侍仆出门的闺阁女子, 更有挽了发髻的夫妻结伴同行。

这两年雍理和沈君兆看似不和,其实于政事上是同心同意的。

朝上不能只有一个声音,帝权亦需要制衡。

雍理烦死了世族的沉疴陋习, 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在为官治国利民一道很有远见。

乌弘朗这个寒门出身,抱负有, 信念有,是位敢作敢为妥妥的虎臣。可惜治国繁琐, 绝非仅凭一腔抱负就能成事。朝上有老道如周栋文, 有锋利如乌弘朗, 亦有摸胡子笑的老狐狸钱公允, 还有左右摇摆谁也不站的孙田和……

刀刃, 有刀鞘, 有刀柄, 甚至得有挂在刀柄上的细穗装饰。

如此才是一把劈开乱世, 镇定八方的神兵利器!

沈君兆知他所想:“有您在, 元曜盛世必定千古留名。”

雍理偷偷在袍袖遮挡下握他手:“还有你。”

沈君兆笑了笑。

雍理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等明年你寿辰,朕想改了……”

这时烟火在天边炸开, 挡住了雍理的声音,沈君兆:“嗯?”

雍理眨了下眼,又道:“不告诉你了。”

沈君兆耳力惊人, 听清了的,只是雍理没说完:“陛下想改什么?”

雍理摇头:“到时给你个惊喜。”

沈君兆顿了下。

雍理又道:“不许问了,再问朕明年就不给你过生日了!”

沈君兆望进他眼中,轻声道:“好,不问了。”

又是一个烟花炸开,刚好在沈君兆的背后,绚丽的焰火将夜空照得犹如白昼,也将眼前人耀得犹如天边霁月。

雍理看他,只觉欢喜极了:“沈君兆!”

沈君兆:“嗯。”

雍理:“朕……”

沈君兆弯着眼睛看他:“又是不能问吗?”

雍理:“这次可以。”

他贴着沈君兆耳朵,低低道:“朕喜欢你。”

沈君兆瞳孔微缩,眼中笑意更深。

雍理说完只觉燥得慌,还觉得吃亏:“你呢!”

沈君兆不出声。

雍理恼羞成怒:“你……”

沈君兆一把拥住他,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肉:“陛下是臣心之所向……”

命之所归。

雍理面上潮红,嘴角压都压不住,他只觉天边烟火尽是糖果,周围人声皆是鼎乐,熙熙攘攘的庙会竟成就了他们的一方小天地。

来都来了,姻缘签是一定要求的。

雍理并不信佛,当然也不信道,先帝自立为王,是天命所归,皇权既信仰。

不信佛的元曜帝却虔诚地向佛祖求了一签。

放下签筒,雍理捡起地上的签子,乍看顶头两字,他心一落。

沈君兆也瞧见了,签头两个黑色小子——中平。

不是上上签,不是上签,不过一个中平。

算不上凶,却也算不上吉。

雍理不痛快道:“这个不准!”

沈君兆道:“本就是个逗趣的事。”

雍理心里却结了疙瘩:“等朕看看签语。”

沈君兆也将视线下移,看向中央的蝇头小字。

雍理轻声念了出来:“三年两载长相依,玉环朱弦未断情,多病不胜衣更轻,故颜犹在梦初醒。”

沈君兆愣了愣。

雍理却转头对他笑道:“倒是有些意思!”

这回反倒是沈君兆脸上有些许不自在:“哦?”

雍理兴致勃勃道:“虽说是中平签,但这签语生机不减,你瞧这上偈又是长相依又是未断情,道的是经历坎坷却心意不变;再看下偈,乍看是多病不胜,却又道故颜犹在,道的是两人生死不弃,魂梦不离!”

沈君兆:“……”

雍理怕他想多,收了签子道:“好了,朕身边有个子难,朕解签比这庙里和尚还准。”

沈君兆应道:“嗯。”

雍理看他:“怎么,不信朕?”

沈君兆展颜:“信。”

雍理捏捏他掌心道:“再说了,朕不信这些。朕信的是事在人为,命定胜天。”

沈君兆垂下眼睫,轻声道:“陛下是君。”

雍理懂他意思:“君为天?”

沈君兆看他:“何须胜。”

雍理笑倒在他怀里:“你比朕还自信。”

匆匆出宫,偷摸回宫。雍理见着黑如锅底的子难大师,还有脸说:“子难你好好反思下自己,功力怎就比子瑜差了这许多!”

子难:“……”

雍理拉着沈君兆的手回长心殿:“有子瑜在,朕这边安全得很,子难快去歇息吧。”

这一刻的子难大师很想离家出走!简称出家!

哦……

光头已经出家了,没头发再出第二次了。

这一天雍理太快活了,甚至有点不敢得寸进尺:“晚上……”都不敢说让沈君兆留下的话了。

谁知沈君兆没想过要走:“走之前臣吩咐过了,热水早备好,陛下去沐浴吧。”

雍理:“你呢?”

沈君兆哪会不懂他心思:“臣不走。”

雍理轻吸口气,一把抱住他:“今日的子瑜哥哥怎么了,是要甜死朕嘛!”

沈君兆环住他腰道:“陛下不喜欢?”

雍理看他:“喜欢得像做梦。”

沈君兆亲他鼻尖:“不是梦。”

雍理亲他嘴巴:“朕这两年,梦里都不敢这般想!”

沈君兆心一刺,温声道:“是臣的错。”

雍理拥着他道:“与你何干?你也说了,没这两年怎么能想得通放得下?没事,两年而已,以后我们有无数个两年!”

