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是一年之中黑夜最长的一天, 一想到在这个漫长的晚上自己要面对什么,萧玉案就恨不得端一盆冷水来浇在青焰头上。
配制合欢蛊解药所需的无情华极其稀有,之前的那几株还是顾楼吟用本命剑和百花宫换的, 刑天宗找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额外的无情华。萧玉案就指望着这么点解药多过几个满月, 这下倒好, 被青焰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萧玉案好半天才回过神, 看向窗外。冬至的天也黑得很早, 宴席还未开始,日头早已落山,一轮圆月在云层之后若隐若现——他没多少时间了。
萧玉案放下手, 面无表情地看着活蹦乱跳的青焰, 道:“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吗?”
青焰显然不知道, 舞得更欢了。
萧玉案深知现在不是和一团火苗较真的时候。没有了解药, 他必须找一个不会被旁人发现的地方,熬过这一夜, 可眼下他能去哪呢……要不还是在房间里待着吧,锁好门窗,就说自己不舒服,无法赴宴。
萧玉案拿定主意, 唤道:“来人。”
“来了来了!”方白初走了进来, “少尊主有何吩咐?”
萧玉案皱起眉,“怎么是你?”
方白初道:“哦,宴席马上要开了,我奉尊主之命请少尊主前去赴宴。”
萧玉案感觉到一丝燥热,这是合欢蛊发作的前兆。用不了多久, 他就会全身发软,散发异香,神志不清。萧玉案长话短说:“我有些不舒服,不去了。”
“不舒服?”方白初关切道,“少尊主是哪里不舒服,我帮你瞧瞧?”
萧玉案后退一步,镇定道:“不用,没什么大碍,睡一觉便好。你去传话罢,让萧渡直接开宴,不必等我。”
方白初犹豫道:“少尊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可疑啊。不对劲,相当不对劲。”
萧玉案漠然道:“带上青焰,滚去赴宴。”
“是!”
萧玉案看着一人一火走到门口,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蓦地睁大眼睛,脱口道:“等等!”
他都有男人了,为什么还要忍受合欢蛊的折磨啊!他这是当顾楼吟死了还是当他不举了?!
“少尊主?”
萧玉案心跳如鼓,扶着桌子坐下。“你替我向顾楼吟传个话,就说……”萧玉案咽了口口水,“就说我想请他帮我个小忙。”
“什么小忙啊,要不我帮少尊主得了。”
萧玉案一计眼刀扎过去,方白初立刻老实了。“我这就去!”
萧玉案又补充道:“悄悄地告诉他,别被其他人知道。还有,如果有人想要探病,你就说我已经睡下,谁来吵我,我便一月不同那人说话。”
方白初笑了:“不是我说啊少尊主,你这真的能威胁到人吗?”
萧玉案道:“这可能比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更管用。”
方白初赶到宴席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满月如境,悬于夜空。
萧渡的原意是他和萧玉案两兄弟单独过这个冬至。可萧玉案说,两个人未免太冷清,不如把方白初,孟迟,黎砚之等心腹叫上,反正都是自家人。萧渡同意了后,萧玉案得寸进尺,说不如我们干脆凑一桌吧,再加个慕鹰扬,顾楼吟,如何?
萧渡闻言挑眉,说阿玉觉得我可能点头么。
萧玉案说,大过节的,哥哥就不能顺着我点么。
萧渡被这一声“哥哥”蛊惑,勉强点了头。结果今日萧玉案又邀请了沈扶归和蔡寻念,一大桌坐得满满当当。萧渡坐在主位,自顾自地喝茶,连个正眼都没给那些莫名其妙的同桌人。
萧渡不发话,孟迟和黎砚之自然不敢吭声;慕鹰扬频频向门口看去,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师兄呢,我那么大一个师兄怎么还没来”;顾楼吟静坐着,周身寂静清冷,身处红尘却似遗世独立;临时加入的玄乐宗师兄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中用眼神交流。
蔡寻念:我后悔答应留下来了,这诡异的气氛我真的受不了!
沈扶归:师妹稳住,等萧玉案来了这僵局应该就能破了。
蔡寻念:好吧,师兄往后挪挪,我看不到顾公子了。
沈扶归:……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众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口看去,慕鹰扬还站了起来。
方白初被这阵仗吓到了,迈出去的腿停在半空中,“尊、尊主?”
