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参的背影消失在别墅附近。
万俟林木扒着窗台往下看了看, 楼层很高, 罗参从这里跳下去的动作, 完全不像一个墓场或者鬼屋的工作人员……
“干什么呢?!”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曹文的舅舅起夜, 披着大衣, 从房间走出来,正巧看到了趴在窗口的万俟林木。
啪!
舅舅拍开廊灯,眯着眼睛:“是你?大半夜的, 你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廊灯被打开,舅妈本就被起夜的舅舅吵醒,也披着衣服出来查看情况。
“怎么回事?”
舅舅指着万俟林木说:“这小子, 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的扒着窗台。”
舅妈又开始表演名画呐喊,“天呢,他不会是小偷吧!”
亲戚们陆陆续续的被吵醒, 全都推开门看情况。
“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怎么这么吵, 让不让人睡觉了!”
“要吵去外面吵!”
舅舅指着万俟林木,刚才还只是说万俟林木鬼鬼祟祟, 转瞬就无比肯定,“他是小偷!”
——小偷?!
——天呢,小偷!
——曹文的朋友, 果然也没有一个正经人, 竟然是小偷!
——他是不是想偷曹元正的遗产?!
亲戚们快速“包围”了万俟林木, 生怕他逃跑, 眼睛像看贼一样,紧紧盯着万俟林木的一举一动。
七嘴八舌的:“你看他,奸诈挂相!”
“我就说他不是好人,平白无故跑到别人家来借宿。”
“曹文的朋友?我听说啊……曹文他是同性恋,他这个朋友,怕不是知道曹文的渣爹死了,所以来勾引曹文,分遗产的吧!”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万俟林木:“……”
万俟林木“嗤——”的笑了一声,似乎甚是不屑,有点冷,把手插兜。
勾引?
能让自己勾引的,能勾引自己的,怕就只有大黄鱼了吧?
万俟林木的嗤笑,引起了亲戚们的不满。
舅舅“义愤填膺”,好像要化身正直的超级英雄:“你已经被我们抓住了,还有什么好笑的?”
舅妈帮衬着:“没错,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出来瞎逛什么?还说不是偷东西!”
万俟林木摇摇头,很无所谓的样子,这表情傲慢至极,在亲戚们眼中看起来,分明就是拱火。
万俟林木的目光一转,扫视着在场所有人,那眼神锐利无比,好像不是亲戚们在审讯他,而万俟林木才是最权威的法官。
挑唇冷笑,万俟林木嗓音冷淡:“大半夜,我不睡觉在做什么?那你们呢,大半夜,曹文还没回来,你们睡得如此心安理得,在做什么?”
四周一瞬间鸦雀无声。
讨伐万俟林木的声音,消声灭迹,静悄悄的。
滴答——滴答——
一楼的座钟传来走针的声音,那么清晰。
亲戚们互相目询,有一种被万俟林木当场扒皮的羞耻感。
“你管我们心安理得不心安理得?!”
“没错!曹文那么大的人,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又不是我们赶他出去的,是他自己跑出去,难道还要我们求着他回来吗?”
“你这么关心曹文,是别有用心吧?我看你就是想要勾引曹文!你这个艾滋病同……”
嘭!!!
亲戚们的咒骂声,被风雪无情的吞噬掩埋。
一楼别墅大门,被风雪重重弹开。
两扇厚重的门板,巨响着撞向门后的墙壁。
风雪打着转儿,龙卷风一样灌入别墅,白皑皑的雪花兜上二楼。
亲戚们披着的大衣被吹落在地,一个个睁不开眼睛,用手捂着,从指缝间去偷看大门。
借着二楼投射下去的微弱廊灯,黑洞洞的大门口,一个风衣男人站在白皑皑的大雪之中。
罗参?
万俟林木眯眼仔细分辨,这么快就回来了?
难道没有追上那个怪人?
可是……
风衣男人距离他们太远,外面天色又黑,肉眼根本分辨不清楚。
可是那气息,却不像罗参。
同样酸甜的味道,却不是草莓清爽的酸甜。
更像是廉价的甜味剂,奇怪的回甘……
风衣男人迈步走了进来,他的步伐如此自信,踏踏有声,踏入了灯光的投射范围。
黑色的风衣、黑色的西装裤、黑色的西装马甲、小羊皮绒面皮靴,还有……
腕间罗参钟爱的百达翡丽限量款腕表。
风衣男人抬起头来,看向二楼。
“这……”
“什么?”
