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燥热的夏天有两个东西不可少,一是水,二是西瓜。

夏夜抱着半个西瓜坐在自家的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个勺子,一口一口,吃得很干净。

他吃西瓜有个习惯,第一口永远是正中心那一块,没有西瓜籽,没有白色筋膜,水分最足还最甜。之后是边上的一圈,一片片如花朵盛开,甜如蜜的西瓜汁聚集在下方,也被仔细勺起来喝掉。

“真好吃啊。”夏夜胖乎乎的脸上写着心满意足,大概此时此刻,他已经达到了幸福的又一个高峰。

一只孔雀绿的金龟子被他的快乐感染了,它飞过来,落在夏夜身边一块瓜皮上,上面还有些残留的红瓤。连红色的蜻蜓也来凑热闹,它震动翅膀绕着他飞了两圈,在一株不知名的杂草上停下来,停在一片椭圆的还有点毛茸茸的叶子上。风一吹,叶子抖了抖,上面的蜻蜓也跟着抖了抖。

隔壁阿婆洗好了衣服,见着夏夜坐在小凳子上吃着西瓜,额头几根毛在风里一抖一抖,觉得很有趣,回头给他拿了一个水蜜桃,已经用盐水浸泡洗过了。

“谢谢阿婆。”

“呵呵呵,小夜多吃点。”

他吃得真香,抱着个西瓜跟抱着一个世界一样。

“夏三君虐待他了?”星罗沉迷水镜无法自拔,一边嫌弃这孩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边找人买大西瓜,“买最好的西瓜,送夏三君家里去。”

“啊?”他下属一脸懵逼,让一个小妖魔给退休的术士送西瓜?鸡给狐狸拜年?美团外卖?

“啊,对了。”星罗转动椅子,他的脸一半沉在黑暗里,好像在笑,“告诉他,阎立已经知道他在哪里。如果想要我出手,就把他孙子送过来给我玩两天吧。”

下属:……

你会被打死的,真的。

“吾王。”这个下属离开没多久,星罗左右手走进来,先是行礼,接着便道:“白狐来了。”

“她?她不是伪装成人类嫁给了一个人类?来这做什么?”

“白狐为那人类孕育了一个孩子,耗尽力气,时日无多。她想来这边,以‘月华珠’为报酬,请王抹去她一家痕迹,庇护几年。”这下属不带任何主观情绪地将一份资料放在桌子上。

星罗瞥了一眼,看起来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憨厚正直的父亲,温柔美丽的母亲,可爱的孩子。

“为了孩子可以牺牲自己的伟大母亲吗?”他托着脸,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嘲讽,“可是孩子却未必想要这样伟大的牺牲。”

文件上有他们各自的名字、身份和过往经历。

“何安?”他看着那个长着一双鸳鸯眼的混血男孩,这就是白狐的孩子么?

半妖对很多低等妖魔来说是大补,对人类又是珍贵的材料,白狐耗尽力气生下的,天赋应该不差,她如今保护不了,只能来求助。

星罗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妖魔和普通人类孕育孩子需要付出巨大代价,在他看来这都是自甘堕落。不过从利益角度出发,‘月华珠’换抹去她一家的痕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允了。”

另一边,接到送西瓜命令的下属苦着脸查询‘最好的西瓜’在哪里。魔君说要最好的,那就得是最好的,魔君就是有这种任性的权利。

“啊,找到了。……嗯?一个西瓜就要几万吗?我一个月才几千,他们怎么不去抢?”

电脑屏幕在黑夜里发出凄凉的白光:呵,穷鬼。

下属拍卖了一个几千块的西瓜送到了夏三君家。不,准确的说是送到门口,小妖魔根本无法跨越夏三君设下的结界。

收到西瓜的夏三君也是惊讶混合着茫然,他不太理解星罗的操作:这妖魔是要干嘛?用糖衣炮弹腐蚀我们家乖巧的阿夜吗?

“王让我告诉你,阎立已经知道你在这里。然后……要不要把您孙子送过去住几天?”送西瓜的妖魔在夏三君威胁的眼神里战战兢兢把话说完,之后身体就像是挥开的烟一样散去。

阎立?

