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葱翠环山,玉色梨花纷落。
通往京都的唯一山道上,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缓缓行驶,马车左右两侧跟着四名骑马的持剑护院。
此刻,马车内,叶棠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反复回想着前世的一切。
此次,她带着幼妹去京都,赶赴外祖母身边求庇佑,前日染了风寒,昨夜苏醒时,脑中浮现出诸多画面,那些走马观花的记忆像刻入了脑子里。叶棠不会单纯的以为,她只是梦魇了。直至此刻,她已笃定,那是上辈子的遭遇。
她处心积虑了一场,最终却落了个双手空空,先被毒瞎,又被数刀捅死的下场。
叶棠不禁阵阵胆寒,伸手抱紧了身边年仅七岁的幼妹。
看着叶娴睡熟的稚嫩脸庞,叶棠将妹妹抱得更紧。
这一世,她一定会救下妹妹,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她们姐妹。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外面的持剑护院禀报了一句:“大小姐,即将路经您此前指定的地方了。”
叶棠回过神来。
这里是通往京都的必经之路,她无法绕道。而上辈子,她带幼妹入京,也路经了这条山道,途中遇见山贼,虽是有惊无险,碰见了朝廷剿匪兵马,但只因她从山贼窝逃了出去,便被人逮着机会,大肆造势。
一个孤女从山贼窝逃离,旁人不会心疼她的遭遇,只会编排她的清誉。
也因着这桩事,她成为京都权贵的诟病,更有人污蔑她的清白,将她推向泥坑,试图毁了她的一切。
所以,叶棠今晨就特意吩咐了护院,要护院在她指定的地点做好防备之举。
此刻的叶棠比上辈子还要大胆,对着车窗外,道:“刀剑准备好,一会若遇到厮杀,你们几个定要护着马车,任何试图挨近马车的人……格杀勿论!”
这一世,她要先发制人,不会让任何人伤她分毫。
按着上辈子的轨迹,她此次有惊无险,却是被剿匪官兵得知,她是前去京都求庇佑的叶家女郎,不消一个月,人人都知她从山贼窝死里逃生。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她自是名声狼藉。但凡门第稍高的世家子弟,便不会娶她这样的女子为正妻。
她上一世的命运,在入京途中就开始注定。
婢女采薇道:“大小姐,您让人事先准备好的生石灰粉都在这里呢,这东西沾染在肌肤上,一点触碰冷水,轻者毁人肌肤,重者伤人性命。小姐可得万般仔细。”
叶棠眸子微滞,眼底溢出一抹冷色:“嗯,我知道了,一会无论谁掀开车帘,一应朝着对方撒石灰粉。”
她八岁时,母亲难产血崩,留□□弱多病的妹妹。
她从小学会的事情,就是自保。
她若不狠,早就与幼妹一起死在了父亲的贵妾手里。
采薇与拾翠应下:“是,小姐。”
叶娴蹙了蹙小眉头,刚要悠悠转醒,又被叶棠哄睡了去。
叶棠不想让妹妹看见杀戮,倘若非要有一个人手沾鲜血,那便由她来承受。
马车继续缓缓往前,叶棠万般警惕。
同一时间,山道一侧的十里坡上,朝廷剿匪官兵正埋伏在葳蕤草木中。
上前打探消息的男子折返,如实禀报了卫子衍:“世子爷,咱们的人已经准备就绪,不过,山道上正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看着马车与随行护院,想来车中人非富即贵。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了今日的计划。”
寻常人家用不起两匹马拉着的马车,更是不会雇佣持剑护院。何况,那四名护院也骑着马匹。在这个时代,马匹是极为矜持的东西。
卫子衍剑眉轻拧,他这人素来冷静持重,不会轻易更改目标,为了此次剿匪,他已经跟踪山贼数日,更是笃定山贼今日会从老巢出来,他自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卫子衍一双狭长幽眸望向远处的山道,淡淡启齿,嗓音清越磁性:“按计划行事,但不可伤及无辜。”
“是,世子。”
***
春风微凉,叶棠手心却是溢出薄薄一层细汗。
就在马车继续行驶在通往京都的山道上时,忽然,一阵口哨声从林中传来,随即就有数名山贼嚣张肆意的戏谑笑声。
“今日遇到一头肥羊,兄弟们给老子上!”
混乱之中,叶棠因着高度戒备,无意间,听见类似于“马车内有美人;携巨额金银”之类的话,她猛然惊觉。
她不过就是一介商贾之女,叶家虽是巨富,但她这样身份的人也不会被远在京都的山贼盯上。唯一的可能便是,事先就有人传出了消息,故意借刀杀人,让山贼铲除她与妹妹,如此,叶家家业就与她们姐妹二人无关了。
好毒辣的心思!