“不是罗先生?”
“曹文?!”
这一身装束,还以为是罗参回来了,亲戚们仔细一看,原来是消失许久的曹文。
曹文一身长风衣,风衣似乎有些过于长,对于曹文的身高不太友好,让他看起来有点像旧电影里的特务。
黑色的马甲完全不能修身,松松垮垮的套着,没有一丝丝性感的气息,反而像停车场收费员的职工马甲。
腕间的百达翡丽,同样的款式,却充斥着高仿品的土豪气息……
曹文站定在一楼,抬头注视着众人。
他是曹文。
但又不像。
因为这个不伦不类的风衣男,眼神看起来过于嘲讽傲慢,和平日里唯唯诺诺,不敢与人对视的曹文,没有任何重叠之处。
“对。”风衣男开口了:“我是曹文。”
亲戚们看猴一样,俯视着曹文。
“曹文,你干什么去了?”
“去买衣服了么?”
“哪里偷的衣服?太大了吧!”
“哈哈哈哈!曹文你是要穿着这身黑,参加曹元正的葬礼吗?”
亲戚们大笑起来,扒着二楼护栏,只差往一楼扔下饲料,完全是动物园看猴的表情。
“住口!!!”
大喊声撕裂了黑暗。
曹文的怒吼声,吓得亲戚们登时止了话头,一个个目瞪口呆。
曹文冷笑着,目光阴测测抬起头来:“你们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曹、曹文疯了吧?
——快打救护电话!
——曹文你怎么跟我们说话呢,我们是你的长辈!
“长辈?”
曹文幽幽的吐出两个字,“哈哈”大笑了一声,抬起手来,指着楼上的“长辈们”。
他换了一身衣服,活脱脱像是换了一具皮囊。
不,换了一颗心脏!
不再自卑。
不再软弱。
不再唯唯诺诺。
充斥着良好的自信。
“你们算什么长辈!?”曹文依次指着亲戚:“你们不过是……企图我父亲遗产,贪婪恶心的臭虫罢了!”
——臭虫?!
——曹文你这小子太过分了!果然从小就没有教养!
——怎么这样和长辈说话!?
“臭虫!”曹文我行我素的继续:“说你们是臭虫,真的侮辱了臭虫!你们算什么?什么都不算!”
“我父亲活着的时候,你们一个个和他划清界限,等他一死,立刻过来瓜分遗产。”
“互相看看你们的嘴脸,臭虫也不长你们这样!”
亲戚们被曹文咒骂,气的头皮发麻,好像蒸汽锅炉,几乎要当场爆炸。
“曹文,你这个没有教养的!”
亲戚们“哒哒哒”从二楼飞奔而下,将曹文围堵在中间,已经从骂架演变成打架。
“教养?”
曹文并不惧怕他们,伸手插进了风衣口袋:“教养这东西,值几毛钱?!几毛钱?”
“咳咳咳——”
或许是外面的风雪太大,曹文早上跑出去的时候,只穿着毛衣,也没有披外套。
说着说话突然咳嗽了起来。
“老实说吧,”曹文冷笑:“你们不就是想要钱么?好,反正我钱多,给你们,给你们……”
哗啦——
噼噼啪啪——
曹文的手从风衣口袋里突然拔出,带起一片亮闪闪的光芒,好像灯光下晶莹的雪花。
噼噼啪啪落了一地……
“天呢!”
“钻……”
“钻石!!”
——钻石!
——好多钻石!啊!你踩到我了,起开!
——别抢,我的,是我的!别抢……
场面混乱,亲戚们盯着地上的钻石,犹如饥不择食的恶狼,瞬间反应,扑上去“分食”。
互相推搡着,甚至跪在地上,用手去扒拉那些钻石。
闪闪发光的钻石。
肮脏丑陋的嘴脸……
曹文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亲戚们,划开一个舒爽的冷笑:“要钱不是么?我有的是钱,要多少有多少!”
