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混杂着惊愕, 还有那么一点点兴奋。
果然都是群半大孩子,林德尔想,这个时候在除了求生欲以外还能有想的东西。
“——但是这不是像英雄一样了嘛!”
有个小胖墩提前爆发出来:“你好厉害啊!”
这句话引燃了一个班的小学生的热情, 林德尔被一群熊孩子簇拥在中间,因为被抱住了大腿而动弹不得。单薄的皮肤之下是生机勃勃的心跳和脉搏,林德尔僵在原地,他刚刚环绕周身的魔力还没有彻底消退, 害怕稍微用点力就会把这群小孩子甩飞出去。
好在贾维斯很快就处理了善后工作, 林德尔被定义成为了霍华德特意聘请的保镖,至于那挡住一发子弹的惊鸿一瞬, 也同样被解释为是“斯塔克工业尚未问世的秘密技术”, 因为“造价和成本都太过高昂而无法泛用化”。
回家的车上坐着三个人, 个把激情犯罪者造成的影响和战场上的硝烟四起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林德尔整个人都显得非常放松,倒不如说之后为了解释身份的那一通掩盖让他耗费了更多的力气。
托尼从宽敞的后排座椅上挤过来, 两个人占了不到一半的后车座位置, 手肘挨着胳膊, 问他:“我父亲雇你来帮忙花了多少钱?”
“主要也不是因为钱, 是因为认识你父亲比较久, 而且之前就受到过他的照顾。”
林德尔想了想:“不过也确实给了一大笔钱就是了。”
毕竟霍华德的原话是“尽己所能提供援助”,那么这种“援助”当中自然也会包含资金。
“……所以仅凭钱是没法雇佣到的。”
托尼皱着一张脸判断。
“毕竟如果是林德尔先生的话, 想要赚钱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泽维尔先生之前还致电说要不要让他抽空过去当教师来着。”
贾维斯握着方向盘补充:“开价也很高,是那种普通教师根本拿不到的价码。”
“你答应了吗?!”
托尼非常警觉地问道。
查尔斯·泽维尔,偶尔会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的名人, 变种人的领导者之一,同时也确实是个资产丰富的人——出名到了就连小孩子都听过的程度。
“唔,虽然和查尔斯关系还不错, 但毕竟我没有教师执照呢。”
林德尔想了想:“学历也局限于三十多年前的高中肄业……不管怎么想都不适合当教师吧。”
那所学校虽然是招收变种人学生的学校,但在人权层面上考虑,变种人也是具备公民投票权的,招收的教师也都正儿八经通过了教师执照考试,完全合法。
“所以我是不是该重新读个学位出来。”
林德尔思考着:“要不然的话想干点什么都不方便。”
实际上,当时和查尔斯的那通电话里,对方说实在不行的话他可以来教拉丁文,但林德尔发现自己会说和能给别人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要求,作为教师最重要的素质之一,大概就是能够顺畅地把自己脑袋里的东西用正确的方式倾倒出来,再被一大群小孩子成功接收。
“那至少你可以没事干的话过来陪孩子们打个篮球什么的。”
最终,查尔斯妥协道:“毕竟这是我没办法陪他们做到的事情。”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林德尔有点疑惑:“你那里不乏优秀的教师吧,毕竟很多变种人也拥有相当程度的社会身份,应该不缺人手才对。”
“我就是……想让那些孩子们再多看看。”
电话里,查尔斯的声音很轻。
“我想让他们看看,即便是和别人不一样,也可以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的很好。”
*
“如果是想就职的话,我想斯塔克工业应该非常欢迎您的入职。”
贾维斯说道:“霍华德先生应该能找到适合您的岗位。”
“打发时间待在cia或者神盾局的话也都一样……”
林德尔在车里伸了个懒腰:“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在威利·旺卡那边去帮忙训练松鼠,去处总是有的。”
托尼则是对这种游刃有余的反应颇觉警惕:“你打算以后离开这里吗?我是说……不会像是今天这样出现,来保护我?”
“这不一样,保护你是我立下的誓约。”
林德尔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这孩子的头发有点扎手,脑袋摇晃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躲开他:“对我们这样的生物来说,‘誓约’的效力是绝对的,违背自己的誓言需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这种话对孩子来说还太难理解,但得知林德尔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家里还是让他很高兴——虽然金色长发的妖精青年对于达朗贝尔定理或者拉普拉斯变换一点了解都没有,他们看上去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但就是能够意外地相处融洽。
最后,还有一点点疑惑在。
遗传到霍华德商业头脑的家伙眯起眼睛,疑惑地问道:“可是一下子签下这么久的合同不会很麻烦吗?正常来说,很少会有人许诺未来这么久的事……”
他现在的年龄用一双手都数得过来,而如果要细究这个誓约所绵延的时间,那要比他迄今为止所经历过的人生长上太多倍了。
“其实也没多久。”
林德尔想了想,说道:“不过是人类的一生,实在是太短暂了。”
*
托尼真的第一次理解这句话,是在一年后的圣诞节。
那一天里整个屋子都被调整成了节日的装饰,庭院里立着巨大的圣诞树,上面满满当当地缀着彩灯。
他的礼物堆积如山,从普通小孩子喜欢的类型到那些林德尔叫不出名字的专业零件都有,被打包上漂亮的包装,上面捆绑着缎带堆砌在圣诞树下面,积累了相当有视觉冲击力的一大堆。
床头的装饰袜子里都被塞了自己最爱吃的点心,旁边贴了小纸条,说这个是额外的,不算在每日零食摄入量上限里。
“这个世界上有圣诞老人吗?”
