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林木……比……想象……中聪明。
细线翩然起舞。
无启之木雕刻而成的古装娃娃, 踩在红格黄页的信纸上,宽大的衣襟,被细线牵引着, 好似一只……
傀儡。
傀儡抱着钢笔,蓝黑色的墨水,流淌出挺拔的字迹。
即使在最黑暗的地方,罗参依然戴着墨镜,唇角溢开最温柔的笑容。
钢琴家一样的手指, 优雅的弹动着, 牵引傀儡。
轻声说:“万俟林木……比想象中聪明。”
轱辘轱辘——
昏暗。
逼仄。
潮湿又阴冷。
混合着各种廉价的气味儿。
方便面、汉堡、盒饭, 甚至是汗臭味,浓浓的“熬”成一大锅……
——是火车。
夜色浓重,一辆火车快速行驶在铁轨上。
轱辘轱辘——硿隆硿隆——
接触不良的灯光, 忽明忽暗的打在火车老旧褪色的车厢中,吱呀吱呀, 车厢中一切零件都在牙疼的叫唤着。
卧铺阁子六个人一个车厢, 不知是不是淡季,整个车厢空荡荡的, 只有万俟林木和罗参。
万俟林木与罗参对坐在车厢的下铺,中间隔着狭窄的过道, 好像隔着翻越不过的海峡。
万俟林木手上捏着手机, 歪头靠在下铺的栏杆上, 头一点一点, 好像瞌睡虫, 慢慢沉进自己的梦乡。
罗参坐在他对面,手里握着一把精致微缩小梳子,轻轻的,一下一下,给无启之木雕刻而成的娃娃梳着头。
骨架分明的大手,指缝穿过娃娃柔顺的发丝,一点点打理,不急不缓,温柔入微。
“睡着了……”
罗参突然开口,轻声自言自语:“这么精明的人,却总是毫无防备。”
“真令人苦恼啊……”
罗参轻轻的把娃娃放在一边。
咔嚓——
打开黑色的乐器箱。
手掌平摊,在乐器箱中一抚。
不见他如何动作,乐器箱中的细线,“唰——”缠绕在罗参的手指上。
五指一张,牵引细线。
咔嚓……咔!
坐在火车下铺上的傀儡娃娃突然歪了一下头,以诡异的角度慢慢抬头。
迎着啪嚓啪嚓狂闪的灯光,木头雕刻的精致脸颊上,溢开一个浅浅的笑容。
傀儡爬了起来,飞旋着在信纸上起舞……
——万俟林木……比……想象……中聪明。
——我们……已经……离……开……市区。
——会……按照计划……继续……接近……万俟林木。
——博……取好……感。
傀儡将信纸送进信奉,两只小巧白皙的手掌,虔诚的将信封叠好。
呼——
顺着一阵大风,直接扔出窗外。
消失在黑暗无边的夜色中……
“唔……”
一阵冷风,万俟林木蜷缩起来,冷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啪!
歪歪斜斜攥在手里的手机,瞬间落在火车的卧铺上。
下一秒。
万俟林木也一歪,没靠住栏杆倒下去。
罗参像是看见了一样,快速伸手,一把接住倒下去的万俟林木,没让他磕在过道狭窄的地上。
万俟林木没有醒过来,还在熟睡,已经陷入了梦乡。
罗参笑了笑,嘴角绽开一个无奈的笑容。
扶着万俟林木,自己跨过海峡一样的过道,坐在了万俟林木的卧铺上。
轻轻的将人放平,万俟林木就这样躺在了罗参的腿上。
继续熟睡。
“在做梦么?”
罗参低声低喃,似乎是怕吵醒万俟林木,声音格外轻柔。
“梦见了什么?”
万俟林木自然不会回答罗参。
罗参似乎也没有想让对方来回答。
而是说:“介不介意我看看?”