慕鹰扬问:“我师兄呢?”
“少尊主说他身体不适,就先睡了。他让我们吃我们的,不必理他。”
话音未落,顾楼吟也站了起来。萧渡脸色微变,放下了杯子,道:“他哪里不适?”
方白初挠挠头,“属下不知,少尊主也不让我诊脉看病。但他说他没什么大碍,睡觉就能好。”
萧渡道:“我去看看他。”
慕鹰扬道:“我也去。”
“万万不可!少尊主还说,如果谁今夜吵到了他睡觉,他就一个月不和那个人说话。”方白初说着,噗地笑出了声,心道少尊主还真是小孩子心性,平时他都没看出来。
慕鹰扬默默地坐了回去。萧渡面露无奈,道:“胡闹。”
方白初目瞪口呆——这招居然真的有用!
顾楼吟问:“你看他脸色如何。”
方白初道:“和平时无异,让我滚来报信的时候也挺有精神的,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慕鹰扬叹气:“师兄真是的,想担心死我吗。”
顾楼吟看着窗外的明月,若有所思。
孟迟笑道:“少尊主向来有分寸,他说没事肯定没事,我们也别多想。尊主,菜都快凉了。”
萧渡兴致缺缺道:“动筷罢。”
方白初夹了个饺子,边吃边琢磨如何把萧玉案的消息带给顾楼吟,就看顾楼吟站起身,道:“失陪。”
萧渡眯起双眼,道:“方才的话,你没听见?”
顾楼吟淡道:“听见了。”说完,便走了出去。
方白初赶紧把嘴里的饺子咽下去,追出门道:“顾公子留步!”
慕鹰扬见状也坐不住了,匆匆离席。一个月不和师兄说话算什么,师兄的安危要紧。
孟迟迟疑道:“尊主,这……”
萧渡道:“去看看。”
人一个个都走了,留下玄乐宗的两位客人大眼瞪小眼。
蔡寻念问:“师兄,这菜咱们还吃不吃了?”
沈扶归茫然道:“不知道啊。”
方白初用上吃奶的力气,总算追上了顾楼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顾、顾公子,少尊主让我给你带句话。”
顾楼吟步伐放缓。
“他说,他想请你帮个小忙。”
顾楼吟双目一敛。方白初眼前飘过一抹月白,定睛再看,早没了顾楼吟的身影。
顾楼吟赶到萧玉案房前,推开紧闭的房门,一踏入房中,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屋子里没有点灯,好在今夜月色很好,他绕过床前的屏风,看□□上的光景,呼吸骤然急促。
“萧……”
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他,将他扯入一片温香软玉中。
萧玉案将脸埋在顾楼吟胸口,闷声道:“你怎么才来啊。”
顾楼吟伸手抱住萧玉案。他发现萧玉案的身子极热,身上香味浓郁,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萧玉案,”顾楼吟低声道,嗓音里满是难耐的喑哑,“解药。”
萧玉案抬起头,用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仰望着他,“你就是我的解药。”
顾楼吟双眸一沉,静静地看着萧玉案。萧玉案能感觉到他胸膛里的东西跳得极快。他不知道顾楼吟还在等什么,急切地在他怀里扭了扭。
顾楼吟突然捏住萧玉案的脸庞,问:“想要我?”
萧玉案出了一身汗,眼角湿润,被迫看着顾楼吟的眼睛。顾楼吟双眼似被什么烧红了,还带着一丝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邪气。萧玉案只觉得被他触碰的地方像被烫着般地热。
萧玉案还未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他点了点头,说:“想要你。”
顾楼吟俯首在萧玉案头发上印下一口勿。
萧玉案:“……”就这?顾楼吟你是不是不行?
这个口勿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下一瞬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他仰面躺在床上,唇上覆来微凉。
异香萦绕在两人鼻间,随着一声衣布被撕裂的声音,萧玉案身体颤了颤。他听到顾楼吟问他:“冷?”
萧玉案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是有点冷,可合欢蛊还在他体内点火,他仿佛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万幸,唯一能拯救他的人就在他身边。
微凉的柔软顺着萧玉案的脖颈一路向下。萧玉案被突如其来的奇特感觉弄得有些懵,忽然无法直视散落在自己身上的银发,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顾楼吟支起身体,轻轻笑了笑,“不敢看?”