“放心,你们想要钱,我都会给你们,但是从今以后,我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把钱送给你们……”
“谁要是再来找我的麻烦,我就用这些钱去请律师,把你们送进局子!一辈子,别想出来!”
亲戚们握着闪闪发光的钻石,怔愣的注视着放狠话的曹文。
这还是……
曹文么?
曹文狠狠踹了一脚地上的钻石,排开众人,在亲戚们怔愣的目光中,微微昂着下巴,好像头顶戴着王冠,拖着过场的风衣衣摆,一步步走上二楼台阶。
“木木!”曹文喊了一声。
冲着万俟林木。
万俟林木置身事外,看着一楼的闹剧,曹文快速走上来。
激动的上前,一把拉住万俟林木。
握住万俟林木的手。
双眼紧紧盯着万俟林木,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爱慕。
廉价的糖精气味,又在弥漫。
饱和在空气中……
以前根本不敢与人对视的曹文,语气十分坚定:“木木,我有话想跟你说!”
万俟林木狐疑的打量了两眼曹文,曹文的改变太突然,还穿着不合身,不伦不类的衣服,那模样浑似电影里被不干净东西附身的角色。
万俟林木不着痕迹的抽了一下手,他不喜欢与人触碰,保持安全的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
曹文不放手,又抓紧了万俟林木的手。
“木木!”曹文迫不及待的说:“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说了,其实我……”
啪!
曹文的手被突如其来的拍开。
两个人之间硬生生的挤进一件黑色的风衣。
罗参!
是罗参回来了。
和曹文一模一样的黑色风衣、黑色马甲,还有腕间限量款的腕表。
分明一模一样,罗参穿得却绅士得体。
罗参不着痕迹的将万俟林木拦在身后,面容随和优雅:“今天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可是,我……咳咳咳咳咳——”
曹文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罗参搂住万俟林木的肩膀,带着他来到客房门口,推开房门,走进去。
嘭!
关闭房门。
进了房间,万俟林木揉着自己的额角:“你去哪里了,追上了么?对方是什么人?”
罗参没有说话,只是简练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在回答万俟林木的哪句问话。
“这事情……”罗参挑起唇角,毫无征兆的笑了:“越来越有趣儿了。”
万俟林木纠正说:“是越来越麻烦。”
曹文变得很奇怪,唯唯诺诺的他,突然过犹不及……
雪依旧下着,夜色浓重。
万俟林木抱着枕头,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边越来越冷,闭着眼睛胡乱摸了摸。
没人了?
罗参已经早起了?
万俟林木抓过手机,按了一下。
时间:7:55
还不到八点,实在困死了。
万俟林木抱着枕头,滚了两圈儿,把头发滚得乱七八糟,完成日常早起挣扎。
一侧头,原来罗参还在房间中,站在窗边。
靠坐在窗台上,微微曲起大长腿,好像模特拍封面一样,展现他逆天的身材。
“啧,”万俟林木嫌弃的咂咂舌,“干什么呢?一大早上,望穿秋水么?”
罗参低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干什么。
伸出食指,搭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一压,发出“嘘——”的声音。
万俟林木:“……”自己为什么要注意罗参的嘴唇?
刚刚罗参的动作,让他忽然想起那个意外的壁咚,罗参因为被椅子绊倒,两个人差点亲在一起……
万俟林木使劲摇了摇头,肯定是昨天没睡好。
走到窗边,万俟林木往下看去。
这个方向看到的正好是别墅的花园。
花园被白皑皑的大雪覆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雪好像小了很多。
这么早,花园之中有两个身影。
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是看得倒是清清楚楚。
是一身不伦不类黑风衣的曹文,还有他的舅舅。
舅舅与曹文似乎在说什么,态度很诚恳,微微弓着腰,像古装电视剧里的老太监,卑微又谦恭。
万俟林木下意识的问:“他们在说什么?听不清楚。”
罗参淡淡的说:“曹文的舅舅想巴结曹文。”
险些忘了,罗参的听力出众,这个高度,别人听不到,他可能听得一清二楚。
罗参是个盲人,但他的日常活动犹如常人,戴着的墨镜好像只是为了时尚,都是因为他的听力敏锐。
花园里。
曹文抱着臂,悠闲地靠着花园的栏杆:“说白了,你就是想要钱。”
舅舅满脸尴尬:“曹文啊,以前是舅舅不好,但是……但是你爸爸当年很穷的时候,舅舅也接济过他,是不是……是不是应该?”