罗参抬起手来,“温暖的大手”比想象中温度要低,轻轻覆盖在万俟林木的眼睛上。
摘下墨镜。
忽明忽暗的车厢灯光中,罗参摘下墨镜,轻合的双眼慢慢睁开……
比常人颜色浅淡的双眸。
没有焦距,一片混沌。
“迷茫”的眼神更显温柔,这仿佛才是罗参最致命的温柔乡。
一晃,罗参眼前出现了画面。
——是万俟林木的梦境。
梦境很荒凉。
四周光秃秃的,一片灰土之色。
好像开天辟地之前的天地,混沌的连成一片。
灰败的山坡上。
没有一棵树木。
成群成群的坟墓,顺着山势起伏,将灰土的高山掩埋。
阴霾的雾霭中,潮湿的狂风中,竖立着一块掉角的石碑。
——翼望之山。
这是万俟林木的梦境。
万俟林木一身白色的长袍。
孤零零的站在山峰的绝顶之上。
俯视着脚下荒凉的坟冢……
黑色蜿蜒的锁链,束缚脖颈、手腕、脚肘,甚至扣住万俟林木的每一个关节。
一直延伸。
蜿蜒。
融入灰湿的雾气之中。
融入无尽的翼望之山。
“离开这里。”
有人突然说话,一个声音从浓雾之中传来,低沉沙哑,略微耳熟。
高大的声音影影绰绰,浮现在浓雾之后。
影子又说:“离开这里,快离开这里!”
万俟林木脸色冷漠,仿佛影子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不能离开。”万俟林木缓缓开口。
——离开这里!
——这是最后的机会!
——如果再不走,你会永远被囚困在这里!
“不能离开,”万俟林木面色平静,语气淡淡的:“无启还没回来。”
“我若是离开,无启定然寻我不到……”
——他在骗你!
——无启族人没有一个可信!
——离开,快离开这里……
“不能走……”
“无启还没回来……”
“他不会骗我……”
万俟林木也不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只是跟随着梦境呢喃着,心脏说不出的难过,压抑着喘不过气。
“嗬——”
万俟林木重重的倒抽一口气,猛地从梦境中挣扎而出。
对上罗参在黑暗中,似乎会熠熠生辉的眼睛。
万俟林木怔愣着,醒了醒神儿,发现自己窝在罗参怀里,赶紧退出来,整理着自己的头发,搓了搓脸颊。
“我睡着了?”万俟林木说:“我刚才在看鬼屋的评论,有点困……”
“无启是谁?”
罗参没有接万俟林木的话,定定的“看”着万俟林木,没头没尾的抛出疑问。
无启?
很耳熟,好像……
好像刚刚梦到过,但具体是什么,万俟林木突然想不起来了。
不能走,不能走,不能走……
耳畔只回荡着这样支离破碎的话,其余……
想不起来了。
万俟林木奇怪的看了一眼罗参,说:“无启?你不是说自己是无启族的人么,怎么问我?”
万俟林木没当回事,自顾自从卧铺上摸起手机,指纹识别打开待机。
【墓场鬼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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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评论:
网友:往事如烟[消费后点评]
剥皮食堂这个主题有点恐怖!气氛太到位了!一定要小心背后,NPC出没!哇!他家的NPC太可怕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出现了!惊险!刺激!
网友:ABCDE[消费后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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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价比超高有木有!上次玩过七宗罪,这次选择了湘西尸墓!太过瘾了!他家的惊悚做的超逼真!
网游:鈴里ちさと[消费后点评]
工作人员真的超敬业,拍肩膀超吓人,但是完全没看到人,真的跟见鬼了一样!