他发出每个小孩子都会问的问题。
“我猜没有,如果想要在一天之内把整个地球上所有小孩子的圣诞礼物全部都配送完毕,圣诞老人的行进速度都要逼近光速了,可是我连突破音速的时候所引发的巨大音爆都听不见。”
他又很快自问自答。
“说不定圣诞老人能通过罗森桥实现空间跃迁,这样有可能来得及。”
玛利亚忍不住插嘴,几乎没人会在圣诞节的时候上班,就算全年高强度工作无休,霍华德和玛利亚也总算是腾出了一天的时间来过节。
“也不是没办法做到空间跳跃,但是如果说一天之内遍及全球的话,那种事需要消耗的魔力量大得可怕,能做到这种事的冠位(grand)魔术师如果只是为了送个圣诞礼物,总觉得很难想象……”
林德尔补充了这个推论:“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做。”
这个世界上,有妖精、天使和恶魔,说不定还有外星人,智能机器和炼金生命,有圣诞节,但是没有圣诞节相关的圣诞老人。
“如果你实在是想见见,可以明年去荷兰的瓦尔肯堡(valkenburg)过圣诞节,那边有据说世界上最大的圣诞集市。”
林德尔说道,用魔力轻轻划开托尼面前的一块土豆饼,伴随着一阵转瞬即逝的亮光,这块被烹炸妥帖的食物漂亮地被解离成为了六等分:“又或者你可也以考虑芬兰的洛凡涅米(rovaniemi),据说那里是圣诞老人的故乡……说不定真有什么兴趣使然的家伙在当地送过礼物吧,只是范围没有遍及到全球而已。”
这两个建议听起来都不错,托尼把这两个地点都记下来,打算在未来的几年里作为圣诞节的备选方案。窗外的圣诞树银装素裹,今天其实是个晴天,但是在人工造雪机的勤劳作业之下,也没有什么是不能模拟的。
在他把六等分的土豆饼吃了三分之二以后,林德尔接了个电话。
——这位神盾局的影子探员倒确实有部不太启用的手机[1],但局内或者是cia联系林德尔大多数时候都是用“先找到霍华德、弗瑞、杜根或者佩吉之中的任意一个人”再由他们联络林德尔这种流程,很少会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他那里。林德尔将听筒靠近耳朵,在电磁噪音当中连着应了好几声,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最后撂下一句“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林德尔?!”
托尼把叉子竖在第六分之五块土豆饼上,绷圆了眼睛:“你要出去做什么……今天可是圣诞节!”
他成天加班的爸妈今天都在餐桌上老老实实地坐着吃晚饭!
霍华德则是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他声音沉下来:“需要我也一并过去吗?”
“不用。”
林德尔拉开凳子,起身收拾东西,顺便从门口的伞架子上抽出一把雨伞。他握着伞柄抖了抖,用术式将红色的伞面变成了黑色:“今晚后半夜会下雨,你们就待在这里好了。”
就在他做这一切动作的时候,双排扣的长风衣从衣柜里飞出来,妥帖地裹在长发男人的身上,紧接着是手套和围巾,即便自己在人类能接受的低温环境下也可以维持生命活动的正常运作,这么多年在人类社会之中的生活也逐渐让林德尔学会了“穿得符合季节”。
托尼从高脚凳上跳下来,穿着拖鞋一路跑到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林德尔看了他一眼,最终选择单膝蹲下,保持着平视的高度摸了摸对方的头发:“我的一个朋友去世了。”
“……诶?”
