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云剑阁被灭后, 有一堆事情等着善后,但这些都同萧玉案无关了。数日后的清晨,他和顾楼吟一同离开了刑天宗。

为了省去麻烦, 他没有和旁人提起自己要走的事。不料刚出大门, 就听见一声“师兄”。

萧玉案转过身, 无奈道:“师弟起这么早啊。”

慕鹰扬看看萧玉案, 又看看他身边的顾楼吟, 道:“你们要去哪?”

“随便走走, 游山玩水。”

这种对话萧玉案经历了太多次,如果不出意外, 慕鹰扬下一句该是“我和师兄一起”之类的话了。他不禁有些头疼,开始琢磨怎么哄吃醋的剑修。

慕鹰扬握紧半废的右手,张了张唇:“那师兄……你保重。”

萧玉案一愣。顾楼吟亦看了慕鹰扬一眼。

慕鹰扬笑了笑,笑得特别不像他。“方白初说找到了让我右手痊愈的方法, 我要留在刑天宗治手, 就不和师兄一起去了。”

直觉告诉萧玉案,慕鹰扬在说谎。萧玉案没有拆穿他, 笑道:“好。”

顾楼吟淡道:“走罢。”

萧玉案和顾楼吟走了一段距离, 忽然又听见一声:“师兄!”

这一次, 萧玉案没有回头, 只是背对着慕鹰扬,挥手同他潇洒告别。

山顶之上, 萧渡居高临下地看着远去的两道身影,一直到萧玉案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转过身, 孟迟和黎砚之跟在他身后离开。待萧渡让他们退下后,两人才敢交谈。

黎砚之感慨万千:“我是万万没想到,尊主还有认输的一日。”

“不认输又能如何, 我们少尊主除了喜欢的人,软硬不吃。尊主强求过,恳求过,但人就是留不住。”孟迟俨然一副看破红尘的的语气,“他舍不得强留,更舍不得让少尊主不开心,那只能认输。至少现在认输,少尊主还愿意见他,唤一声兄长。”

“那慕公子呢?他也放弃了?”

孟迟悠悠道:“谁知道呢。反正他现在打不过顾公子,与其死缠烂打,不如好好修炼,将来再把人抢回来。”

黎砚之深以为然:“有道理。”

蓬莱地界位于临海之巅,山脉连绵,鲜有人烟。集天地山海之华,灵气充沛,因此不少无名无派的散修隐居于此。萧玉案和顾楼吟从刑天宗御剑而来,落地时刚好是正午。

萧玉案看着顾楼吟收剑,道:“你还没给你的剑取名字吗?”

“没有。”

“它好歹陪了你这么久,难道就不配一个名字?”

顾楼吟道:“你取。”

萧玉案就等着顾楼吟这句话。“我之前看过一话本,里面有句‘碧海潮生按玉箫’。不如你的剑就叫——‘生按’吧!”说完,萧玉案自己先笑了起来。

顾楼吟:“……”

萧玉案一手搭着顾楼吟的肩膀,一手拿着碧海潮生按着腰,笑得直不起身。顾楼吟单手抱住萧玉案,免得他真的笑到昏厥,“站好。”

“我不。”萧玉案凑近顾楼吟的下巴,“你先说我取的名字怎么样,你同不同意,嗯?”

顾楼吟没抱美人的手握着剑,从他的掌心之中冒出丝丝寒意。待剑再出鞘时,剑身上已多了二字——玉箫。

萧玉案的师祖即明真君虽身在蓬莱地界,但常常居无定所。单凭萧玉案幼时模糊的记忆,想找到他并非易事。但萧玉案也不着急,他早做好了长期寻人的准备。蓬莱地界景致同内陆大有差别,四周孤岛环绕。他们并观潮起潮落,旭日东升,夕阳西下——这是他们过去从未见过的景色。顾楼吟做了一竹筏,萧玉案不想御剑时,他们就会乘筏飘荡,漫无目的的,飘到哪便是哪。

夜明风清,明月高悬。这是他们到蓬莱地界的第五日,仍然未见即明真君的踪影。两人坐在竹筏上,萧玉案躺在顾楼吟怀里,看着漫天的繁星,道:“顾楼吟,你觉得我们能找到师尊吗?”

