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突然晕倒。
白先生本身就有旧疾,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他之前在雪山发作过几次, 但是白先生不愿意多说,别人问了也不多说。
如今突然发病, 万俟林木觉得,或许多半是被无启给气的。
毕竟谁求婚, 还能叫错名字呢?
白先生一下软倒,意识模糊, 无启慌了神, 搂住跌在地上的白先生,一脸的手足无措。
万俟林木说:“药!”
他说着,赶紧去掏白先生的口袋,口袋里有一个药盒子,装着几片红色的药片。
万俟林木麻利的将药片抠出来,塞在白先生口中,无启赶紧找了水,这里是餐厅, 最不缺的就是水, 让白先生把药片服送下去。
众人也不敢在餐厅耽搁时间, 无启打横抱起白先生, 罗参给他们开门,立刻出了餐厅, 上车准备回开心墓场。
万俟林木开车, 一脚油门踩下去, 飞快的往开心墓场而去, 无启抱着半昏迷的白先生,入手冰冰凉的,好像冰块一样,而且越来越冷。
无启着急的说:“销白吃的什么药?为什么不起作用?”
吃的什么药?
这说起来,好像谁也不知道他吃的是什么药,包括白先生的义子销离麓,也不知道白先生吃的什么药,只知道白先生如果不舒服,就要定点给他吃药而已。
白先生对此缄口不提。
无启着急的厉害,不停的抚摸着白先生的额头,体温冷得厉害,还在不断的降低,再这样下去,不用多久,白先生肯定就会变成冰块。
无启说:“开热风。”
如今天气还有些凉,没有完全暖合起来,但是绝对不需要开热风,尤其是坐在车子里。
万俟林木没有犹豫,立刻开启了车内热风,而且开到最大。
罗参的车子都是豪车,性能不用说,片刻车内就暖和了起来,不只是暖和,万俟林木已经出汗,赶紧把外套脱了继续开车。
热风徐徐,白先生却没有一点儿好转的迹象,不停的打哆嗦,无意识的低喃着:“冷……冷……”
无启紧紧抱着他,心尖跟被人拧住了一样,怎么也不能放心,安抚的说:“没事,没事,销白……马上就好了,吃过药了,很快就不难受了。”
他说着,把众人脱下来的大衣全都盖在白先生身上,盖得厚厚的。
因为无启是抱着白先生的,所以连带他也盖上了大衣,这样一来,无启登时出了不少汗,热汗从额头上滚下来,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而怀里的白先生还是冰凉凉的。
仿佛……
一尊冰雕。
车子飞快地往开心墓场行驶,刚一到地方,无启已经打横抱着白先生,飞快的往里跑,踢开卧室门,将人抱进去,轻轻放下来。
火急火燎的关闭窗子,拉上窗帘,确保没有一丝风从外面窜进来。
嘀!
开启空调,制热,30度。
随即又给白先生盖上厚厚的被子,一张被子不够,无启立刻手忙脚乱的冲出房间,“噔噔噔”几声迈开大长腿,一步跨三个台阶,飞快冲上楼,把自己阁楼里的棉被也抱了下来,给白先生盖上。
两张厚厚的被子,白先生还是觉得冷,无意识的呢喃着:“冷……冷……”
无启从被子下面把手钻进去,握住白先生的手,果然很凉,冰凉冰凉的像是一坨冰块。
白先生立刻握住无启的手,一边喊冷,一边又说:“不……别走……”
无启没有听清楚,立刻俯下身去:“销白,你说什么?”