舅舅捻了捻手指。
曹文冷笑:“钱?昨天给你们的钻石还不够,你还想要钱?”
舅舅嘿嘿一笑:“咱们血亲之间,谈什么钱不钱的?曹文啊,舅舅可是你妈妈的亲哥哥啊,当年全家都反对你妈妈出嫁,是舅舅我极力赞成,这……这是不是……?”
曹文淡淡的说:“要钱还不容易,我有的是钱。”
伸出手来,曹文的手中握着一大把钻石。
钻石!
舅舅眼神贪婪的盯着闪闪发光的钻石。
它们好像人间的精灵。
熠熠生辉!
曹文高高举起手臂,轻蔑的平视着舅舅:“跪下来,磕头。”
“什、什么?”
“我说,”曹文重复:“跪在我面前,磕头!磕一声,我给你一颗钻石,怎么样?”
“可……可是曹文!”舅舅挣扎:“我是你舅舅啊,是你的长辈……”
曹文摇头,再一次重复:“磕头。”
舅舅的脸面扭曲,额角的青筋凸出,双手攥拳,不断颤抖着。
嘶……啦——
是舅舅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他慢慢向后撤了一步。
咕咚!
双膝一曲,狠狠跪在地上。
咚……
咚——
咚、咚——
咚咚咚咚咚——
起初舅舅的磕头声磕磕绊绊,并不流畅。
但磕了头之后,舅舅似乎发现,这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反而“上瘾”,磕头的声音自然流畅了不少。
毫无负担。
“哈哈哈哈哈——”
这一次不用罗参翻译,万俟林木也听到了曹文的笑声。
“我就说你是臭虫!你自己还不信?”曹文毫不掩饰的嘲讽:“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全都给你!”
哗啦!
噼噼啪啪——
噼啪!
摊开掌心,曹文将钻石揉搓着一点点的洒落下去。
洒在了旁边的……狗盆里。
噼噼啪啪——
狗盆显然很久都没人碰了,花园里以前养了一条狗,但是因为平时没人照顾,后来送了人。
狗盆里还有吃剩下的污渍,黏在壁上,斑斑驳驳。
纯洁的钻石,扑簌簌的落入这样的污秽之中……
曹文的心情一定非常舒爽:“看你这么有诚意,我再送你一些小费吧。”
曹文微微弯腰,“啪啪啪”用手背轻轻拍打舅舅的面颊。
咕咚!
又往狗盆里扔了什么东西。
腕表。
百达翡丽的限量腕表,一口气扔了三块进去。
如泉水一般的钻石,批发一样的百达翡丽。
“啧啧……”万俟林木抱臂感叹:“你这个腕表,怎么还连环撞车?曹文竟然有这么多块?”
罗参摇了摇头,晃了晃手腕,淡淡的说:“这款腕表,全球限量只有三支。”
万俟林木:“……”
罗参手腕上戴着一支,曹文手腕上戴着一支,狗盆里还有三支?
这已经不是撞车的问题。
噌——
万俟林木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什么。
慢慢回头,目光落在窗口的桌子上,两张钱号一样的假币上……
舅舅低着头,额头上的青筋还在跳,却始终忍耐,没有抬头。
曹文拍拍手,仿佛钻石是什么尘土,掸干净之后,傲慢的扬长而去。
舅舅听着曹文远去的脚步声,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恶狠狠的低声叨念:“曹文!你这兔崽子……”
“要不是为了钱,要不是为了这些钻石——”
“早晚有一天,我一定弄死你!”
“跟他爸一样,肯定都是不义之财!”
舅舅泄愤的叨念着。
五步开外。
曹文转了个弯,掩藏在花园的拐角,并没有离去,静静的听着无休无止的咒骂声。
万俟林木与罗参站在楼上,一览无余。
“想要弄死我?”曹文冷笑,伸手插进风衣口袋,拿出两部手机。
一部是曹文一直用的手机,另外一部是他父亲的遗物——破手机。
曹文打开手机,一边叨念,一边按着什么。
“咱们看看谁先能得手!”