“那家伙在二战的时候就已经三十多岁了,现在又过了这么多年,本身就已经逼近人类生命活动的极限,又加上罹患癌症,在辐射治疗的过程中还多支撑了几年。”
林德尔声音平稳地说道:“当初在军营里,他也是很照顾我的人类之一,所以想起码在灵魂脱离身体的那一天里由我来送行。”
说完,林德尔向前伸出手臂,给了面前的少年一个不那么温暖的拥抱——尽管体温调节也可以用魔力来完成,但是在家里的时候林德尔往往懒得把自己的人类拟态模仿得那么逼真——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还是要祝你圣诞节快乐,小安东尼先生。”
万事万物都有终结,电视机、手机和任何机械设备都有使用寿命的极限,这一点人类这种生物也不例外。
对于那个时候的托尼·斯塔克而言,生命的逝去是一个在人工造雪机制造的雪夜当中,携带着一柄黑伞连夜离开的背影。
圣诞节之后的葬礼也举办得非常简单朴素,考虑到一些个人影响方面的问题,霍华德和玛利亚都没有出席,甚至那一天里林德尔都是给自己套上了厚厚的认知干扰才穿着黑色的外套出现在了葬礼现场,他站得距离人群很远,加上魔力的加护,甚至没有人发现这里多出了一个人。
他的旁边站着如今神盾局的探员杜根,两个人都显得过于年轻,和这位过世的“老人”相比截然不同。
“我听说他死得非常平静,没什么痛苦。”
杜根侧着眼睛看向林德尔:“医护人员说,癌症病人本身应该承受着非常大的痛苦才对,但是这个病人对疼痛的反应却相当不敏锐。”
“因为我破坏了他的一部分痛觉神经。”
林德尔说道:“比起对身体产生更大危害的镇痛药物,这样动手比较直接。”
“那个给他匿名捐款的人是你吧?”
金发的妖精又问。
“毕竟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难得弗瑞给开了这么高的工资。”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林德尔的认知干扰也包裹着杜根,于是没有任何人打扰他们这样撑着一把黑伞发愣。
“你不后悔吗?”
林德尔突然问道,他知道对方在这几年里又“死”了两次,考虑到人造身体的活动极限本身就短暂,到现在为止已经不知道是更替过多少次的躯壳了:“你可是失去了像他这样平静地死在病床上的权利。”
“也不算后悔……对了你知道吗,当初开发这个系统的佐拉博士也快死了,据说是什么现代医学手段没办法解决的重病。”
杜根感叹道:“大家都已经老了啊……你会觉得难过吗?”
当初那么好看的佩吉女士,戴着鲜艳的红帽子意气风发的样子还生动地存储在记忆当中,而现在她也有了皮肤上的细纹,哪怕仍旧用护肤品保养妥帖,也很难敌过自然规律的作用,只是林德尔的祝福仍旧还良好地运作着,她除了自然的衰老过程以外身体健康极了,没有任何的不良反应。
“这是人类这种生物的一部分,我接受这种既定的规律。”
林德尔也垂下眼睛,眼睫毛的阴影下面是无机质的金色瞳孔:“谈不上什么难受不难受,你对我用这种太过感性的词汇没有意义,我本人不具备这种太复杂的概念。”
他强调道:“就像神秘意义上的‘炉心’和你们的心脏也有区别一样,那对我来说是魔力的内核……”
“你啊。”
杜根却是笑了笑,勾肩搭背地攀上与自己身高相仿的肩膀,让对方都跟着他的大动作而轻轻摇晃了一下:“等到什么时候,你不用这种理由作为借口的时候,大概就真的很像是人类了。”
“不过,人类也是很会给自己找借口的生物,这点咱们都一样,哈哈。”
*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德尔在偶遇霍华德的时候,都会轻描淡写地在对方的脖子、肩膀或者膝盖上轻轻一拍,动作幅度很小,看上去就像是伸手掸掉了什么灰尘。
他们为神盾局工作的内容截然不同,就比如霍华德经常会出现在“枢纽”或者“弹弓基地”这种和研发内容比较接近的基地里,林德尔常去的地方则是“冷库(the fridge)”,用来存储未定义危险品或者处理神秘相关的事务。这样的小动作霍华德一开始是直接忽略的,毕竟妖精的非正常举动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一个接一个地纠结过去的话,他总有一天要问这家伙为什么能像马一样站着睡觉,但最后他还是没忍住,按住了林德尔刚刚放在他腰上的手。
毕竟这个动作如果是人类对人类做的话怎么想都都有点不对劲,而林德尔就算不是人类好歹也长着一张人类的脸……
“很早以前就想问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刚刚帮你粉碎了一块四乘四毫米大小的肾结石。”
林德尔说道:“之前还疏通了一处两侧颈部血栓,医学上讲的话,那应该被称作是颈动脉粥样硬化斑块。”
霍华德的动作一顿,仔细打量着面前青年的表情,对方看上去神色一派平静,就像是过去那么多年所见到的一样,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你们人类的医疗手段,治疗这个没办法直接用相位变换或者空间转移一类的手法把碍事的东西直接剥离出去吧。”
林德尔解释道:“还是说你对这些部分怀有特别的感情?”
“……那倒也没有。”
霍华德干咳了一声:“你的空间置换位置,把它们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
“托尼窗台那个仙人掌的花盆里,你家附近的植物就只有仙人掌比较好说话。”
林德尔说道:“庭院里的虎尾兰天天吵架,就算让他们闭嘴也没用,我不在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吵。”
霍华德:“……”
算了,我就不该顺口问一句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