万俟林木快速浏览着点评网站上的评价,低笑了一声:“货真价实的见鬼。”
轱辘轱辘——
火车还在快速行进。
天际泛起一丝丝鱼肚白。
破旧的老式火车,冲出隧道,仿佛从黑暗中冲向黎明……
鬼屋刚刚开张,而且生意火爆,按理来说,万俟林木应该坐镇鬼屋才是。
但他需要出个远门,不得不出远门。
40条大黄鱼在遥远的外市,冲着万俟林木招手。
大黄鱼老奶奶发来了信息,把埋大黄鱼的地址告诉了万俟林木,需要万俟林木自己挖出来。
地址在外市的郊区,很偏僻,下了火车需要倒长途车,下了长途车还需要步行很远。
但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挡万俟林木对大黄鱼的钟爱。
万俟林木买了两张火车票,留下保安大哥坐镇鬼屋,带上罗参就出发了。
两个人轻装简行,不需要带什么日用品,两张火车票,连住宿的地方都已经搞定,不花一分钱。
万俟林木有个高中同学,已经四年多没见面,高中毕业之后也没有联系,同学的老家恰巧就在那附近。
万俟林木的同学已经答应,请万俟林木暂住自己家。
免费的。
大黄鱼老奶奶的祖宅非常偏远,附近几乎没有人烟,同学的老家距离祖宅,还有差不多三十公里的距离,同学还答应了万俟林木,借给他一辆车,可以开车往返,比较方便。
万俟林木挑唇一笑,满脸都是精明算计:“也是免费的。”
罗参将墨镜重新戴上,淡淡的说:“老板竟然还有朋友,我以为老板这种性格,不会有什么朋友。”
万俟林木刻薄、斤斤计较、还很贪财。
乍一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优点,只剩下一张好面相。
如果不是深入了解,谁也发现不了,其实万俟林木很善良,虽然斤斤计较,却又矛盾的大度,虽然爱财,却又取之有道。
万俟林木无所谓的说:“朋不朋友,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免费的,才叫朋友。”
罗参摇摇头,无奈的轻笑了一声,“快到站了,收拾一下吧。”
天亮之后,火车进站。
老牛拉扯一样,吭哧吭哧。
进站足足用半个多小时,这才慢慢停稳。
在乘务员“到站了到站了都下车”的呼唤声中,乘客像是没头苍蝇一般,混乱的挤下车去。
万俟林木从逼仄的车厢中挤出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车厢里空气流通不好,气息本就难闻,对于万俟林木这样嗅觉灵敏的人来说,就更是一种荼毒。
万俟林木招呼着罗参:“这边走,咱们坐大巴过去。”
因为偏僻,大巴车一天只有一趟,而且坐满人才会走。
天一亮下了火车,等二人再下了大巴车,已经看到了天边的夕阳,有一种精疲力尽的错觉。
“往前就是了。”万俟林木说:“据说是一座小别墅,在那边,我好像看见了。”
罗参跟在后面,一身高档的风衣,换了一块百达翡丽手表,提着黑色的乐器箱,仿佛行走在T台上。
“看来你的同学,不只请了你一个客人。”
什么?
罗参突然没头没尾的跑出一句话,万俟林木奇怪的看了他两眼。
再走几步,小别墅展露在万俟林木眼前。
别墅前横七竖八的停着车子,将别墅大门堵得水泄不通,源源不断有人从车子上走下来,走进别墅。
旅……游团?
如果不是那些下车的人,都穿着黑色或白色的衣服,万俟林木真的会以为别墅其实是个农家乐,来了很多旅游团……
下车的人,都穿着吊唁的衣服。
吊唁。
别墅的大铁门上,挂着黑白的花球。
忽悠——
忽悠——
被冬风吹得一晃一晃。
昏黄的夕阳下,黑白色的花球如此扎眼。
在……办丧事?
万俟林木站在别墅大门外,有些犹豫,拿出手机,准备给同学发信息。
源源不断的人从他们身边路过,无一例外的斜着眼打量二人。
眼神挑剔又刻薄。
简直比万俟林木平日里的眼神还要冷漠刻薄。
还充斥着浓浓的恶意。
恶意的窃窃私语,窸窸窣窣的响起。
“也是来吊唁的?”