他按下最后一个键,手机的屏幕上出现了一把枪。
曹文检索了枪支。
然后拿起破旧的手机。
对焦。
咔嚓——
万俟林木低头看着楼下的曹文,皱眉说:“他在干什么?”
拍照?
唰——
按下快门键的一刹那,曹文的手里,不只是手机和破手机,还有……
一把枪。
凭空出现,就在万俟林木的眼皮底下。
万俟林木再三确定,是一把枪,突然凭空出现。
就在曹文按下破手机的快门键之后……
曹文捏着枪,晃了晃,在阴影中,对着舅舅趴在地上捡拾钻石的背影,瞄准——
“真有意思。”曹文自说自话:“我爸就是靠着这部破手机暴富的吧?”
没有扣下扳机,只是瞄准,曹文说完,转身惬意的离开。
万俟林木叹了口气:“果然,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摊上了一件麻烦事。
“雪好像小了一点,咱们今天就离开这里。”万俟林木对罗参说:“我下楼去说一声,你收拾行李,一会儿就走。”
罗参点了点头,温柔的说:“好,都听老板的。”
万俟林木下了一楼,正好看到曹文进入别墅大门。
曹文摆弄着那部破手机,见到万俟林木,机警的把破手机塞进风衣口袋里。
“木木!”曹文热情的和万俟林木打招呼。
殷勤的表情却渐渐凝固:“什么,你们这就要离开了?”
“的确,雪是稍微小了一点,但是……”
“这样出去还是很危险的,等雪停了再走吧。”
“车子……对,车子也在检修。”
曹文极力挽留,不过万俟林木是个讨厌麻烦的人,已经打定主意,立刻离开。
曹文有些慌张,高傲自信的王者风范瞬间破功,又变得唯唯诺诺,眼神乱瞟。
“那……”曹文说:“那也等吃了早饭再走吧!”
“木木,我们好久都没有合照了,一会儿才吃早饭呢,不如……”
“不如我们合照一张吧!”
曹文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破手机。
掉了漆、花了壳、碎了屏的,破手机……
万俟林木眯了眯眼睛,抬手挡住自己,冷漠的:“我不喜欢拍照。”
曹文拉着他的手,死死攥着,微长的指甲几乎掐进万俟林木的皮肤。
“照一个吧!”
“就一张!”
“木木……”
曹文的眼神放着光,好像是一头恶狼。
拿出那奇怪的破手机,准备将万俟林木,也变成两张连钱号都一模一样的假币!
啪!
万俟林木甩开曹文的手,大跨步冲上楼梯。
“木木!木木!”曹文在后面喊。
但他没有万俟林木高挑,腿也没有万俟林木长,只能在后面嘶喊狂追。
万俟林木一口气冲上二楼。
嘭!
手腕一把被人拽住,一带。
直接撞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嘘——”
“老板,是我。”
温热的气息轻洒在万俟林木耳畔。
温柔低沉的嗓音。
是罗参。
罗参拽住万俟林木,两个人向后一倒,直接进入了二楼拐角的洗手间。
咔嚓!
锁门。
噔噔噔——
曹文追在后面,冲向万俟林木借住的客房。
嘭!大力撞开门。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草!”曹文爆了一句粗口:“木木!木木你在哪里?”
“你出来啊!不要躲着我!”
“木木你出来啊,我那么喜欢你!”
曹文中邪了一样,踹了一脚客房门,暴躁的呼噜着自己的头发,开始挨个拧门,寻找万俟林木。
洗手间没有开灯,万俟林木烦躁的一转头。
“嗬!”
嗓子里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可能是万俟林木第一次“惊吓”到抽气的地步。
万俟林木先天性没有恐惧感,看恐怖电影好像看喜剧片,没什么能吓到他,长久以来锻炼成了一副“冷漠”的秉性。
万俟林木第一次被吓到。
但不是恐惧,而是惊讶。
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原来洗手间里还有人,除了万俟林木和罗参。
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穿着蓝白色高中校服的少年,一个是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男人。
这两个人,和万俟林木、罗参长得一模一样。
就好像……
连钱号也一模一样的假币。
“他们……”
万俟林木说:“他们……”
“和咱们一模一样。”罗参已经淡定的接话。
万俟林木转头:“你怎么知道?”