顾楼吟说:“我们可以一直找下去。”

萧玉案一指缠绕着顾楼吟垂在胸前的银发,轻声道:“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这几日常常想起师尊,而且是心情越好的时候越容易想起他。大概是因为,没有师尊,就没有现在的我罢。”

顾楼吟静了许久,将萧玉案把玩发丝的手陡然抓住,“你真的认为,天道是可以欺瞒的么?”

萧玉案有点懵,“不然呢?我师尊就成功了啊。”

“若天道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当日在溧州,那个乞丐为何会在幼时梦见你和我一同出现。”

萧玉案微微睁大了眼睛。

“无论是顺天,还是瞒天,你都会活下来,这才你既定的命数。”顾楼吟垂着眼睛,眸子里印着萧玉案春光般的容颜,“你现在经历的每一瞬,每一息,你的将来,都是属于你自己的,不是谁施舍献祭给你的。”

萧玉案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我不该死,我应该活着?”

“你会活着,会活很久很久。”顾楼吟一字一句道,“而我,会陪你活着。”

萧玉案哑然失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就先不说。”顾楼吟低下头,微凉的唇轻轻压在萧玉案嘴角。

萧玉案温顺地张开嘴,双手搂住顾楼吟的脖子。

不知吻了多久,两人气息均不太稳。萧玉案睁开眼睛,对上顾楼吟似有暗潮的眼底,亦有几分蠢蠢欲动。“上岸吗?”总不能在竹筏上吧。

顾楼吟刚要开口,忽然眼眸微敛,道:“有人。”

“啊?”萧玉案才起来的火一下子灭了,“谁?”他跟着顾楼吟站起身,看到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抹亮光。

萧玉案警惕起来。那亮光离他们越来越近,隐约看得出是一艘船上的灯火。

玉箫出鞘,碧海潮生起。萧玉案出声道:“来者何人。”

无人应答,船依旧在朝他们驶来,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只见船头立着一鹤发老者,面容沉静,仙道风骨。他看着萧玉案,道:“你们来了。”

萧玉案的记忆顿时无比清晰:“师祖!”

顾楼吟道:“听真君之意,是一直在等我们?”

即明真君颔首道:“随我来。”

两人跟着即明真君上了一座孤岛。即明真君在前面带路,一路无言。萧玉案忍不住道:“师祖,我们此次前来……”

“我知道,”即明真君道,“你是来找你师尊的。”

萧玉案的心猛地一跳,“他在您这?”

即明真君道:“他除了这里,还能在何处。”

萧玉案和顾楼吟对视了一眼,问:“那他还好吗?”

“你一看便知。”

孤岛上长满了一种散发的微光的奇草,即便不点灯,也能在夜晚看清脚下的路。顾楼吟道:“招魂草。”

萧玉案怔了怔,隐隐有了预感。

招魂草沿路而生,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走了多久,即明真君停下了脚步,道:“到了。”

在孤岛的中心,在招魂草的簇拥下,一名青衫男子静静地躺着,眉若远山,温雅如玉,周身因招魂草的缘故散发着静谧的幽光。

萧玉案看着他紧闭的眼帘,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睁开眼,带着他一贯的暖意柔情说:“阿玉来找师尊了。”

即明真君道:“分魂离体数十年,难再回归本体。少了一魂,他唯有长眠,以保余魂。”

萧玉案道:“……嗯。”其实和预想的一样,没什么可惊讶的。

顾楼吟问:“师尊上次醒来,是在何时?”

“是在赏花会的时候。”即明真君道,“他去了一趟百花宫。”

萧玉案微微一笑,“帮我和萧渡认亲?”

即明真君点了点头,“他说,这是他欠你的。”

果然如此。那个时候是李闲庭将蔡寻念带到埋骨之地,引他们找到他父亲的残骸。

萧玉案摇摇头,“师尊不欠我什么。”

即明真君叹了口气,道:“我在此地种满招魂草,试图召回他的分魂,却是多年无获。也不知他再睁眼时,是何年何月了。”

萧玉案对着沉睡的李闲庭行了一个师礼,道:“会有那么一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