“别……别走……”
白先生继续呢喃着:“别走,别离开我……”
“你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无启听了很久,这才听明白,原来白先生是在梦呓,他应该在做噩梦,最终呢喃了一声:“无启……”
无启的心脏猛地缩紧,白先生梦到了当年的事情。
那时候两个人撕开脸面,彻底决裂,无启斥责了销白的野心,撕毁图纸,带走了所有的怀莫。
一夕之间,烧毁了所有的怀莫草,付之一炬。
那时候无启在想,自己的心思,仿佛就是怀莫草,无论多么真挚,最终都会像野草一样,付之一炬,烧的七零八落。
或许销白只是把自己当做壮大白民部族的一个傀儡,如今傀儡不听话了,也就不需要了。
他离开的每个日月,都在思念着销白。
在水晶冰宫里,刻画下无数个销白,这种心情从未改变过。
然而他没有想到,销白本身也很痛苦。
在无启离开之后,销白到底经历了什么……
白先生一直在打哆嗦,眉毛尖上竟然结起了冰霜,一点点凝结。
无启紧紧握着他的手,死死的攥住,稍微凑过去一些,贴着白先生的耳朵,沙哑的低声说:“销白,对不起……”
嘭!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踹开,万俟林木从外面冲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火盆。
万俟林木一打开门,登时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热风很浓郁,差点冲的万俟林木喘不过来气,不由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额头立刻冒出热汗。
万俟林木没有犹豫,赶紧走进去,把火盆挨近白先生。
明火让开着热风的房间瞬间变得更加燥热起来。
罗参很快也从后面跟进来,也端了一个火盆,放在白先生另外一边。
白先生眉尖上的冰霜慢慢化开一些,但是体温还是冰凉凉的,几乎接近零点,没有什么好转。
从下午闹到深夜,屋子里热的几乎着火,简直就是一个火焰山。
万俟林木热得不行,用袖子给自己扇风。
白先生一直在昏睡,无启摸了摸白先生的额头,稍微松了一口气,说:“没关系了,销白的体温已经开始回升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
万俟林木一听,赶紧走过去查看,也试了试白现身的体温。
虽然白先生的额头还是有点凉,体温赶不上普通人,但是相对之前回升了不少,登时让万俟林木松了口气。
万俟林木说:“见好就行。”
无启说:“你们累了,都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万俟林木本想再说些什么,不过去被罗参拦住了。
罗参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让他们独处一会儿,走吧。”
万俟林木被罗参拉出了房间,罗参说:“应该没事了,让前辈好好表现一下吧,咱们就不要凑热闹了。”
万俟林木摸着下巴说:“无启他……刚才是不是道歉来着,我没听清楚,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罗参微微一笑,搂着万俟林木往前走:“这不是木木该操心的事情,这一天你也忙坏了,回去休息。”
的确,这一天简直鸡飞狗跳,太忙了。
上午带着白先生去看电影,下午看到了一场求婚修罗场,除了无启,万俟林木真的不知道,谁能把求婚对象的名字搞错,一想起来就觉得头疼,脑袋要炸了。
晚上又是一阵担心,现在终于松了口气。
两个人回了房间,罗参不忍心折腾万俟林木,自己去洗澡,一转头就发现万俟林木趴在沙发上竟然睡着了,没洗澡,也没换衣服。
罗参有些无奈,轻轻抱起万俟林木,轻轻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第二天一大早,阳光洒在万俟林木的眼睛上,万俟林木一个激灵,突然想到自己好像睡在沙发上了,本想眯一会儿,后来好像真的睡着了。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沙发,而是罗参的睡颜。
仔细一看,不是沙发。
但是自己没有换衣服,应该也没有洗澡。
“醒了,嗯?”
罗参沙哑的嗓音,带着晨起特有的慵懒与温柔,在万俟林木耳边响起。
万俟林木一个激灵,只觉得这声音也太苏了。
罗参也是刚醒,温柔的看着万俟林木,他迎着阳光,早晨柔和的阳光仿佛给罗参镀上了一层柔光特效,让他显得更加温柔迷人。
一瞬间,万俟林木觉得,罗参那慵懒性感的荷尔蒙差点喷溅在自己脸上……
万俟林木咳嗽了一声:“我昨天好像直接睡着了。”
罗参笑着说:“肯定是累坏了。”
万俟林木突然笑了笑,笑容有些犯坏:“罗三爷不是有洁癖么,我没洗澡,没换衣服,昨天还闹了一声臭汗,怎么样,香不香?”
昨天万俟林木累了,罗参不忍心叫醒他,就让他这么直接睡了。
罗参微微一笑,一把搂住万俟林木,将人往前一带,低头在他耳边,用极尽温柔的嗓音说:“香不香?那我要好好闻闻才知道,嗯?”
万俟林木:“……”
两个说着话,就听到有吵架的声音传来,声音还挺大。
万俟林木翻身起来:“我怎么听着像是我爸?”