罗参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
昨天晚上,在别墅后面的小树林里,罗申已经遇见过他们一次。
那个和万俟林木长相一模一样的高中少年,热情的拥吻了和罗参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男人。
罗参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能听见。
高中少年的脚步声,呼吸频率,都和万俟林木翻版的一样,毫无偏差。
而那个风衣男人,和自己的“频率”同步一致。
万俟林木难得磕巴:“他们……在、在……”
罗参又接口:“在接吻。”
万俟林木:“……”罗参到底还是不是真瞎!比自己看的还清楚……
万俟林木从震惊中慢慢“自拔”,脑海中又是“噌——”的一下,有什么闪了过去。
蓝白色的高中校服。
篮球……
是高中的宿舍集体照!
昨天吃早餐的时候,万俟林木在餐厅发现了一只脏兮兮的篮球,上面还写了一个“木”字。
当时没有注意。
现在想想看,高中少年和篮球一起,被曹文……
复制了出来!
“那只手机……”
那只破手机,似乎不像本身的外表一样简单。
按下拍照快门,无论是实物还是照片,只要能拍摄下来,就能复制成现实!
那些突然出现的钻石,曹文只需要从网络上随便检索“钻石”两个字,拍成照片,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钻石。
源源不断的财富,一夜暴富!
还有曹文的一身名牌,和罗参一模一样,但显然尺码偏大,穿起来不伦不类。
如果曹文也拍过罗参……
“可是,”万俟林木皱眉:“曹文什么时候拍过你?”
罗参是个机警的人,听觉灵敏,如果曹文真的偷拍过罗参,罗参肯定会发现。
罗参笑了笑,满是自谦:“不用偷拍我本人。”
万俟林木有点听不懂,还有罗参自谦的笑容,也太虚伪了吧?
罗参拿出手机,按开百度百科。
#罗参#
职业:著名钟表制作大师
个人信息:188cm/0型血
个人成就:……
#XX颁奖照片##XX时尚杂志采访照片##登上XX杂志封面照片#
罗参的个人简介里,明晃晃是现在这身装扮。
万俟林木:“……”所以曹文只要对百度百科拍照就可以了?
自己招来的墓场工作人员,竟然是世界级知名钟表制作大师?
怪不得罗参那么喜欢腕表,每天都要换一款佩戴。
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曹文发现了破手机的秘密,他被亲戚挤兑,狂奔出别墅,之后……
脱胎换骨。
破手机给带来了物质上的支柱,曹文发现自己不需要再自卑,不需要再唯唯诺诺,不需要再软弱。
好像有一只无形大手,撑起了他的腰杆!
令他。
华丽回归!
曹文并不是被什么恶鬼附身,他只是从两极的一端,走向了另外一端。
正面的曹文。
反面的曹文。
正反的曹文,都是曹文。
万俟林木响起曹文刚才在花园里说的话,他说他的父亲突然暴富,也是因为这只破手机。
“还有这样的好事……”
万俟林木感叹的一笑,笑容之中夹杂的却不是羡慕与贪婪,反而是讽刺。
不劳而获,只需要拍照。
想要名牌包,拍照就可以。
想要钻石名表,拍照就可以。
想要自信与尊严,拍照就可以……
而曹文刚刚想要得到万俟林木。
拍照。
就可以。
万俟林木感叹了一会儿,那接吻的二人,还在没完没了的接吻。
誓死不休!
他们好像只会这一个动作,看得万俟林木莫名羞耻。
幸亏……
万俟林木心想,幸亏罗参看不到。
“呵——”罗参毫无征兆的笑了一声:“老板,你好像很热情?一直是你主动的。”
万俟林木的冷漠淡然,登时灰飞烟灭,严厉纠正:“那不是我,是偷拍出来的‘假钱’。”
像一只炸毛的小橘猫。
“嗯?”
万俟林木的余光瞥到水池地上,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岔开话题:“那是什么?”
他蹲下来。
一个药瓶卡在了水池后面的管道中。
“硝酸甘油?”