叶棠美眸中的愤恨之色,溢满而出。
只可惜,姨娘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今日朝廷剿匪兵马也早就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就在山贼冲出林子时,另有一波人马杀了出来。
马车外的一名护院,道:“大小姐,一切如您所料,朝廷的剿匪官兵就在埋伏在不远处。”
叶棠暗暗舒了口气,叮嘱道:“你们四个不可大意,待我抵达永宁伯府,定重赏你们。”
大小姐出手一向阔绰,四位护院自是斗志昂扬。
一时间,马车外厮杀不绝。
叶娴醒了。
叶棠将妹妹抱紧,安抚说:“娴儿不怕,一会就没事了。”
叶娴与旁人的孩子不同,反应十分缓慢,情绪也不如同龄的孩子激烈,懵懂的点了点头:“阿姐,我晓得了。”
山贼与剿匪官兵的厮杀之中,卫子衍骑马缓缓靠近,幽眸扫视一圈,很快就笃定胜券在握,但下一刻,卫子衍那双锐利的眸子忽然望向停靠在山道上的那辆马车。马车旁边的护院正与山贼厮杀,护院人手不够,有山贼趁机正挨近马车。
卫子衍握着缰绳的手一紧,随即拔出腰间软剑,催动轻功,身子一跃而上,将已经撩开车帘的两名山贼一剑封喉,就在卫子衍望向马车内,对方忽然抛出一抹石灰粉,若非卫子衍眼疾手快,抬袖挡了去,只怕今日双目要毁。
而叶棠根本没有看见卫子衍的脸,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洒出石灰粉后,立刻让婢女驱赶马车。
“快走!快!”
两匹矫健悍马拉着的马车,一路往前疾驰。
卫子衍侧过身,避让开了马车的冲撞。
他紧闭着眼,刺痛感让他意识到了什么,即刻吩咐:“来人!取酥油过来!”
警觉如他,自是知道,一旦碰水,双目必定失明。
贴身随从长安一路杀了过来,见自家世子遭了陷害,望向疾驰而去的马车,愤愤然了一句:“世子!方才那马车内是何人?当真不知好歹?!怎能恩将仇报?若是让属下查出是何方神圣,定不饶恕!”
长安护着卫子衍,另一名贴身随从钟北去寻了药箱,以最快的速度送来了酥油。
卫子衍用酥油清洗眼中残存的石灰粉,待他恢复视野时,山贼也被围剿的差不多了。
这时,一持剑男子走来,抱拳禀报道:“世子,山贼已尽数拿下,另外……这四人该当如何处置?”是指叶棠的四名护院。
其中一护院见卫子衍器宇不凡,黑眸锐利深邃,不怒自威,近八尺的身段,颀长挺拔,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又听旁人唤他“世子”,想来一定是京都的勋贵。故此,这护院当即抱拳,自报家门:“这位官爷,我等是叶家仆从,此行是为了护送两位小姐前去京都永宁伯府寻亲。永宁伯府,官爷理应知道吧,那可是京都响当当的勋贵,官爷若是放了我等离去,等他日得了机会,定涌泉相报!”
这护院刚自报家门,另外一名叶家护院用胳膊肘戳了几下男子,压低了声音:“大小姐说了,不可暴露身份……”
这下可好,还是被旁人知晓,他们是叶家的。
此刻,长安和钟北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一笑。
长安脸上的笑意不明:“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方才你们家大小姐伤了我家世子,这一笔账,她是赖不掉了。”
四位护院面面相觑。
卫子衍并不记得卫家有姓叶的亲戚,也懒得多费唇舌,靓蓝色杭绸袍子的广袖一挥,沉声下令:“长安,你带人清点山贼尸首,其他人随我回京。”
长安讪讪应下:“是,世子。”他脑子里反复思量,也没想出永宁伯府有姓叶的亲戚。
***
钟北跟随卫子衍回京,他是个话痨子,一路上絮絮叨叨,因着队伍里还有此次剿匪受伤的官兵,队伍放缓了前行的速度。
好片刻过后,钟北似是猛地想到了什么,一双眸子晶亮,望向与他骑马并肩同行的卫子衍。
“世子!我想到了!老夫人嫁给您的祖父做续弦之前,曾与亡夫有过一个女儿,那女子便嫁去了冀州叶家。叶家是冀州商贾,家财万贯,不过,那女子早些年就难产死了,倒是留下了两个孤女。方才那辆马车内的女子,该不会就是那两位叶家小姐吧?”
卫子衍单手勒着缰绳,不做评断。他的嫡亲祖母是老伯爷的原配。如今的永宁伯府的老夫人,是他的继祖母。
永宁伯府家大业大,亲戚繁多,他这样的人,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钟北继续叨叨个不休:“那叶家大小姐真是胆大包天,竟朝着世子撒石灰粉,险些毁了世子的倾世容貌。”
卫子衍眸色清冷,淡淡瞥了一眼钟北,仅说了两个字:“慎言。”
钟北面上虽应承下了,内心却是腹诽。
他家世子,的确是盛世容貌呀,京都贵女谁人不倾慕永宁伯府的世子?
只可惜,世子他禁欲不近女色,像沉浮在凡尘之外的神祇,又如雪山之巅的高岭之花,分明心怀苍生,可脸上永远挂着一份淡淡的疏离。
作者有话要说:旁人眼中的世子爷:禁欲不好女色~
叶棠眼中的卫世子:斯文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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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男女主没有任何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