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朝辞今后的几十年, 在这七个月中已经在楼越脑中想了无数遍。
他刻画了许多细节, 想了许多事情, 要和朝辞一起做。
他忍了七个月,不断告诉自己,再忍忍, 之后把朝辞寻回来, 他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弥补,他们有漫长的余生可以一起度过。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等他好不容易结束了那些事后, 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朝辞……死了?
他抚上那块碑,在刻着“朝辞”两个字的地方不断摸索着。
这显然是新刻的, 还散着油墨的味道。
刺鼻得让楼越头脑都在嗡嗡作响。
他蓦地红了眼, 发了狂般爬到那块隆起的土堆旁,用手挖了起来。
旁边站着的士兵和楼越的心腹显然都吓了一跳, 有几人连忙上前想要将楼越拦下。
“陛下, 让臣来吧……”
然而还不等他们把话说完,就被楼越狠狠地推到了一旁。
“滚!”
等那人踉跄着站定时, 看到的便是帝王那一双猩红得仿若滴血的眼睛。
他顿时心中一震, 不敢再有所动作。
而楼越在将他推开后,也就头也不回地继续用双手挖着那处坟堆。
少年还是站在碑前, 远远地看着楼越。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虽然朝辞的葬礼只是少年一人操办的, 而且附近除了少年外没有任何朝辞的亲友,这场葬礼不需要任何亲友的出席、不需要摆酒宴,因此也显得格外仓促。
但是这并不代表朝辞的葬礼简陋。
少年依旧连夜给他修了碑、买了最好的棺椁, 亲手为他下了葬。
楼越也挖了许久。
指尖见了血,指甲也有些裂开了,才终于见到了黑色棺木的一角。
楼越依旧神经质般地挖着。
周围无人敢动,少年也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任由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
最终,借着最后一丝残光,那块棺木完全被楼越从土里挖了出来。
棺材被许多长钉牢牢钉着。
楼越却生生用手将它们掰开,他的力气、还有那状若疯魔的模样,都让一干下属心中打突。
那块棺木被打开了。
朝辞才走了三天,身上并没有腐烂,只是身上出现了些许尸斑。
他面色泛青,唇色苍白如纸,浑身僵硬,冷得像一块冰。
楼越却全然不顾这是一具尸体,将他死死地抱在怀里。
在看到朝辞的遗体后,他心中最后一丝妄想也被彻底打破了。
无论他接受与否,朝辞都死了。
楼越跪在坟中不知多久,才抱着那具尸体,慢慢走了出来。
这画面实在是诡异又可怖到了极点,纵然是周围的人手上都染过人命,此刻都觉得有些骇人。
但那少年平静如故。
楼越抱着尸体,走到少年面前。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刺耳:“孩子呢?”
少年将目光投向了那被楼越挖开的坟墓的左边。
隔着一丈左右,有另一块小坟包。
没有立碑,因为按照大楚的风俗,才出生即夭折的孩子是不能立碑的。
“找人来迁坟。”楼越对自己的心腹说。
…………
后来,楼越看见梦里的自己将朝辞带回了皇城。
他举办了一场极为盛大的葬礼,皇后的葬礼、皇长子的葬礼。
那个出生便夭折的孩子,按理来说既不能入皇陵,也无法办葬礼。但是楼越依旧一意孤行。那时候的朝堂连着被楼越血洗了两次,剩下的都是没牙的老虎,自然无法阻止他。
那之后,皇陵的那块牌位、那个棺椁,遍成了楼越记忆中最长久的画面。
他白天处理朝政,夜里便宿在皇陵,他在位期间开创了大楚最大的盛世,也成了大楚历史上最荒诞的皇帝。
但是后人如何作想,都与他无关。
过了几个月,他便从宗室里挑了几个孩子抚养。
那些孩子都很优秀,随着他们渐渐长大,楼越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还有那些兄弟。
楼越没有耐心等他们斗到最后了。
他挑了一个最优秀的继位,而自己也退位了。
他退位后又如同这十几年来的每个晚上一样,回到了皇陵里。
他在皇陵里时都是拒绝任何人进来的,因此哪怕他退位后连着在里面呆了三天,也没有人敢进来。
直到每日负责送饭的人发现饭菜一点都没少,心中愈发恐慌并且将这件事告诉了新帝时,新帝带着人闯进了皇陵。
却发现那刚退位的太上皇,在退位当天的晚上,便无疾而终了。
他的唇边,甚至是带着笑的。
此去寻你,全无恐惧,只余欢喜。
…………
楼越从不信鬼神,却在余生的十几年中,一遍遍地乞求世上真的能有鬼神。
那他的朝辞会在奈何桥上等他吗?
应该不会吧,朝辞定然是恨透他了。
但没关系。朝辞如果去投了胎,他便去寻他。
如果可以,他想求那所谓的十殿阎罗,让他不要转身成一个人。如果是人,会伤害他吗?
最好是一棵树,长在朝辞的门前,每日朝辞都能从它的身旁走过。或许幼时顽皮,还会喜欢在它身上攀爬。
但是想到朝辞会在他的见证下与其他人相爱、相守一生,他那可耻的私心又觉得痛得厉害。
哪怕他将朝辞害成这样,他还是舍不得将他让给旁人。
这个问题时常会出现在楼越的脑子里,一想便是一整夜,哪怕如此纠结,也能暂且让他忘却那痛彻心扉的痛楚。
有时候他也会突然想,那若真的没有鬼神呢?
也没关系。如果人死了真的只是尘归尘土归土,那他也会与朝辞葬在一起。
从此无知无觉,无思无念。
但是等楼越真正死后,情况却与楼越设想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
他成了魂魄,但是却没有任何鬼差来寻他。他以魂魄之身徘徊了一年又一年,没见到任何其他的鬼魂,也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他。
这种感觉是极为可怖的,换做旁人,只怕一天便能发了疯。
一年又一年,楼越曾经埋下的隐患终是爆发了。
他不耐等那些狼崽子们斗出个结果,于是哪怕他让其中一个继了位,剩下的那些人也在暗中摩拳擦掌。
他死后的第四年,整个大楚四起了内乱。
这场内乱超过了任何人的预期,包括发起者。
数十年战火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