沈君兆眼眸微垂,笑得轻缓:“嗯。”

沐浴完两人偎在床榻,雍理又想起那事,他不老实道:“之前没时间,现在有了吧。”

沈君兆:“……”

雍理舔舔下唇:“朕也可以那样。”

沈君兆按住他手:“不可。”

雍理瞪他:“你行朕不行?沈阿兆你瞧不起谁呢!”

沈君兆哪会让他做那种事:“陛下!”

雍理起身向下:“朕偏要……诶……”

沈君兆翻身占了上风,抢了雍理的主动权。

雍理睁大眼:“不是……朕之前才……诶……沈、沈君兆!”

沈君兆垂首吻住他。

雍理浑身都软得像滩水,哪还有力气挣扎,只被那灼人的温度给烫得要死要活。

雍理靠在沈君兆怀里,没了力气:“你欺负朕。”

沈君兆吻吻他眉心:“陛下睡吧。”

雍理不甘心:“你也让朕帮你一次。”

沈君兆:“我不用。”

雍理没好气:“你都不嫌朕脏,朕又怎会嫌你!”

沈君兆笑了下:“下次。”

雍理抬头:“你知道你这语气像什么吗?”

沈君兆:“嗯?”

雍理:“像哄小孩的大骗子!”

沈君兆:“……”

雍理扑上去咬他喉结,沈君兆笑着扶他腰,生怕他不小心摔下床。

两人闹了一番,雍理彻底没了力气,也明白自己如今这破身体连强吻沈君兆都是想也别想。

沈君兆哄着他:“时候不早了,陛下快些睡吧。”

雍理靠在他怀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就在沈君兆以为他睡了的时候,雍理闷声道:“朕不会答应的。”

沈君兆一怔。

雍理抬头,眼中哪有丁点睡意,全是清朗:“你再怎么哄朕都不行,出征一事,你想也别想。”

沈君兆一时无言,心中五味杂陈。

这天下,知他者唯有雍理。

他骗的了天下人,却骗不了他。

雍理可能比沈君兆自己都了解他自己。

沈君兆没接话。

雍理气得戳他脸颊:“朕能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美人计用得不错,但朕招架得住!”

沈君兆无奈道:“陛下……”

雍理最受不了的反而是他装可怜:“别想,不可能,朕绝不会答应。”

沈君兆温声道:“陛下到底在怕什么?”

雍理盯他。

沈君兆帮他回答:“臣的安危?怕臣有去无回?臣……”

雍理捂住他嘴:“整日不许朕胡说,自己怎又胡说起来!”

沈君兆拿下的手,轻轻揉捏着他细长的手指:“不提臣的身手,便是大雍数十万将士还护不住军队统帅?陛下莫要拿三年前的亲征比较,当时沈争鸣想置臣于死地,是釜底抽薪。此行臣出征,后方有陛下坐镇,谈何内忧?”

雍理眉心蹙起:“战场瞬息万变,没有万无一失。”

沈君兆:“如此说来,臣便是留在首京就万无一失了吗?”

雍理:“……”

沈君兆又道:“陛下明知此役非战不可,先帝故去十余年,和前朝的瓜葛也该有个了断。”

雍理仍道:“不是非要起战事。”

沈君兆:“杜景修狡兔三窟,付安义贼心不死,各地总兵不忠,不用兵如何震疆域。”

雍理哑然。

沈君兆继续说道:“朝上的情况陛下也明白,除了臣谁也领不了兵,便是陛下如今的身体也去不了战场。”

这是雍理的心病。

但凡他有三年前的身体,早就与梁铭合作,端了杜景修老巢,斩付安义于马下,收回全国兵权,彻底镇服中原。

可惜他没办法驾马,没办法张弓,他甚至连坐在马车都能被颠没半条命。

御驾亲征已成绝唱,雍理能好好活着已是意志力强大。

如今除了他,唯有沈君兆是最合适的人选。

道理雍理都懂,可他心不安。

雍理埋在沈君兆怀里,嗓音微哑:“阿兆,不去好不好?”声音里带了哽咽。

沈君兆心如刀割,却仍维持了冷静的声线:“陛下,背德之罪,如何能抵?此行算是臣提前赎罪吧。”

雍理身体僵住。

沈君兆轻轻抚弄着他细滑的后背,慢慢说道:“臣已犯下滔天大罪,能领兵出征还大雍百年太平,死后也算有所交代。”

这是沈君兆的心结,也是雍理没办法反驳的地方。

沈君兆出征,为的是大雍百年太平,为得是中原百姓未来富庶安康,也是为了他们。

为了和他在一起。

滔天之罪,唯有用惊世功绩来抵。

未必抵得了,却能勉强换来些许心安。

这让雍理如何拒绝?

雍理眼泪滚烫,濡湿了沈君兆的单薄里衣:“朕害怕。”

沈君兆心中刺痛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指头尖上都仿佛扎了针:“臣定会安然归京。”

雍理死死抓着他的衣衫:“朕……朕……”

沈君兆吻吻他发顶,道:“臣出征前的准备,由陛下一手操持可好?”

雍理轻颤的身体缓了些。

沈君兆温声道:“陛下亲力亲为,还怕臣会出事吗?”

雍理抬头,眼睫被泪水沾湿,一簇一簇得衬得眼睛更大:“你把子难带上。”

沈君兆当即道:“子难必须守在陛下……”

雍理盯着他。

沈君兆改了口:“臣全听陛下安排。”

雍理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有子难在,他定能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