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老杨柔肠寸断的样子,郁斐和铁柱同一瞬间沉默,脑子里不约而同想起医闹纠纷之类的社会新闻,一边感叹原来老杨也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一边绞尽脑汁想安慰的话。
然而杨路深一看他们两个纠结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直接说:“不是医闹。”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铁柱松了口气。
郁斐也点头:“没事,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不必在乎太多。”
铁柱让一边阿姨将普洱茶换成了真正的酒,亲手给老杨倒上一杯:“这个酒不错,你尝一点。喝醉也没关系,我这里房间很多,已经让阿姨给你们准备好了休息的房间。”
“这么周到。”杨路深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周聚会原本只有铁柱和王老八两个人,铁柱还做好了客人的留宿准备,再加上他们两个之间暗潮涌动的气氛。
今天晚上该不会是铁柱计划的罗曼蒂克之夜,然后被自己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给破坏了吧?
端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回想自己那时听到的邀请,越想越觉得是客套话,偏偏自己还一口答应,心中充满尴尬的不想加班,恨不得现在开车去加班。
郁斐还在慢慢品味入口柔一线喉,一看老杨直接仰头将酒喝尽,忍不住阿弥陀佛了一声:“老杨,借酒浇愁愁更愁,人生在世还需要看开一些。”
“我知道。”老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个酒确实不错。”
铁柱嘿嘿一笑:“我妈特意买给我的,也不知道她和我爸最近在国外怎么了,突然给我打钱问我是不是生活有困难。”
郁斐:“父母关爱孩子,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对。”杨路深点头附和,“其实在玩拾荒之前,我在家里的情绪一直不高,浑浑噩噩在床上过一天,我爸我妈都很担心我。今天听到我要出门,他们还送我到门口。”
铁柱一听就慕了:“你爸妈还能让你在家里床上躺一天不叫你呢?我爸只要看到我躺在沙发上,就算是刚刚躺下五分钟,也要放狗咬我。”
“我师父也是,搞得我小时候睡觉都是爬树上睡的。”郁斐回想庙里那颗大槐树,感叹说:“那时候我还从树上掉下来好几次。”
杨路深看着郁斐:“你是小时候一直生活在寺庙里吗?我前一段时间修禅去庙里住了一段时间,发现确实可以平静心灵,但是回到家里我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逃避现实永远解决不了问题。”郁斐拖着脸看他:“不知道你是遇见了什么事情,如果是心理上的,我建议还是去医院找专业的心理医生并且结合药物治疗。”
杨路深又喝了一杯酒:“看过,我知道我的问题在哪里,并且知道应该怎么去做,只是……”他摊开手,“人很难一辈子都讲道理,谁都会有颓废和想要放弃的时候。”
铁柱感同身受:“确实,那时候我刚刚毕业,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的艺术风格,我连房租的钱都付不起,为了省钱,每天只吃两个面包,然后疯狂喝水饱肚子。明明知道应和市场风格就可以改变现状,但是我就是不愿意,天天躺在床上叹气。”
郁斐听着望天,心想就欧璜这个艺术风格,有人能够理解才离谱。
“是这样的。”老杨给铁柱倒了杯酒,同他碰了碰杯:“然后呢?你怎么做的?”
铁柱叹了口气:“后面我屈服了,因为我路过一家烤肉店,肉,真的很香。而我,真的很想吃。”
杨路深:……
杨路深:“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
铁柱无言,只能同老杨再碰一杯,告诉他忍一时得一世,有时候不能前进的时候,不妨往后退一步。
“这你们说的这些我都懂。”有点喝多的杨医生脸颊已经绯红,他端着酒杯摇头说:“我就是过不了我心里的那一关,因为太害怕手术失败上不了手术台,拿着刀我就开始冒冷汗,心跳加速,我的手就开始抖。”
他又喝了一口酒,抹了把自己的脸:“我知道手术失败是很正常的事情,现在的医疗技术并没有起死回生那么神奇,病人自身的状况也不好……”
“你是个好人。”郁斐打断他的话:“医院里太多生离死别,你要看开一点。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
杨路深点头:“就是因为尽力了,但还没有救回来让我更觉得失败。那个小姑娘住院的时候,我还看着她的男朋友在病床前面向她求婚,如果手术成功活下来,现在我应该在她的结婚典礼上。”
他端着酒杯笑了笑:“我还记得她上手术台前问我说,医生,光头的新娘会好看吗?我说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新娘。她说到时候一定请我坐在贵宾席,我说好。然后……”
“不要再说了。”郁斐拍拍他的肩膀:“不是你的错。”
情感丰富的欧老师已经红了眼睛,递上纸巾让杨医生擦擦眼泪:“你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会有天使替她爱你。”