“不是。”萧玉案小声嘴硬,“这点小风小浪算什么。”
顾楼吟说:“我想看你。”
萧玉案拿开手时,合欢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发作。这一发作把萧玉案仅剩的理智作没了,他也嘴硬不下去了,哀求道:“你能不能快一点啊,我好难受……”
“可以,”顾楼吟强忍道,“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若是在平时,顾楼吟这么说,萧玉案肯定会一脚把他踹下床。可现在他有求于人,不得不服软:“什、什么事?”
“和我换心。”
合欢蛊的攻势越来越猛,萧玉案被折磨得丢盔弃甲,带着些许哭腔道:“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顾楼吟终于不用忍了。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比方才还要奇特。萧玉案感觉自己的性命被顾楼吟抓住了。顾楼吟的手也是微凉的,指节修长,冷白如玉,掌心还有练剑练出来的薄茧。
异香越来越重,萧玉案死死地抓着顾楼吟另一只空闲的手腕,喃喃道:“顾楼吟?”
顾楼吟吻了吻他的眼角,“我在。”
不知过了多久,顾楼吟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软了下来,手上一顿,道:“有人来了。”
萧玉案已彻底被合欢蛊支配,根本不知道顾楼吟说了什么。他抓着顾楼吟的手,带其到了另一个地方,迷迷糊糊道:“这里,也难受。”
顾楼吟的心倏地狂跳起来,他看着门扉上的倒影,还是把手拿了出来。“我去去便回。”
离开了顾楼吟的怀抱,萧玉案顿时觉得无比空虚,他拉住顾楼吟的衣摆,道:“别、别走……”
顾楼吟顿了顿,“好,我不走。我们继续。”
萧渡,慕鹰扬,方白初三人站在门口,没有人愿第一个敲门。
萧渡看了慕鹰扬一眼,“去敲门。”
慕鹰扬冷笑:“凭什么要我去,你去不行?”
萧渡没理他,转向方白初,“你去。”
“遵命。”方白初满脸苦色,他已经尽力去拦了,虽然拖延了一些时间,但还是没拦住这两人,但愿萧玉案不会迁怒于他。
方白初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动静。“尊主,我看少尊主应该是真的在睡觉,”方白初道,“我们还是别打扰他了罢。”
萧渡想了想,问:“顾楼吟在哪。”
方白初不敢对萧渡说谎,支支吾吾道:“他好像去替少尊主办事了。”
“办事?”
“对,少尊主说有件事需要他帮忙。”
萧渡看着紧闭的房门,眸光沉沉,抬起手,正要推开门,忽然听到了萧玉案的声音:“你们想干嘛。”
门上映照出萧玉案的身影,慕鹰扬眼前一亮,“师兄,你醒了!你哪里不舒服啊,我能进去看看你吗。”
“不能,我很困,我要睡觉。”萧玉案的嗓音和平时的不太一样,带着点鼻音,好像是着凉受寒了,又好像是刚哭过。细听之下,还能发现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你们都回去罢。”
慕鹰扬颇不甘心,“可是……”
萧玉案提高声音,貌似是生气了,“回去!”
慕鹰扬一愣,“师兄……”
方白初为难道:“尊主,再不走少尊主真的要生气了。”
萧渡冷沉着一张脸,手按在门上。他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将这扇门推开。
方白初还在一旁絮絮叨叨:“这大过节的,少尊主就想好好睡个觉而已啊……”
萧渡缓缓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放下手,转身,“走罢。”
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萧玉案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顾楼吟怀里。
顾楼吟一把将他抱起,放回床上,“你做得很好。”
“可你做得一点都不好。”萧玉案呜咽一声,“我这么难受,你都不管我。”
面对这样的萧玉案,顾楼吟身上再找不到往日不食烟火,哑声道:“我管。”
“嗯……”
两人的气息渐渐融合在一起。顾楼吟说:“如果疼了,你可以咬我。”
于是,萧玉案咬了,咬在顾楼吟的肩膀上。
顾楼吟常年清冷沉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丝的扭曲,可他依旧好看的不像凡人。银发落肩,胸膛起伏,眼中染上红尘。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萧玉案。最后低下头,给了他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