“呸,什么吊唁?分明就是来抢家产的。”
“以前没见过啊,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抢家产了?”
“远房亲戚吧,真不要脸,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
万俟林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万俟林木给同学发了信息。
——我到了,门口有很多人,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几个男女从别墅里往外看着他们,眼神挑剔的厉害,好像法官审视犯人。
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撞了撞她老公的手臂,低声咬耳朵:“天呢,老公!你快看,百达翡丽的限量款!天呢,那不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么?!”
“穿得这么好,全是奢侈品!”
“老公,你快去问问,他们是什么人啊!”
女人撺掇着他的老公。
男人稍微有些犹豫,还是走了过来,满面搭讪的笑容,打招呼说:“你们也是来参加吊唁的?有些面生啊。”
万俟林木才二十一岁,看着年轻青涩。
罗参虽不知到底多少岁,但给人的感觉差不多三十岁左右。
男人走过来搭讪,自然柿子要捡软的捏,准备把万俟林木当做跳板敲门砖。
先搞定万俟林木,然后循序渐进的和罗参搭讪。
万俟林木眼看男人与自己搭讪,“嗤”的冷笑了一声,毫不犹豫的结束了这个话题:“不是。”
不是来吊唁的。
话题结束……
尴尬。
男人的脸上明显凝结着厚厚一层尴尬,瞬间冰点,咔嚓嚓结冰。
男人挠了挠鼻子,僵硬的转向罗参,尬笑:“这位先生是律师么?”
罗参面容温和,对男人展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男人看到罗参的笑容,狠狠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律师先生,应该没有那么刻薄。
罗参挂着温柔的笑容,嗓音十足温柔,绝对是个好相处的暖男。
罗参开口了:“不是。”
不是律师。
话题,再一次结束。
男人脸上的冰点没有融化,反而咔嚓嚓开始掉渣。
万俟林木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果然,罗参根本不是什么暖男,硬要说的话……
其实是不折不扣的暖男婊。
男人吃了两次瘪,话题被堵了两次,他老婆似乎看不下去了,从远处走过来。
“哎呦,看你们面生,一定不知道吧?我可是偷偷告诉你们的,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这家主人不是个好人啊!做坏事做多了,才会突然猝死。”
别墅的主人突然死了。
也就是万俟林木同学的父亲,心脏性猝死。
突然就没了,说走就走。
就是今天早上的事。
同学家里有些小钱,母亲很早就过世了,父亲没有再娶,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如今父亲突然撒手人寰,因为走的太匆忙,根本没有立遗嘱,同学才二十一岁,还没完成大学学业,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闻讯蜂拥而至,全都欺负同学年轻,想要分一杯羹。
从一早开始,别墅就挤满了人群,还有更多更多,闻讯赶来的苍蝇,不断萦绕着别墅。
万俟林木没想到这么寸,自己来借住几天,同学的父亲却突然过世,真是背到了家。
“哈哈哈哈!!”
“曹元正!曹元正终于死了!!他坏事干的太多!”
“老天爷开眼啊,开眼啊!”
“你害死我丈夫,老天爷怎么不早点收了你!曹元正你不得好死啊!!!”
黑压压的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穿着靓丽的女人,女人癫狂的大笑,又哭又笑,冲进别墅门就开始砸东西,玄关所有的东西都被她踢打在地上。
一边砸一边吼:“曹元正!你害死我丈夫!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开眼了!”
万俟林木的同学姓曹,虽然他不知道曹元正是谁,但是不难猜出,应该是同学刚刚过世的父亲。
那搭讪的男人看到这场面,立刻小声的跟他们嚼舌头根子:“这是曹元正的弟妹,你们肯定不知道吧,有传闻说曹元正害死了他弟弟,就为了抢他弟弟的公司……”
“曹元正就是个禽兽啊!”