“不是我,是她男朋友,谢谢。”杨路深擦干净眼泪和鼻涕,感叹一声说:“这算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看着自己的手,抚摸过每一根手指:“我救过许多人,也加速了很多人的死亡。后面每天晚上睡觉,我都会梦到以前的病人,有的在笑,有的在哭。后面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来了拾荒。”
郁斐点头:“网游能让人短暂忘记现实世界的烦恼,构建一个新的社交圈,的确有解压的效果,”
“不,我是接受了一个心理治疗的项目,作为治疗者进入拾荒的。”杨医生话一出口,身边的铁柱和郁斐骤然沉默了下来。
但也只沉默了一会,很快恢复了正常,欧璜给老杨又倒了一杯酒:“我看你在游戏里开朗很多,感觉不到有什么问题,没想到你的笑只是你的保护色。”
杨路深:“在拾荒里我的精神状态很好,不过你们为什么都不惊讶?”他看着旁边郁斐平静吃菜的脸,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们会因为心理治疗项目觉得惊讶。”
铁柱:“……这个问题,老八,你来回答一下。”
“是这样的,我虽然说我是无业游民,其实有在做投资,并且名下也有个投资公司,不过大部分时间是甩手掌柜状态,自己决定投资的只有一个项目。”
郁斐看着杨医生逐渐懵逼的脸,缓缓说出了那个残酷的现实:“我是拾荒的投资人,并且关于你心理治疗的这个项目,我也是从头到尾都知情的。”
杨路深坐在椅子上,右边是赵家屯富豪,左边是拾荒投资人,他一个平凡无奇只有专业和脸还可以的医生夹在中间,终于明白什么是煎熬。
原来自己最大的秘密不是秘密,杨医生再饮一杯,怒骂一声麻了个巴子,你们两个怎么这么装逼,然后化悲愤为食欲,开始暴饮暴食。
郁斐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头,一顿饭吃到最后,铁柱打开了音响放起了友谊地久天长的交响乐版本,在音乐声中,三个人都有些不省人事,互相搀扶着上到顶楼进房间休息。
等到一觉睡醒,郁斐愣了两秒钟转头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才想起来自己在铁柱的赵家屯豪宅里。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时钟,已经是晚上9点。
简单洗漱了一下,郁斐推开窗户让夜风吹进来,因为靠着山,夜晚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他走上外面的露台,正准备拍张城里难得看到的星空发给哥哥,就听见旁边传来欧璜的声音。
“睡醒了?”欧璜站在隔壁的阳台上笑着看他,“刚刚我还在纠结是去叫你,还是让你继续睡。”
郁斐:“老杨呢?还在睡?”
欧璜点头:“喝多了,最后好像又哭起来了,估计还得睡一两个小时。”
“这样啊。”郁斐点点头,在夜风和星空下同欧璜微笑着对视了一阵,直到两个人都不好意思低下头。
欧璜清了清嗓子:“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东西。”
“好啊。”
两个人默契地让老杨好好休息,一起出了房间来到了同一层另外一边的大露台。欧璜为郁斐推开门,示意他往里面走。
欧璜:“当初之所以在这里买别墅,就是我看重了这里人很少,而且靠着山没有什么高楼,所以在天气好的晚上,只要躺在这里就能看到满天的星星。”
郁斐在欧璜事前准备好的软毯垫上躺下,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寺庙里的香火味,但好像又多了别的味道。
“你喷了香水?”郁斐问。
“对,而且是我自己调的香。”欧璜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我觉得这个味道和你给我的感觉很像,慵懒又舒服。”
他在郁斐的身边躺下,关掉背后所有房间里的灯光,看着星光璀璨的天空轻声说:“你不是说上一次看见星空还是小时候吗?我就想起了这个地方,一直想要带你来这里看看。”
郁斐看见他抬起手指着自己看不出的星座位置,轻声说着有关的神话故事,眼前是遥远却闪亮的星星,身边是温柔却清晰的声音,他一会看欧璜在自己眼前挥动的手,一会看天上的星星。
星星高不可摘,但是欧璜的手却可以伸手捉住。
郁斐看着他的手轻声说:“明明过了很多年,天上星星的样子和小时候看过的还是一模一样。很漂亮的星空。”
“等时间再晚一点,天更黑,星星会更好看。”欧璜看着他垂着眼轻声说:“你觉得漂亮就好。”
郁斐转头看着他,星空下的混血男人眼睛同夜空一样迷人,两个人的呼吸交融,郁斐看着他眼睛里的自己,轻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欧璜点头:“我有一个小小请求。”
星空下的两个人越靠越近,郁斐鼻间的香水气味变成了欧璜身上特殊的海洋香,可能是黑夜的怂恿,郁斐感觉到欧璜的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脸,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
“我可以追求你吗?”
“我愿意。”
郁斐:……
等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