白先生醒了?
两个人赶紧推开房门,吵架的声音果然越来越大。
就听到白先生的声音说:“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了?”
无启的声音说:“销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万俟林木:“……”怎么一醒了就开始吵?
白先生昏迷了一整夜,深夜的时候开始好转,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体温。
无启一整夜都守在旁边,根本没有合眼。
白先生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什么钳住了一样,有些不舒服,也挣扎不开,这才从睡梦中醒来。
一睁眼就看到了无启,吓了白先生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
无启见他醒了,兴奋的像是一个孩子,说:“销白,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还冷不冷?”
白先生有些发懵,这才慢慢记起来,自己好像发病了,突然晕倒在了求婚的餐厅里。
没错,无启向玉如求婚的餐厅。
白先生记他一辈子!
无启听不到白先生回答,又立刻说:“销白,你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病……
得病……
白先生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一瞬间从优雅精明的白先生,变得有些暴躁易怒。
白先生撇开无启的手,冷冷的说:“你管我得了什么病,我不想看到,你赶紧滚开。”
无启一愣,随即脸色严肃起来,之前明明是铁憨憨的模样,一严肃起来,莫名威严十足。
无启沉声说:“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白先生被他威严十足的声音弄得稍微有些迷糊,抬头迷茫的看着无启,随即就觉得自己气焰输了,立刻说:“你还吼我了?”
无启的威严帅不过三秒,立刻有些“撒气”,赶忙说:“没有、没有,我没有吼你,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先生冷笑说:“你没吼我,是我刚才会错意了?”
无启受气媳妇一样垂着头站在一边,嗫嚅的说:“好像……是吧。”
白先生更是冷笑:“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了?”
无启:“……”
万俟林木和罗参推开房门的时候,白先生……
正在无理取闹。
无启说:“销白,我真的很担心你,你得了什么病,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帮你。”
“帮我?”白先生突然从无理取闹的情绪之中挣脱了出来,靠坐着,眼神看向远方,似乎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帮我收尸么。”
“销白!”
无启立刻攥住白先生的手腕,另一只手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这姿势……
突然有点霸道总裁。
从铁憨憨到霸道总裁的切换,不用一秒。
白先生一愣,注视着无启的眼神,坚定、爱慕、真诚,那感情让白先生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烧。
无启说:“我不管你得了什么病,告诉我,我要帮助你。”
白先生的喉咙滚动了好几下,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情绪反而平静了下来,淡淡的说:“你们都听说过吧,白民国是一个长寿的上古部族。”
万俟林木和罗参走进来,关上门,大家坐在沙发上,等着白先生讲述这个远古的故事。
没错,白民国是一个长寿的部族。
无启国、白民国、羽民国是当时的三大部族,曾经一度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鼎盛一时。
无启国的强盛,在于他们的手艺精湛,而且血统纯正的无启族人,可以永垂不朽。
而白民国的强盛,同样在于他们的长寿。
白先生嘲讽的一笑,好像自嘲:“白民国的人,可以活一千岁,如果乘坐在乘黄之上,那么他们可以活到三千岁!白民国的人喜欢喝酒,喝醉一次,要睡三年才会苏醒,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么的肆意……”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都是假的。”
“假的?”万俟林木上下打量了几眼白先生。
如果白先生和无启有一段孽缘的话,说明白先生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可能是假的?
白先生淡淡的继续说:“白民的寿命,甚至没有普通人多,普遍不到四十岁就会死亡。”
万俟林木皱眉:“那一千岁,三千岁的传说,是怎么来的?”
白先生说:“一种美化吧,但是也有理有据……”
白民国,并不是一个长寿的部族,相反的,他们是一个族内寿命不过四十岁的短命部族。
白民是上古帝俊第二子的后代,以销为姓。
“销是金属熔化的意思,”白先生说:“白民人的冶铁技术,是所有部族里面最出色的,很多朝代的冶铁大师,都有白民的遗民……”
的确如此,在无启那个年代,销白带领的白民部落,是铁器最发达的部落,外族入侵,一方是因为他们的长寿,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的铁器,想要抓走白民人制造兵器和铁器。
白先生又说:“我们之所以没有放弃冶铁,是因为冶铁很热。”
万俟林木说:“热?”