“不但害死亲弟弟,还要强奸弟妹呢!”
“太禽兽了!”
七大姑八大姨听他们在说曹元正的八卦,立刻聚拢过来,小声议论着,似乎以为这样的议论,就会让万俟林木和罗参知难而退。
但是七大姑八大姨不知道,他们并不是来分家产的。
只是来借宿的。
万俟林木深深的叹了口气,自己只是来借宿的,没想到这么背,竟然听了一个狗血故事。
同学的父亲家里很穷,的确很穷。
上高中那会儿,很多人都笑话同学,就因为他家里很穷。
但后来,同学的父亲突然发达了,一夜暴富。
曹元正有个弟弟,弟弟白手起家,很有经商头脑,生活过得比曹元正不知道好多少倍。
兄弟俩关系不错,弟弟经常接济曹元正,还请曹元正一家到家里来吃饭。
曹元正的弟弟手里有一个公司,马上就要上市,就在上市不久之前,突然有传闻,曹元正不择手段的抢了自己弟弟的公司。
弟弟因为经受不住打击,竟然给活生生气死。
“给气死了!”
“是呦,我也听说了!”
“曹元正不是东西啊,气死了自己弟弟,还要霸占弟妹,也是弟妹有骨气,宁死不从,要不然啧啧……”
弟妹那时候正好怀孕,听说丈夫去世的消息,差点当场流产,抢救了很久,这才救了回来。
后来……
曹元正接手了弟弟的公司,弟妹的孩子生下来之后,主动要求帮忙抚养孩子。
——你听听,如果不是心里有愧,为什么要抚养孩子?
——孩子也是惨啊,一出生就没有了爸爸。
——弟妹更惨不是么?曹元正这个人面兽心,杀了她丈夫,还想强奸她,一个人拉扯孩子。
——惨呐……
弟弟死后,曹元正一夜暴富,这几年过的是风生水起,分公司已经开了几十家,不止上市,还把公司开到了国外。
大家都说,曹元正是一只吸血的蝙蝠,他这不是在赚钱,他这是在啃食死人的腐肉!
周围人七嘴八舌,好像这样会把万俟林木和罗参吓走一样。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万俟林木冷漠的打断了七大姑八大姨的话头。
瞬间安静。
鸦雀无声。
众人侧目盯着冷血的万俟林木,一个个脸上挂着“这年轻人怎么能这么冷血?”的斥责表情。
站在道德与怜悯的至高点上,俯视万俟林木。
“呵——”
万俟林木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是讥讽。
毫不掩饰。
这些人挂着怜悯的表情,说着怜悯众生的普度之语,身上却散发着与怜悯背道而驰的恶臭!
——贪婪。
“好臭。”
万俟林木甚至扇了扇风,想要驱赶这股味道。
所有人的目光紧紧盯着万俟林木,都不知道万俟林木在做什么,却有一种被透彻隐私的感觉。
羞耻得脸皮生疼。
“啊啊啊啊!我打死你!打死你!”
“都是你爸害死了我丈夫!”
“打死你!!”
嘭——
哭闹的弟妹突然拔高声音,抄起玄关的花盆,狠命丢了出去。
啪嚓!!!
万俟林木的同学曹文接到短信,急匆匆从别墅二楼跑下来。
刚一出现,就被砸场的婶婶看发现。
“还我丈夫!还我丈夫!!”
“挨千刀的!不得好死!”
“把丈夫还给我!”
