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倦鸟长鸣归巢何处(十三)

当苍迟知道祁晏止并非祁晏诀时, 便知道了这一点。

祁晏止弃了剑,苍迟也随之凝神,他知道这是要动真格了。

苍迟知道祁晏止很强, 在大乘期巅峰中也属于顶级强者。并且他虽然自傲, 但是面对强劲的对手时也会全力以赴, 知道不能轻敌大义。

但是祁晏止的强大还是超过他的想象了。

那双远比正常手掌大而显得格外怪异的手——或者说利爪,此刻已经彻底刺穿了苍迟的后背。

在虚无领, 苍迟见过那一幕。

魔气滔天的半魔将利爪轻易地刺透了蛟龙的后背,下一刻, 那数百丈的蛟龙便被他轻易掏出了妖丹。

不像是在剖开坚硬无比的龙甲, 反倒轻易地就像是将手伸下水面捞取一条鱼。

当时苍迟见到这一幕时是什么心情,此刻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想来, 左右不过是惊叹祁晏止的实力, 以及这毫无美感的血腥。

但此刻,他同样被刺穿了后背, 或许下一瞬便要如那只蛟龙一样被轻易地掏出心脏。

苍迟微微睁大眼睛。

怎么会这么强?

祁晏止修炼还不到两千年,对于大乘期修士来说, 这点时间不过弹指一念。

苍迟知道祁晏止很强,他自己本就是天纵奇才之徒, 自然知道时间不能衡量强者……但是无论如何, 祁晏止都太夸张了些。

但苍迟也并非是引颈受戮之人, 他暗中蓄力,浩大若星海的神识化为刀剑, 正准备强攻入祁晏止的识海。

他以灵体存在了数万年, 灵体才是他的根本。肉身没了,再重塑便是。毁了一个肉身就能重创祁晏止的识海,便是一笔再合算不过的买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 一道两人都熟悉至极的声音传入耳畔:

“住手!”

祁晏止猛地回头,看见殿门处那念了百年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赶来。

就算在招魂阵时感受到了少年魂魄的存在。

就算知道苍迟可能救活了少年。

但是此刻真正看到少年时,他心脏还是被重锤击中一般,满心的激动和狂喜。

他与少年相处的时间不长,从少年的十三岁,到他还未满十九岁。连六年都没到。

这在他千年来的时间中,短得可怜。但哪怕如此短暂,在他发了疯一般思念这个人时,却发现记忆留给他的印记有许多。或许是因为六年来,少年总是日日来他身前,哪怕他甚少对少年有什么好脸色,少年依旧喜欢对他撒娇讨好。因此这六年哪怕短暂,依旧被少年塞得满满当当。

或许他早就被少年吸引,哪怕六年来他觉得那些相处都无甚稀奇,内心却诚实而珍惜地将这些收入了记忆深处。

起初那些记忆都很清晰,清晰得他记得少年在晨光下脸颊上的淡金细绒,记得少年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

但或许记忆也是有阅读的时限,他太过贪婪,总是将它们一遍遍地拉出来回想,让它们暴露在无情的光阴中,终是被那看不见的虫子腐蚀了模样。

于是这些年来,他的记忆越发模糊,当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少年的眼眸时,那种恐慌几乎要将他吞没。

后来他画了许多画,摆满了自己的府邸,将记忆篆入玉刻中,不舍得看,却如巨龙一般护着他们。

快有四十年了,他的记忆中都未曾出现过如此鲜活的少年。

此刻却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下一瞬,祁晏止却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此时是生死搏杀,如何容得下片刻失神?

他的识海被苍迟攻击了,若非搏杀早已是他的本能,在被攻击的那一刻他便下意识反击,他此刻的识海怕是要被苍迟击穿了。

受伤之下,他抽出自己的手,向后倒飞数丈。

而此刻,他那若异兽般狰狞可怖的手也全然暴露在了朝辞的眼中。

朝辞睁大眼睛。

他远远站着时,便觉得祁晏止的手有些许不对劲,但是没想到近了看竟是这般模样。

朝辞知道魔族是什么样。

因此也知道如今祁晏止的模样,便是魔族魔化后的样子。

怎么会……

祁晏止,是魔族?

