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阁,四处苍翠环绕,庭院正中央的六角亭,被藤萝翠竹掩映。
亭台下,卫子衍正挽袖烹茶,刚煮沸的顾渚紫笋,茶香沁人,男子清俊的面容氤氲在一片腾起的雾气里,似仙如幻。
卫子衍长达数日追踪山贼,今日一举剿灭匪窝,此刻,他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疲态,衣裳洁净,不染尘埃。长安过来禀报时,就看见自家世子爷如此这般的神祇姿态。
只觉得满园春/色/也不及他世子爷的一半风华。
“卫美人”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长安走上前,拱手抱拳,愤愤然:“世子,那四名护院给表小姐送过去了,可这位叶家大小姐当真毫无愧疚之心,似乎根本不想承认伤过世子。这该不会是欲情故纵吧?这几年想要挨近世子爷的女子比比皆是,手段当真是五花八门。”
长安不得不提醒自己世子爷。
要怪就怪世子过分俊美了,又是身份矜贵之人,上个月还差点被礼部侍郎家的嫡长女算计了,幸而世子爷绝非寻常人物,直接远离那女子。
卫子衍兀自倒了杯茶,单手持盏,浅饮了一口,半敛眉目,看不清眼底神色:“闭嘴,不要再提什么叶家大小姐,亦或是安家大小姐。”
他不是一个多言之人,可跟着他长大的两名随从,皆是话痨子。
长安神色赧然,当真还想继续唠几句,毕竟,在他看来,那位冀州叶家来的表小姐,当真叫人见之不忘。万一对世子爷使美人计可如何是好?
钟北耸肩,憋着笑意,附和道:“长安,你就别再提叶大小姐了,便是她如何姿容绝代,咱们世子也不会多看一眼,世子爷他……是天上的神仙,不喜风月俗世。无论那位叶家大小姐使出怎样的手段,世子也绝不会中计。”
卫子衍已饮半盏茶,大抵正算计着什么,觉得时辰到了,却不见有人前来禀报,他心中烦闷,低喝:“你们两个去戒律堂,各领十鞭子。”
长安:“……不是,世子爷!”
钟北:“……世子爷,属下闭嘴还不成么?”
他二人无奈只能照做。世子素来说一不二。
庭院终于陷入片刻安静,风声过耳,卫子衍抬手掐了掐眉心,只觉得眼眸还有些刺痛,不得不说,那叶家小姐……实在可恶。不过,卫子衍自是不会与一个女子一般见识。
不多时,一身着墨蓝色劲装的男子疾步走来,行至亭台下,抱拳禀报:“世子,那几名被您押回地牢的山贼咬舌自尽了,长公主殿下勃然大怒。”
卫子衍眼角的余光微冷:“母亲看曾问出什么?”
男子如实答:“回世子爷,不曾。”
卫子衍捏着杯盏的手一紧,随即又松开,语气归为平淡:“知道了,下去吧。”
男子退下,卫子衍独自品茗,他从不饮酒,倒是喜欢喝茶。
卫子衍深知母亲心性强,若是这次不依了她,母亲不会善罢甘休。可那几人都死了,母亲就会停手么?
卫子衍眸色微眯,盯着杯盏中沉沉浮浮的茶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守在月门外的小厮唤了一声“大公子”时,卫子衍才抬首望去,见卫子虞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袍,似是风尘仆仆款步走来,他亲自给兄长倒了杯茶。
“大哥,你来得正巧,尝尝我刚泡的茶。”
卫子虞点头,迈入亭台,撩袍入座:“二弟,你可是在等我?”
卫子衍不否认:“看了大哥的飞鸽传书,便知你大抵这个时辰回府,此行冀州,一切可顺利?”