花盆砸在二楼的扶手上,四分五裂,就砸在曹文的耳边,曹文吓得双眼发直,迸溅了一头一脸的灰土。
他的性子似乎有些唯唯诺诺,垂着头,不敢说什么,婶婶冲上来踢打,他也只是抱着头躲避,快速从楼梯上连滚带爬冲下来。
走到万俟林木跟前,稍微松口气。
展露出一个同样唯唯诺诺的笑容:“林木,你来了。”
曹文紧张的说:“真不好意思,今天早上突然发生了点事情……我父亲去世了。”
曹文说出这句话,很轻松,没有太多的表情,好像在叙说一个远房亲戚去世一样。
曹文抬手说:“我们去二楼吧,我留了房间。”
万俟林木没有废话,虽然混乱,但住在这里是免费的。
他们抢他们的家产,自己借住自己的房间,挖了大黄鱼走人,就这么简单。
万俟林木和罗参跟着同学往二楼走,曹文一路上唯唯诺诺的道歉:“不好意思,真对不起啊,我爸爸突然去世了,家里一团糟。”
曹文的语气很懦弱,但话语之中,夹杂着一丝丝埋怨,似乎在说。
真是添乱,为什么这个时候死了。
站定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门口,曹文发现万俟林木在看自己,当下眼珠子晃了晃,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不对,连忙解释说:“你也知道,我……我和我爸爸不亲。”
高中是寄宿学校,
万俟林木知道,曹文不经常回家。
在曹文的爸爸很穷的时候,曹文不想回家,因为回去就要面对家徒四壁。
在曹文的爸爸一夜暴富之后,曹文也不想回家,因为回去就要面对亲戚的指责和婶婶的哭喊。
——杀人凶手!
——还我丈夫!还我丈夫!
——曹元正,你不得好死!
曹文咧咧嘴角,生硬的指着房间:“不好意思。”
他又道歉了。
“实在不好意思,”曹文搓着衣角,局促的说:“我爸突然去世,家里来了很多……吊唁的亲戚。”
来了很多抢家产的亲戚。
“所以……只有一间房间了。”
万俟林木和罗参是两个人。
曹文的眼神突然放出了光彩,小心翼翼的盯着万俟林木:“要不然……林木你和我睡一个房间吧?”
似乎是怕万俟林木拒绝,声音都拔高了半个度,略微有些激动:“我们高中的时候,也是一个宿舍的,睡一个房间应该……没、没问题吧。”
“不用了。”
回答他的却是罗参。
罗参展露着他的招牌笑容,温和的打断了曹文的话。
温和,却强势。
“不用了,我可以和老板挤一间。”
曹文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
罗参不留任何余地的说:“平时我和老板也是同房,没有什么不方便。”
曹文张开的嘴,僵硬的合在了一起。
眼神吃惊的在万俟林木和罗参身上瞟了几眼,又恢复了唯唯诺诺。
“这……这样啊。”
吱呀——
曹文略微失落的推开房门:“好久没人住了,稍微有点简陋,不过东西我都换了新的。”
吱——
呀……
房间里空荡荡。
一张木质双人床。
一张单面靠墙的桌子。
其余三面,环绕着三把椅子。
其中一把椅子,椅背断了角,呲着张牙舞爪的木屑毛刺。
除此之外连柜子也没有。
哗啦哗啦——
窗户敞开,冬风从外面灌进来,抖着厚重的窗帘。
“啊……”万俟林木轻轻叹息了一口。
低声自言自语:“本来两个人一间,看起来现在要三个人一间了。”
敞开的窗口,一个脸色惨白的男人,不停的抖着厚重的窗帘。
听到万俟林木的话,“咔嚓咔嚓”拧动着僵硬的脖子,转过头来。
微微歪头,看向万俟林木。
嘴角裂开一个弧度:“你能……看到我啊——”
“啊?”曹文惊讶的说:“你说什么?”
曹文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脸不解,三个人?
第三个人,在哪里?
“啊!!!!”