夏三君对其感观复杂,一方面是可怜对方被蛊物控制,身不由己,一方面又憎恶对方企图伤害夏夜的行为。

当然,他最讨厌大概还是白家女儿,一切悲剧的起源。

白家女儿这极端爱恋,不但害了自己的性命,害了他女儿夏月和孙子夏夜,还害得她未婚夫道心破碎,直接堕魔。

许多人不知道情蛊一事,只知道白家、夏家和妖魔纠缠不休。这件事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很快这牵扯三个家庭的狗血剧就被人扒出来,夏三君和白家都是故事里的丑角。

白家和夏家都是千年的术士家族,一个擅蛊,一个擅咒,如今却沦为笑柄。

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反手毁掉半个家族,白家也是恨极,只是无可奈何。

夏三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知道情蛊之下阎立要杀夏夜的执着。

若是最强盛时期的夏三君,他并不怕妖魔阎立,打不过逃得过。但是现在的夏三君不行,他变得越来越弱。

年轻时他遭人暗算,失去妻子,女儿离心……这一系列事情足够他看透人世间很多事情。曾经拼命追求一些东西,现在他不想再去追求,他只想保住自己的家人,让他们免受厄运。

为此,夏三君不惜离开之前的朋友和一切,隐姓埋名,在这偏远南方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可惜……

夏三君看着踮着脚研究这黑皮西瓜的夏夜,花神的身份对别人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对夏夜却是灾难之源。

有过夏月的教训,他不会再将孩子教得天真无邪手无缚鸡之力,夏夜必须拥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无论这力量是守卫用的还是攻击用的。

没有强大力量,和有强大力量而不用,那是两回事。

“今天要学习简单的结界锁。”夏三君拿出新的书籍,“这个西瓜现在要浸泡在井水里,傍晚之前学会,刚好可以吃。”

非常喜欢西瓜这个水果的夏夜举着双手欢呼:“好哦!”

夏三君并不知道,学习运用力量,对夏夜来说仿佛是一种本能,和吃饭、睡觉、呼吸一样天经地义。好像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这个。所以有没有奖励,都不会影响夏夜学习的效率。

他如海绵吸水一样去汲取知识,从未刻意表现出自己的学习速度。

“王,北方来的家伙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

同一时间,进入南方地界没有多久就被盯上的,阎立的下属们也已经被扣押到了星罗的面前。

星罗没什么形象地拿着一个锉甲刀精心打磨自己的指甲,眼睛都没转一下方向。他用这种黑色光亮的锉甲刀把指甲修得很齐整,然后吹了吹上面的粉末,漫不经心道:“你主人没来?”

这下属因为自己的强大和背后势力的强大极少受到这种待遇,他感觉被羞辱,又不敢真的得罪星罗,只得低头道:“我主令我向魔君问好。”

星罗不喜欢拉帮结派,他自己只有一个小圈子,不爱管事。但是毋庸置疑,他目前仍是妖魔里的最强者,其余大妖魔虽然对魔君之位跃跃欲试,但无论是天赋还是实力,总还是差了星罗一点。

如果他们主人更进一步,就不必看星罗的脸色了。——这妖魔心想。

妖魔和人类虽然生活在一个地方,却在各自不同的世界内。

他们一起在这个土地上生活了数千年,以前人类在白日活动,而妖魔在夜晚活动。但不知道哪一天开始,这些生命慢慢从人类的世界里消失,成为传说。这些妖魔们已经千年不曾出现。