卫子虞是二房长子,与卫子衍的年纪仅相隔一岁,堂兄弟二人算是一同长大,一起经受过庭之训。自是手足关系甚笃。
卫子虞不隐瞒,道:“我是受老夫人嘱托,去了一趟冀州,调查叶大小姐被当地恶霸迫害一事,正好又顺藤摸瓜,查到那恶霸果真在京都有靠山,正是二弟想要扳倒的人。”
“对了,叶大小姐理应抵达伯府了吧,二弟不如从她身上下手,或许,她能提供你想要的证据。”
卫子衍剑眉轻蹙,眸色滞了滞。
卫子虞以为二弟又不想接近女子,劝道:“我在冀州所查,得知那位叶家大小姐是个识大体的女子,性情坚毅,行事果决。她母亲死后,她从八岁开始照料幼妹,与姨娘斗智斗勇,是个勇敢的女子,理应不是那些莺莺燕燕,二弟不必避让。”
一言至此,卫子虞瞥见卫子衍眼底的血丝,问道:“二弟,你眼睛怎么了?”
卫子衍的眸色更沉。
他的眼睛还能怎么了?
便是被大哥口中那位果决勇敢的女子给伤了。
卫子衍依旧不会与一个女子斤斤计较,只道:“无妨……被一小贼偷袭,险些伤了眼罢了,已无大碍。”
卫子虞笑了:“竟有小贼可以挨近二弟,看来,那不是一般的小贼。”
卫子衍饮茶的动作一滞,默了默,没再接话。
卫子虞这便将叶棠在冀州经历的一切娓娓道来。
“叶家大小姐天生貌美,妍姿艳质,扬名冀州。一日被冀州当地的曹家大少爷看中了,非要行强娶之事。谁知叶家大小姐也非怯弱之人,对曹家的求娶,一应拒绝。曹家大少爷怀恨在心,将她绑了去,欲行不轨之事,却反被叶大小姐割了……”
卫子虞一语未毕,清了嗓门。
卫子衍眉心更紧:“割了什么?”
卫子虞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眸光瞥向卫子衍的下腹:“咳咳……就是割了男子最为矜贵之处。所以,叶大小姐这次是当真惹上大麻烦了。不过也好,这件事闹得越大,宫里头那位就会越憋不住。二弟,你说是吧?”
卫子衍:“……”
看来,那女子朝他撒石灰粉还是下手轻的。
卫子虞饮了杯茶,似乎对叶棠颇有兴趣,继续说:“有关叶大小姐的传闻,还多得是。眼下,有咱们永宁伯府的庇佑,她理应是安全的。曹总管怎么都不会想到,他自己是阉人,宫外唯一的侄儿也成了太监。二弟,你得去感谢那位叶家大小姐,若非是她,也没法这么快牵扯出曹总管。”
卫子衍修长清瘦的手指摩挲着杯盏边沿,也不知在思忖着什么,忽的嗤笑一声:“呵……”似是冷笑。
暮阳西斜,兄弟二人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守门小厮上前禀报:“世子爷,有位声称是冀州叶家的表小姐要见您。”
小厮一语毕,卫子虞看向自己的堂弟,笑意儒雅:“倒是来得正巧,二弟,那我先离开,不妨碍你与叶家表妹谈事。”
卫子虞一心以为,二弟一定会以大局为重。
叶棠在冀州招惹的恶霸,便是权阉曹总管的族中侄儿,只不过,曹总管为了掩人耳目,不曾承认过。或许,能从叶棠嘴里问出曹家在冀州的所作所为。
卫子衍深邃的眉目冷沉,眼底除却稍许的红血丝之外,看不出具体神色。
“让她进来。”卫子衍淡淡启齿。
卫子虞起身离开,叶棠正好从月洞门迈入庭院,她抬首望去,正好对上了卫子虞的狭长凤眸,叶棠一愣,目光滞住,有种就久别逢故人的错觉。
春三月的风微凉,正是暮色十分,晚霞的光将男子笼罩,他的脸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
是大表哥啊。
叶棠想到大表哥前世的结局,不免心尖一抽。
她自诩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是一个纯粹的恶人。谁待她好,她就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叶棠前世最懊悔之事,莫过于招惹了大表哥,却又导致两人皆无善终。
她谈不上心悦他,但她敬重他。
叶棠从不会相信一个男子会一生一世仅爱一个女子。
她父亲当初十里红妆娶了母亲,可成婚没几载,就成了一对怨偶,逃脱不了兰因絮果。
所以,叶棠也绝对不会将一腔真心放在任何一个男子身上。
即便上辈子卫子衍救了自己,可她此生也绝对不会非君不嫁。
缘分能将她带去哪里,便是哪里。
她不苛求苦果。
仿佛骨子里天生凉薄,能豁出去,但也能收回来。收放自如。
“表哥。”
叶棠唤了一声。
卫子虞一愣,旋即笑了,他已在冀州打探了诸多有关叶棠的事,即便二人才第一次见面,但似乎对她已经颇为熟悉:“你怎知,我是你表哥?”