但是此刻他也无暇多想,失神了一瞬后就迅速跑到了苍迟身边。

“执安!你没事吧?”他慌乱地看着苍迟胸前的血洞。

执安是苍迟的字,不过自他生后数万年来,如此称呼他的人不到五指之数。等他进入遗址后,就再也没有人如此叫过他了。

只是他们自从确定关系后,朝辞还是习惯称呼前辈。因为总觉得叫苍迟过于身份,若让他单称“阿迟”,又觉得过于肉麻。

因此苍迟将自己的字告诉他,朝辞以后便如此称呼苍迟了。

不说朝辞现在已经没了任何修为,与凡人无异,就算他此时还有这修为,元婴期的修为也远看不出两人交手的情况。

他只能看见祁晏止的手洞穿了苍迟的胸膛,便担忧至极,忍不住从殿后跑了出来。

然而实际上,现在祁晏止受的伤比苍迟重多了。

苍迟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伤,而祁晏止的识海却是受了创。虽然他及时护住了,并没有性命之忧。

朝辞看着苍迟身上的伤,手足无措,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苍迟却将手拂上他的脸颊,安抚地笑道:“我没事。”

话落,下一瞬他胸口那狰狞的大洞便慢慢愈合了。

看到这一幕,朝辞才破涕为笑,松了一口气。

而站在另一处,忍着识海针扎一般的疼痛,看到朝辞与苍迟此时的亲昵,眸色骤然沉了下去。

“阿辞。”

他唤道。

朝辞像是这才想起来祁晏止的存在,忙转头看向他。

毕竟祁晏止极端危险,此刻不可大意。

而他眼中的戒备和厌恶,对祁晏止来说却比那识海的疼痛还可怖万倍。

“阿辞……”

他下意识又唤了一声。

若说上一声还掺杂着嫉妒,此时便只剩心慌。

“晏诀老祖,你来做什么?”朝辞缓缓站起身,戒备地看着祁晏止,却又以保护的姿态用纤瘦的身躯将苍迟护在他身后。

“可以,杀人诛心!”系统边看戏边发表感想。

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惊到了朝辞,若非他出色的业务能力,此刻怕是要露馅了。

因此他没好气道:“下次在我这么认真地飚演技的时候别突然出来成不?”

“没事,我相信你,你的业务能力还是很有保障的。”系统说。

“话说他们俩到底谁比谁强点,我看了半天也真没看出来。”朝辞也没真计较,而是借机问道。

看出这两人的实力强弱,并非单单是眼力问题。朝辞曾经也当过同一层次的强者,但是如今他这具身体孱弱不堪,只以凡人的肉眼,如何能看出其中关键。

“不知道,本来你要是没出来,祁晏止就会把苍迟心脏掏出来,苍迟也会用神识攻击祁晏止的识海。不过在祁晏止有意识的防御之下,能否成功也未知。但你一下子出来,祁晏止分了神,此刻识海被苍迟重创了。”系统计算着说道。

一人一统的谈话,祁晏止自然不知道。

不过也正如系统所说,朝辞此刻的姿态,对他来说是真真切切的杀人诛心,他恨不得现在就将苍迟撕碎。

但看着朝辞满是戒备憎恶的眼眸,祁晏止到底还记得自己曾经的恶行。

“阿辞,跟我回去。”他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回去?”朝辞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

“晏诀老祖是又缺道骨了,还是说需要朝辞身上其他什么东西?”他轻笑着,声音如从前一般清越,却字字扎在祁晏止的心上。

“但是朝辞如今的身体,只是一些石头铁块拼凑出来的而已。早已不再是混沌灵体,无论老祖您是想要什么,怕是都没有了。”

“还是说,朝辞的魂魄也有什么朝辞未曾想到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