只是随着人类科技的高速发展,灵气复苏,黑暗中的生物再一次出现,各地神秘事件频发。

有人怀疑这是蓝星的自我净化,因为人类对蓝星的破坏程度太大了,就像是不断繁殖的寄生虫,已经对蓝星本身造成威胁。

妖魔的存在可以克制人类没有节制的破坏和索取,因为大多数的妖魔对人类并不友好。

其实不管妖魔出现的原因是什么,妖魔们全面复苏已经无法避免。如今白日和黑夜没有了区别,有时候走在路上,都不知道身边是人是魔物。

人类以国划分土地,妖魔也以国划分。他们所在的这一块地区,名义上以星罗为首。但是星罗不管事,除了南方这一角,其他地方被其他大妖魔瓜分干净,他却毫不在意。

不过,星罗虽然不太管事,也不在乎权势地位,他的下属却很在乎。所以南方这角落被经营得固若金汤,除了星罗的势力,其他任何人都别想掺杂进来。

若是有强大妖魔来南方,就是进入他划分的地盘,需要经过他的同意。阎立派来的这妖魔未和星罗打招呼就过来,被直接杀了都不算冤枉,这就是他低头低得那么快的原因。

其实这个妖魔心里非常不服气,这是阎立家的私事,与星罗无关,星罗以什么立场干涉?

想要压制人类成为统治者的鹰派妖魔,对星罗这种只想和平共处的鸽派妖魔一直看不上眼,实力再高都看不上眼。

星罗现在待的地方是一个酒吧,据点之一。因为是闹吧,什么奇奇怪怪的客人都有,偶尔有妖魔原型现身也不会吓到热舞的男男女女。

比如今天刚逮回来的阎立的下属,他长相就不是特别好看,像一个章鱼。

他们那一派都很喜欢自己的原始长相,非常排斥类人化,认为这是妖魔的堕落。但是他们的头阎立长得又很人类化,而且还非常符合人类审美,否则也不能勾得人类少女神魂颠倒,这就很矛盾了。

“阎立为什么不自己来?”星罗又问,他的脸上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找自己孩子,总得诚心一点嘛。”

下属并不说话,阎立被蛊物控制,对自己孩子赶尽杀绝,这一系列骚断腿的操作妖魔们谁人不知?星罗说他找自己孩子,完全就是讽刺。

妖魔们虽然被称之为妖魔,但作为生物的一种,对于自己的幼崽还是本能怜爱,尤其高等妖魔生育率那么低,幼崽就更珍贵了。阎立玩得那么骚,总有人看不过眼。

“魔君既然知道我主要寻找的人就在这里,却还是一意孤行不许我等进来搜罗?”这个章鱼头梗着脖子质问星罗。

“啪!”星罗一个下属一巴掌扇在章鱼头的脸上,脸有一瞬间的变形:“你是在质问吾王吗?谁给你的勇气?”

星罗看着戏份特别足的自己的下属,深深感慨不能继续放任下属没事刷动画片了,太中二了,简直像是两伙小学生打架。

“回去告诉阎立,想要来我这儿找人,派你来不行,他要自己过来。”

“吾主……”

对方还要再张嘴,星罗却懒得和这妖魔多说,挥挥手直接让下属处理这件事:“西斯。”

走出来的是一个西服三件套如同欧式管家的男人,脸上带着虚假又完美的职业笑容,将章鱼头带下去。

人都走后,房间门一关,世界瞬间就安静了,外面群魔乱舞的酒吧男女和这里完全隔离开。星罗将腿架在桌子上,顺便往杯子里倒了一杯快乐水,眼看着又想打开水镜,不看脸简直是就是典型的一边刷直播一边灌快乐水的死肥宅。

水镜里面出现了夏夜……家外的大院子。

夏三君把房子弄得和保险库一样,就算星罗也无法越过结界看到内部去。

除非星罗真那么不要脸地硬闯。

其实星罗没那么变态,没事老看这种直播,只不过偶尔感受到护身符那边的轻微波动,打开确认一下花神是否无恙,但是经常一不小心就被夏·美食播主·夜的吃相吸引了注意力,一不留神就会多看一会儿。

“是在家里啊,大概是在练习什么法术了。”

星罗心想着,准备关掉水镜,结果夏夜房间的窗户打开了,小小的夏夜爬到椅子上,手里举着一个图片,白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一个像是眼睛的图案。

“看着我的人,你是谁?你是我的守护灵吗?”

星罗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他本来不准备回应,那边的孩子却很执着地举着图片,小声一遍遍询问。

他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水镜,一只蝴蝶从他的指尖飞出来,穿越了空间,出现在夏夜的面前。

一个微微沙哑的御姐音出现在窗口。

“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