叶棠顿时一僵,发现自己大意了,忙敷衍了过去:“我已见过二表哥,又见表哥与二表哥的眉目有些相似,这才猜出表哥的身份。”
卫子虞忽然朗声笑了两声,儒雅从容:“表妹果然聪慧。”
婆娑树荫之下,少女精致的面庞映着西面的夕阳薄辉,一双桃花眼潋滟无双。
这是一双勾魂摄魄的美人眼。
卫子衍看到这里,眸色沉了沉,开腔时,嗓音极致清浅:“叶大小姐,你见我有何事?”
叶棠的目光这才从卫子虞脸上挪开。
卫子虞笑着道:“表妹,我先走了,你与二表哥有话慢慢说。”
一言至此,卫子虞回过头,给了卫子衍一个眼神暗示。
要知道,叶棠可是扳倒曹家的一颗有利棋子,虽说永宁伯府并非是有意利用她,可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将登门求庇佑的表小姐当做棋子,也没甚不妥。
像永宁伯府这样的门第,没有一个纯良的子嗣。
众人自幼所学,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要的就是一个字:赢。
卫子虞离开青玉阁,叶棠回头目送了几眼,这一幕又落入了卫子衍的眼中。
在卫子衍看来,叶棠看着大哥的眼神过于直接、热切,似是恨不能攀附上大哥。
卫子衍已经可以笃定,此女在入京都之前,已将永宁伯府调查的清清楚楚。
果真心机。
他素来不屑于周旋于女子之间,更是对女子的小心机视而不见。
都是一样的戏码,不过尔尔。
隐隐灼灼的婆娑日影下,叶棠望向亭台下的卫子衍,这人已经从石杌上站起,身量颀长高大,他单单是站在那里,仿佛下一瞬就让满园春意失了色。
叶棠愣了一下。
她知道卫子衍高冷不近人情,可这般审视的态度,又是甚么意思?
叶棠水眸忽闪,滟丽狡黠,笑靥如花:“表哥,今日山道上,我误将表哥认作了山贼,委实对不住了,你的眼睛……可还好?”
京都有四美,分别是宫里的丽妃;第一美人苏玥儿;探花郎出身的裴大人,另外便就是卫子衍了。
叶棠暗暗唏嘘,幸好她没有毁了卫子衍的脸,不然,可真是大过错了。
叶棠试图解释清楚,她并非有意为之。
但卫子衍何许人也?
他一眼就能看出,眼前这女子非但认得自己,还认出了兄长。她分明对永宁伯府颇为了解。
也是了。
她若是寻常女子,又岂会将曹总管的侄儿变成了真太监……
卫子衍胸膛微微起伏,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我无事。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事要拜托……表妹。”
卫子衍本想唤叶大小姐,可叶棠已经一口一声“表哥”,他遂唤了“表妹”,这还是他第一次乱认亲戚。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卫子衍:莫要挨近我~
以后的卫子衍:夫人,求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