罗参淡淡的说:“心脏病急求药品。”
心脏病。
曹文的父亲,曹元正就是死于心脏猝死。
万俟林木听过“传闻”。
传闻曹元正死前,给曹文打过两通电话,曹文没接,后来曹元正默默的死在了家中。
几天之后才被发现,送往医院,早已没得救了。
曹元正的急救药瓶卡在了水池后面的管道里。
他当时……
就倒在这里,伸手够向水池的方向。
近在咫尺。
却无比绝望。
亲戚们争夺遗产,儿子寻找自尊,药瓶……
还默默地卡在原位,好像不愿意离开已经过世的主人。
药瓶沉甸甸的,里面没有什么药粒的声音。
万俟林木拧开药瓶,发现里面塞着一张纸。
嘶啦——
将纸团拽出来,并不是防止药片倾洒的塞纸。
而是一封信。
曹元正随身携带在急救药瓶里的信……
——儿子曹文,亲启。
嘭!
嘭——
嘭!!
——曹文!你发什么疯!
——踹门干什么!?
——曹文是不是疯了?雪小了,这里真是活见鬼,老公咱们还是走吧!
曹文还在疯狂的踹门,马上就要来到洗手间。
高中少年与风衣男人还在接吻,旁若无人,这仿佛是就是他们的宿命……
叮咚——
别墅的门铃突然响起。
亲戚们的咒骂声,曹文的踹门声,一瞬间都因为门铃声,平息下来。
雪小了,外面通车了。
公路恢复了!
叮咚!叮咚——
门铃声再一次响起。
“是什么人?”
“不会又是分遗产的亲戚吧?”
“现在才来,已经晚了,咱们不是分完了么?”
咔嚓——
别墅的大门打开,走进来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里提着公文包,里面装着厚厚的公文。
曹文拖着过长的风衣下摆,从楼上大跨步而下。
态度十分傲慢:“你们是什么人?不会又是我爸的七大姑八大姨吧?”
走进来的几个西装男人很客气,职业化的微笑:“您是曹元正的儿子,曹文先生吧?”
曹文停着胸膛,他已经不再自卑。
回答说:“我是。”
西装男人笑了笑:“您好曹先生,我是曹元正先生生前的委托律师。”
律师?!
亲戚们吃惊的从二楼聚拢而来。
律师?怎么会有律师找上门来?
“真不好意思,我们得知曹元正先生不幸去世的消息,本应该立刻赶来的。”
律师说:“但是因为大雪封路,所以耽搁了两天。”
“我们……”
“带来了曹元正先生的遗嘱。”
——遗嘱!?
——什么遗嘱?!
——我从来没听说过曹元正立过遗嘱!!
亲戚们疯了!
好像炸了窝的鸡圈。
咯咯哒咯咯哒,一群患了禽流感的疯鸡!
如果曹元正真的立过遗嘱,那么亲戚们所分的遗产,就要全部归还。
一分都没有他们的份儿!
“假的!”
“假遗嘱!”
“绝对是假的,我们不信!什么狗屁律师,滚出去!”
律师似乎看惯了这种场面,没有被吓退,公式化的说:“现在,我需要宣读曹元正先生的遗嘱了。”
——我不听!
——假的!把他赶出去!
——我们都是曹元正的亲戚,他穷的时候管我们借过钱,凭什么不能分他的遗产!?
“立遗嘱人:姓名曹元正,性别男,出生年月日……”
律师不理会他们,字正腔圆的开始选读:“共有子女一名,儿子曹文。现因为立遗嘱人患有严重心脏病,为避免后人因遗产继承问题发生争议,经个人慎重考虑,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立下本遗嘱。”
——若其他遗嘱与本遗嘱相冲突,以本遗嘱为准。
——特请律师作为见证人,并委托进行代书。
“捐赠全部财产,其他任何人不得有争议。”
捐……
捐赠!
——捐赠!
“捐赠?!”
亲戚们无声的呐喊,曹文嘶声力竭的呐喊。
一分钱,无论是亲戚,还是儿子,曹元正一分钱都没有留给他们!