白先生点点头:“没错,热。因为每一个白民族人,都有遗传病,我们的血液很冷,年纪越大,发病的几率就越大,昨天晚上你们也见识过了,我发病的样子。”
体温降低,甚至结冰,最终……
“被冻死。”白先生很镇定地说:“每一次发病,都会比上一次更疼痛,更难忍,直至终点,被冻成一座冰雕。白民族的人死了之后,尸体被冻成冰雕,一千年不腐。”
万俟林木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道理,并不是他们能活一千年。
白先生又说:“乘黄的角,像鹿角,也是温热大补之物,因此我们捕捉乘黄,将乘黄之角捣成粉末入药,来抗拒我们血液之中的寒气,借此延长寿命,只可惜……”
人类总是贪婪的,乘黄是白民的救命稻草,也给乘黄招来了杀身之祸。
白先生说:“乘黄已经绝种了,我身上的药,还是留存下来的,吃完这些……也就没有了。”
剩下的……
剩下的只有等死。
万俟林木说:“可是,你和无启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吗?你已经活了这么久了?”
白先生摇摇头,在无启离开之后,其实白先生沉睡过很长一段时间,他之前提到过,不过只是一句话,没有明说。
因为说起来,就要讲到白先生的遗传病,所以白先生缄口不言。
现在已经开口,没必然再掩藏什么,白先生便和盘托出了。
其实白先生的岁数并不大,并非几千岁的老妖怪。
无启离开之后,白先生有些万念俱灰,族中一直在研究破解遗传病的方法,长老们研究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将人冷藏起来。
白先生当时心中已经没什么奢望,自愿参加了这个项目,这一睡就是很久。
沧海桑田没有让白民族找到破解遗传病的方法,反而让乘黄绝种,白先生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白民已经四分五裂,流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成为了一个遥远的上古部族。
万俟林木弹了一个响指,似乎找到了重点:“这么说,爸,你和无启的年龄差,还真是大啊!”
无启:“……”
白先生:“……”
罗参:“……”
白民可以用眼睛驯兽,拥有俊美的容颜,聪明的才智,他们仿佛是帝俊一族最杰出的宠儿。
然而上天也是公平的,让他们拥有多种优点的同时,也被疾病困扰着。
白先生说:“我已经习惯了,能在死之前,看到林木重塑真身,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说着,拉着万俟林木的手:“幸好,林木不是我亲生的,也没有白民的血统,不会遭遇这样的病痛。”
万俟林木的眼眸微微一动,突然说:“爸,你去了之后,是不是所有财产都是我……唔唔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罗参从后背一把捂住了嘴巴,拦腰一抱,竟然单手就把万俟林木给抱了起来。
罗参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说:“前辈你们先聊,我带木木出去了。”
“对了,”罗参微笑的说:“我会让无启族的人去打探破解白族遗传病的办法。”
他说着,抱着万俟林木离开了房间,“嘎达”关上门。
万俟林木差点给他憋死了,出了门,罗参这才松手。
罗参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如果他没有猜错,万俟林木刚才是不是要问遗产分配的问题?
万俟林木理直气壮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说:“人生自古谁无死,不能问问么?”
罗参更是头疼不已。
万俟林木整理好衣服,对罗参勾了勾手指:“走。”
罗参说:“去哪里?”
万俟林木翻了个白眼,说:“不是要去打听,白民族的遗传病么?”
罗参一笑,跟上去:“我以为你只在乎遗产的问题。”
万俟林木大方的说:“我当然在乎遗产的问题,不过那也是之后的问题,我爸还这么年轻,救救孩子吧。”
万俟林木又说:“再说了,我觉得他还能给我这个儿子,再赚几年遗产。”
罗参被他逗笑了,轻轻捏了捏万俟林木的脸颊:“刀子嘴豆腐心,你和白先生真是一模一样。”
“对了,”罗参似乎想起了什么:“翼望山的幕后之人,我们要追查他么?”
万俟林木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谁有这个闲工夫?你想想看,他在钩喙墓中突然出现,又不敢真正的抛头露面,无非哗众取宠罢了,我现在已经重塑真身,为什么要受他牵制,朝着他安排好的方向前进?”