抖动窗帘的男人突然张开嘴巴,一张普普通通的嘴猛地变形,好像吞象的蟒蛇,张合到尽头,牙齿外翻,狰狞的怒吼着。
万俟林木:“……”
万俟林木淡然的注视着吓唬自己的“恶鬼”。
一脸淡定,眉梢都没抖一下。
男人:“……”
男人显然不知道,万俟林木患有先天性恐惧缺失症,他的动作在万俟林木眼里,好像马戏团里努力逗趣游客的小丑。
万俟林木镇定的插兜站在房间门口,冷漠回答曹文:“哦,没说什么,你听错了。”
恶鬼没有吓到万俟林木,而罗参又是个瞎子,根本看不到男人滑稽的模样。
“我会回来的!”恶鬼大吼:“休想赶走我!我还会回来的!”
“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拿回曹元正欠我的!他欠我的!!”
唰——
一股黑烟。
男人化成了一股黑烟,瞬间从敞开的窗户钻了出去。
消失在最后一缕夕阳之中……
“啧,好冷。”万俟林木轻声叨念了一句。
曹文立刻走到窗边,“哐!”将窗子关紧,“这个屋子背阴,稍微……稍微有点冷,我记得林木你最怕冷了,要不然……”
“要不然还是和我一个屋子吧?”
“我那边暖和。”
罗参再一次温柔的打断了曹文的话,“哐!”一声,将黑色的乐器箱,重重的敲在桌上。
淡淡的说:“不麻烦了,我们老板认人,不习惯有陌生人睡在旁边。”
曹文第二次败下阵来,尴尬的搓搓手,说:“那好吧,我……”
——曹元正以前特别穷,欠了我家很多钱呢!
——你们看看,这是欠条!我都留着呢!
——我也是我也是,我这里也有欠条!
——人都没了,还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曹元正的遗产,咱们分一分,至于欠的其他钱,哎,曹文一个人也挺可怜的,就不用他还了……
楼下传来亲戚们瓜分遗产的声音。
因为没有立遗嘱,也没有其他公正,曹元正的父母又都在世,因此从法律上来讲,曹元正的遗产并不会全部分给自己的独子。
曹文听着隐隐传来的声音,苦笑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曹文啊!”
刚才和万俟林木搭讪的男人,还从楼下走了上来,象征性的敲了敲门。
“曹文啊,大家在给你父亲整理遗物……”
其实是瓜分遗物。
稍微值点钱的,全部都被瓜分走,三光政策,贼不走空。
亲戚叹了口气,表情十分悲痛,却有一股臭塑料味扑面而来,那是假惺惺的气味。
只有万俟林木能闻到。
最真实的味道。
亲戚又说:“你父亲也没留下什么像样的遗物。”
“只剩下这个……”
——一只破旧的手机。
手机是翻盖款式,非常老旧。
亲戚将旧手机递给曹文,臭塑料的味道更加浓郁了,悲痛的说:“我看你父亲把这个手机珍藏起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不值钱的东西。
“你就拿着,当个念想吧。”
亲戚随手翻开手机前盖,长按开机键。
当当当当——
一串刺耳的和旋声。
刺啦刺啦——
旧手机的屏幕不断闪烁着,爆出电流雪花。
刺啦、刺……
刚刚亮起来,瞬间又灭了下去。
亲戚无所谓的笑着:“可能是太老旧了,接触不良吧?”
“没关系,这种情况,敲敲就好了。”
“砰砰砰!”
亲戚攥住手机,反复在手心里敲打。
啪!!!
手心打滑,老旧手机瞬间甩了出去,直接飞进房间,狠狠弹在断了角的椅子上。
咔嚓!
一声轻响。
手机屏幕爆出一个雪花,闪了一下。
瞬间又陷入了黑暗。
彻底关机……
万俟林木实在看不过去亲戚的“装疯卖傻”,弯腰把旧手机捡起来,递给曹文。
曹文胡乱的把旧手机塞进口袋里,唯唯诺诺的不敢抬头,他怕亲戚因为父亲的事情纠缠自己。
让自己在万俟林木面前抬不起头,丢了面子。
曹文骨起勇气,唯唯诺诺的推搡着亲戚:“我们出去说吧,出去说,不要打扰客人。”
嘭!