“不可能!”曹文冲上去,抢夺律师手中的遗嘱。
律师早有准备,保安快速上前,架住疯癫的曹文。
“曹文先生,遗嘱就是这样写的,请各位尊重曹远征先生最后的决定。”
“不可能!”曹文大吼:“他是我爸!!他是我爸,不给我留遗产,还能给谁?!不可能!我是他儿子啊!为什么捐赠!为什么不留给儿子!!!”
“都是假的!!”
“你们联手骗我!全都骗我,想要骗走我的遗产!”
曹文被保安架着,双腿离地,不停的踢打着。
“是真的。”
踏踏踏……
一声清冷的嗓音,伴随着脚步声,从二楼缓缓而下。
万俟林木。
万俟林木漠然的从二楼俯视着一场人间闹剧。
骗遗产的亲戚,不敢置信的儿子,嘲讽的律师。
万俟林木与罗参,慢慢的从楼梯上步下。
“是真的。”万俟林木第二次开口肯定。
手里。
拿着那只。
曹元正到死,也没能抓牢的白色药瓶。
万俟林木将药瓶递给曹文。
曹文脸色狰狞,皮肉已经脱离了地吸引力,癫狂的像是整容失败的蛇精脸,痉挛一般抽搐。
啪!
曹文抢过药瓶,哆哆嗦嗦的拧开。
一封信。
藏在救命的药瓶深处。
是曹元正的笔记,甚至上面还盖了曹元正的印章。
儿子曹文,亲启:
“我的儿子,爸爸没有多少时间了。
因为你从小没有妈妈,爸爸又要奔波生计,很少能抽出时间来关心你,以至于咱们的关系一直都不亲近,这是爸爸的错。
在别人眼里,爸爸可能是个人渣,抢夺了弟弟的公司,还有传闻说爸爸丧心病狂,想要强暴弟妹。
无论爸爸在别人眼里是什么,爸爸都想要亲口告诉你……
儿子,爸爸不是这样的人,你的爸爸是个踏踏实实打拼,用自己心血,老老实实生活的人……”
曹元文并不是个人渣。
曹元文的弟弟曹元斫,其实和哥哥一样穷苦,他们不是富二代,没有优越的出身,也没有优越的经济头脑。
但是有一天,弟弟突然出人头地了,一夜暴富。
因为……
弟弟捡到了一部手机。
只要拍照,无论是金钱、自尊,或者如花美眷,只要是他想要的,统统可以据为己有!
弟弟变得不再一样。
曹元正有一天发现,弟弟除了变得更加富有,更加自信,更加有“自尊”之外。
也变得一天比一天衰弱。
起初只是咳嗽,后来不断的被病痛席卷。
身体好像镂空的蜂窝煤,每日每日的消瘦下去……
——因为那部贪婪的手机。
曹元正为了救弟弟,“骗”走了他的手机,弟弟活了下来,却和曹元正大吵一架,威胁曹元正不把手机还给他,就去自杀!
“后来……弟弟真的死了。”
曹元斫死了,曹元正变成了一个人渣。
害死弟弟,强奸弟妹,霸占公司。
流言为曹元正杜撰了一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自传”。
曹元正将那部手机,永远的封存起来,藏在别人都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的地方。
努力赚钱,比往日里更加努力千百倍,因为他除了儿子要养活,还有失去了丈夫的弟妹,和未出世就失去了爸爸的侄子要养活。
曹元正慢慢的发达起来,靠着自己的双手打拼。
但没有人相信,所有人都觉得,他靠着掠夺,靠着做一个人渣,富有起来……
钱,越来越多。
曹元正的身体却越来越坏。
他没有启用那只贪婪的手机,却因为积劳成疾,换上了严重的心脏病。
亲戚不知道,儿子也不知道。
因为没有一个人关心这个“人渣”。
——曹元正是个人渣,离他远点。
——我们曹家怎么会有曹元正这样的人?
——别提起我爸爸!我们关系不亲近!
“……儿子,爸爸从小就想培养你勤俭的意识。
争取我们该争取的希望,放弃我们该放弃的贪婪。
因此,爸爸经过慎重的考虑,已经立下了遗嘱,死后把所有的财产,全部捐献出去,希望你不要责怪爸爸。
爸爸能给你的,没有什么。
只希望你记住……
——贪婪的,不是奇怪的手机。
——而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