罗参觉得有些道理,毕竟那个人在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万俟林木又说:“况且……现在我爸的事情最重要。”
白先生的药已经不多了,万俟林木刚才偷偷数过,满打满算,只有四颗。
可以抑制四次发病,如果没有破解之法,最后的下场,只有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变成冰雕……
罗参的人脉很广泛,手下的无启族人立刻去打听关于白民的事情,但是如今白民的人已经不多,毕竟被这种遗传病困扰着,想要繁衍后代也受影响。
罗参接了一个电话,微微皱起眉头,说:“好,我知道了。”
万俟林木说:“谁的电话?”
“苏莫遮。”罗参说:“破解的方法没有找到,但是苏莫遮说,他之前见过一个冰雕。”
“冰雕?”万俟林木立刻放弃了无聊的扫雷游戏,转头看着罗参。
苏莫遮是个纨绔子弟,虽然资历非常高,但是他志不在此,所以罗参最后收了资质平庸的大金为徒,并没有收苏莫遮。
苏莫遮最近帮忙打听白民的消息,还真是让他打听到了。
苏莫遮近些日子喜欢听曲儿,和一些狐朋狗友经常出入戏楼,无意间见到过一尊冰雕。
当时没有注意,但是听罗参叙述之后,他觉得那尊冰雕有点不对劲儿。
罗参说:“苏莫遮觉得,那尊冰雕,很可能是白民的……”
“尸体!?”万俟林木说。
罗参点点头:“对,很有可能。”
万俟林木立刻站起来:“还等什么?咱们去听曲儿啊。”
罗参拦住他,说:“要预约,没有预约是听不了的。”
万俟林木奇怪的说:“我只听说现在听相声一票难求,没想到听戏曲也是一票难求?”
罗参说:“别的戏曲门可罗雀,只有这个戏楼的曲子,听都听不上。”
万俟林木说:“为什么?”
罗参想了想,说:“听说是因为老板长得太好看了。”
万俟林木眼皮一跳,心想能有多好看?
能比白先生好看?
能比罗参还好看?
万俟林木是不信的,让罗参去买票,最早的票竟然已经卖到了今天八月份,盛夏时节。
而如今天气还没完全暖和起来呢……
罗参托人找了找关系,关系没有找到,但是道上有人听说罗三爷要去听曲儿,立刻巴巴的送上来两张票。
万俟林木没想到,罗三爷面子这么大,在道上刷脸就可以了?
票是第二天下午的,因为没有多余的,万俟林木又怕苏莫遮的消息不靠谱,所以干脆自己和罗参先走一趟,先不要告诉白先生和无启。
两个人开车往戏楼去。
戏楼的停车场几乎停满了,门前人山人海,黄昏西下之时,缇红色的灯火已经蔓延开来,看起来奢靡又华丽。
戏楼上挂着一块大牌匾。
——八表停云
万俟林木看着牌匾,咂了砸嘴。
罗参很善解人意的解释说:“戏楼的名字,应该出自陶渊明的《停云》。‘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八表的意思是很远的地方,泛指天地之间,戏楼的名字起的非常雅致。
两个人走进去,里面更是热闹,人山人海已经坐满了,甚至还有站票,全都堆在门口。
跑堂的引着他们往里走:“两位爷,这边请。”
因为是“上贡”来的票,并不是雅座,就在一楼大堂,中间偏一些的位置,虽然靠边,但是看得也能勉勉强强。
“今天人这么多?”
“嗨,花老板亲自上台,人能不多么?”
“今天是花停云开腔?”
“当然,消息绝对可靠,你别的日子来,就不一定能听到了,看到了么,后面那些站票,都是挤破脑袋抢来的。”
“那有福了,终于能一睹花停云的风采了!”
旁边一桌的两个人,穿金戴银,看起来就跟土豪一样,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而且一挂就是五条。
万俟林木瞥眼看了看,他不怕把脖子坠掉么?
土豪又说:“老弟,你今天带了多少钱来?”
“看见没有,这五条大金链子,都是古董,我祖上留下来的,今天花老板,我可是志在必得!”
“我也带了好东西来,一会儿咱们可谁也别让着谁。”
万俟林木有些迷茫,就小声说:“两位老板,你们在说什么呢?”