曹文带着亲戚,离开了客房,房门被冬风一带,重重的撞上。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万俟林木和罗参两个人。
又恢复了平静。
罗参将墨镜慢慢摘下来,“哒”放在桌上。
语气很微妙。
尽管至死不渝的温柔,却很微妙:“老板,你的同学喜欢你。”
万俟林木耸了耸肩膀,很无所谓,没有说话。
罗参换了一种方式,“委婉”的说:“出于性爱的喜欢。”
万俟林木笑出声,很轻松的说:“我知道。”
罗参难得有些惊讶,奇怪的“看”向万俟林木。
面容可以掩饰,眼神可以作假,但味道不行。
曹文看到万俟林木,身上飘散出一股酸甜的味道,那是恋爱的气息。
酸味大于甜味。
那是暗恋的气息……
万俟林木十足坦然:“高中那会儿,曹文因为性子太软弱,经常被孤立,没人和他说话,我好像借了他一次圆珠笔。”
曹文红着脸,第一次对万俟林木散发出酸甜的气味。
从那之后,曹文每次见到万俟林木,酸甜的气息就会更加浓郁,更加强烈。
万俟林木从一开始就知道。
“不然的话,为什么会让咱们免费住宿,还免费借咱们车子?”
罗参:“……”
无奈的摇摇头,罗参顺手退下自己的风衣,想要放在一边:“有没有人说过,老板你的性格有些恶劣。”
万俟林木叠着腿,悠闲的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扬起一个笑意,很是自豪:“基本所有人都会这么说。”
“很可爱。”罗参补充了一句。
万俟林木悠闲的情绪被罗参成功的打断了,怔愣了一瞬,怪异的盯着罗参,似乎想知道罗参说的是真是假。
盲人的品味,都这么奇怪么?
还是说品味奇怪的人,才能这么有钱?
嘭!
二人四目相对,罗参转过身来。
因为眼睛看不见,环境又不熟悉,猛地被凳子腿绊了一下,向前扑去。
罗参身材高大,突然冲向万俟林木,万俟林木猛地被壁咚在狭小的空间里。
罗参肌肉流畅的手臂,从万俟林木的耳畔经过,撑在他身后的椅子背上。
温热的气息,倾洒在万俟林木的耳畔。
一进一出,牵起暧昧的涟漪。
一丝丝波动着。
万俟林木轻微的“嗬……”了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紧紧盯着罗参突然放大,侵略而来的俊颜。
两个人之间甚至只有不到一厘米的私人空间。
眼睛。
罗参浅色眸子近在咫尺,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么熟悉。
就像……
浸满酒香的陷阱。
万俟林木突然有点渴。
罗参就着这个动作,慢慢靠近万俟林木。
一点一点。
好像电影的慢镜头,不断的推进。
挑逗着观影人的视觉体验。
也侵犯着万俟林木的“领土”……
眼睫轻微的抖动了一下,万俟林木脑袋发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微微闭上双眼。
就在二人即将变得更加亲密的一刹那……
“老板。”
罗参突然轻笑一声。
温柔的笑声,带着一丝戏谑。
瞬间打碎了一地的旖旎和涟漪……
罗参笑着说:“老板,你为什么要闭眼?”
万俟林木后知后觉,咳嗽一声,狡辩说:“我没有闭眼,你都看不见怎么知道我闭眼?”
“一直睁着。”
“睁得这么大。”
罗参宠溺的一笑,任由万俟林木撒谎,轻轻帮万俟林木整理了一下鬓发,“不好意思,撞疼你了么?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
罗参回头“看”了一眼椅子。
空荡荡的房间。
一张木质双人床。
一张单面靠墙的桌子。
四把椅子,三把环绕桌子,一把孤零零的靠着墙。
其中两把椅子,椅背断了角,呲着张牙舞爪的木屑毛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