那土豪见万俟林木穿的很普通,也没当他是个威胁,大度的说:“看你们是新来的吧?真是有福喽,今天是戏楼老板,花停云亲自上台。”
西楼的老板,也就是那尊冰雕的拥有者,就叫做花停云,一听就是艺名。
据说这个花停云貌美不可方物,尤其是那好嗓子,一开腔不知道迷倒多少人。
万俟林木迟疑的说:“这个花老板,是男的么?”
“嗨!”土豪说:“长得那么好看,谁还在乎是男是女呢?”
“我听说啊……”另外一个土豪压低声音,笑的有些猥琐:“是个双儿……”
土豪又说:“这个花老板,据说唱得好,人长得美,还特别的火辣,每次上台之后,都会价高者得,下台陪酒呢。”
土豪说着,露出一个大家都是男人,大家都懂的眼神。
万俟林木眼皮狂跳,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两个土豪把家当全都带上了,也不怕脖子坠掉,原来是想要和花老板春风一度。
“来了来了!”
万俟林木听到众人一阵喧哗,随即大堂鸦雀无声,舞台上,一个身材曼妙之人,踏着莲步,轻甩水袖,慢慢走了出来。
那人脸上画着妆,万俟林木以前也没听过戏,所以不知道怎么欣赏,但是一看上去,就知道绝对是个美人儿。
尤其是那眼神,眼神轻飘飘的,带着一股忧愁,柔情似水也不过如此。
身材婀娜纤细,如弱柳扶风,万千不胜,病弱之美扑面而来。
那美人儿开了呛,万俟林木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戏牌子,原来唱的是黛玉葬花。
万俟林木“咔咔咔”嗑着瓜子,说:“长得还真的挺漂亮的。”
他刚说完,就感觉有人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赶紧拨了两下,原来是罗参。
万俟林木说:“干什么?”
罗参一脸温柔,且理直气壮的说:“不许看,我吃醋。”
万俟林木立刻闻到了一股酸味儿,连自己的茶水都变得酸涩无比。
罗参拉着自己的椅子,靠近万俟林木一些,其他人都在听戏,简直痴迷入境,只有他们二人窃窃私语。
罗参低声说:“我好看,还是花停云好看?”
一般人不会这么问吧?
而且还是男人!
万俟林木嫌弃的看了一眼罗参:“罗三爷这是要比美么?”
罗参十分坦然,半点也没有羞愧,点点头:“我要确定自己是木木心中,最好看的那个。”
万俟林木:“……”甘拜下风,是在下输了!
万俟林木故意迟疑了一下,咔咔的磕了两个瓜子,说:“这个嘛——”
罗参笑眯眯的说:“木木,一会儿花老板唱完,你是不是想要探探他的口风?花老板每次下台,只陪一桌客人喝酒,你带够赏钱了么?”
万俟林木:“……”当然没有。
万俟林木浑身上下就揣着一只手机,身无长物,什么也没带。
罗参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罗参笑眯眯地说:“如果木木觉得,我最好看,那么……”
万俟林木没好气的把自己嘴里的瓜子皮吐在桌上,冷酷无情的说:“你最好看。”
罗参也不在意万俟林木的语气,宠溺的说:“可是我觉得,木木最好看,尤其是……被我欺负哭了的时候。”
万俟林木:“……”无启变异到第四代,为什么变成了温柔黑,暖男婊?
台上一曲很快就结束,掌声雷动,所有人都站起来喊好,随后就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候了。
花老板会下台陪酒,惯例是只陪一桌客人,价高者得。
而且竞标的人,无论最后有没有成功,投出去的钱财,是不会放回的。
饶是这样,全场竟然都沸腾了起来。
万俟林木被嚷的耳朵直疼。
“这是我的传家宝!只为了见花老板一面!”
“这是我向花老板求婚的钻戒,八克拉的钻戒!”
“钻戒算什么,我带的是现金!”
万俟林木见到他们如此踊跃,拱了拱罗参:“你呢,你带了什么?”
罗参伸手进风衣口袋,似乎在掏东西,随即伸了出来。
万俟林木的眼睛不由蓦然睁大,不是惊讶的,而是气的!
罗参的口袋里什么也没有,他把手伸出来,对着万俟林木比了一个爱心。
万俟林木:“……”罗三爷越来越骚气了!
众人踊跃的“竞标”,跑堂托着盘子走到罗参和万俟林木面前,罗参这才慢条斯理的,不紧不慢的,轻轻推起自己的风衣袖子,露出一块腕表。
修长有力的手指,将腕表解下来。
解下腕表的动作,竟然如此的苏不可耐,苏气炸天。
啪嗒!
罗参没当什么好东西,直接把那块腕表,扔在了铜盘里。
旁边两个土豪嗤之以鼻,都没当回事:“什么啊,一块表?”
“就是,很普通的样子,上面也没有钻石,能值多少钱?”
“不值钱不值钱。”
“估计是怕被笑话吧,总要出一些。”
“竞标”风风火火,很快跑堂就进了后台,过了大约半分钟,又风风火火的冲出来,大喊着:“花老板请十六号桌的罗先生,上三楼一叙。”
“什么?!”
土豪们瞬间炸了窝:“十六号桌?”
“就是那块腕表?”
“比我的钻戒还要值钱!?”
“这怎么可能!?”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罗参拉起万俟林木的手:“走吧。”
三楼没有人,罗参和万俟林木走上去,第一间房门是打开的,隐约有琴声从里面传出来。
叮叮当当——
犹如流水一般。
充斥着一股柔弱的靡靡之感……
万俟林木探头一看,房间正中放着一把古琴,一个穿着红色高开叉旗袍的“女子”正在抚琴。
一头黑色长发披肩而下,手指纤细犹如无骨,水蛇一样抚动着琴弦。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慢慢抬起头来,冲着他们嫣然一笑。
妩媚又妖娆。
花停云?
花老板在台上唱曲的时候,额心画着一朵朱红色的莲花,按理来说唱的是黛玉葬花,林黛玉的扮相应该没有那么妖娆。
万俟林木还以为是画上去的,不过此时花老板已经卸了妆,额心那朵朱红色的莲花还是没有去掉。
仔细一看,原来不是画上去的,应该是刺青。
因为花老板的额心有一块纵向的长条伤疤,那朵红色的莲花正好刺在伤疤上,做成了装饰。
花停云停下抚琴的动作,微微一笑,嗓音果然动听的厉害,又清澈,又软绵:“二位先生,是喜欢……男装,还是女装?”
万俟林木走进来,大马金刀的坐在八仙椅上,翘着腿:“我都行,罗老板呢?”
罗参无奈的看了一眼万俟林木,没想到万俟林木玩起扮演来,这么快就能入境。
罗参淡淡的说:“我也无所谓,因为……我更想看木木你穿女装。”
万俟林木:“……”什么鬼?
花停云笑了笑,给两个人倒了一杯茶,他一走动起来,高开叉的旗袍开叉更多,万俟林木看到一片白花花,赶紧不自然的移开目光,倒是罗参非常坦然。
花停云故意在万俟林木耳边吹了口气:“没想到,这位先生好腼腆呐?”
万俟林木被他吹的一个激灵,一眯眼睛,突然出手,一把搂住花老板。
一刹那,花停云眼睛一眯,那风情万种的妩媚突然消失,眉间露出一丝嫌恶。
万俟林木不让他挣脱,动作如电,反手拧住他的胳膊,将人狠狠钳住,毕竟万俟林木已经恢复了真身,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调戏一样,万俟林木斜斜的一挑唇角,痞里痞气的笑说:“花老板,让我闻闻,真香……不过,你身上的香味会不会有点太青涩了,应该是不谙此道之人吧?”
万俟林木所说的香味,并不是香水的味道,也不是香氛的味道,而是情绪的味道。
别看花老板风情妩媚,大堂里那些听曲的客人又把花老板传成一个随便之人,但万俟林木一走进房间,就闻到了花停云的情绪味道。
又清纯又青涩。
“咳!”
万俟林木正在“调戏”花老板,罗参已经黑着脸,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万俟林木撇了撇嘴,只好乖乖的放了手,让花老板站起来。
花停云整理了一下衣角,妩媚的表情已经收拢。
啪!
将一块手表扔在茶桌上,淡淡的说:“罗三爷光临寒舍,不知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