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春。
近日,同安郡格外热闹,大街上人来人往, 而且大多是外来的修仙人士。陶居客栈的店小二在客栈门口忙着拉客时, 就爱打量这些修仙人士。半月来,什么貌若天仙的仙子,气度不凡的仙长, 他都没少见, 可当他看到那个一身素白, 手持佩剑的年轻公子时,仍然不自觉地呆了呆, 还以为自己瞧见了一个仙人。
白衣公子身旁还有一位模样俊俏的少年公子,身着明黄色锦衣,腰间别着一支长笛,显得极为富贵气派,却也衬得白衣公子越发的清冷出尘。
见两位仙长朝自家客栈而来, 店小二忙迎了上去,热情道:“两位仙长里边请,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
黄衣少年道:“我们有住的地方, 就来你这吃一顿。”
“那仙长可算来对地方了, ”店小二道, “整个同安郡,谁人不知我们陶居客栈的黄酥鸭是一绝。每日只限两百只,来晚了就没了。两位仙长来得正好,厨房里还剩下几只,要不小的帮仙长们叫上一只?”
黄衣少年转头询问同伴的意见:“楼吟,你觉得呢?”
顾楼吟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扶归。”
“嗯?”
“我刚才,看到他了。”
沈扶归颇为无奈。他和顾楼吟同行一月,对他这种动辄认错人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楼吟,你又来了。”沈扶归道,“我听说他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如此美人走在街上,定会引得人回眸围观。你看这条街上,哪有这样的人啊。”
顾楼吟在这件事上异常执着:“不,我真的看到他了。”
沈扶归自知多说无用,叹了口气,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顾楼吟站在热闹繁华的街道上,什么都没做,转眼便招惹了无数男女的目光。
“行了,咱们先进去吧,再晚黄酥鸭可要没了。”
沈扶归好说歹说才把顾楼吟拉进了客栈,第一百次后悔和顾楼吟同行。
顾楼吟是云剑阁的少阁主,他则是玄乐宗的少宗主。云剑阁,玄乐宗,百花宫并称为天下三大宗,他和顾楼吟自幼相识,情同手足。一月前两人在庐陵城偶遇,沈扶归得知顾楼吟和自己一样,将前往百花宫参加十年一度的赏花会,便提议结伴同行。谁想顾楼吟边赶路还要边找人。茫茫人海,想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们人没找到,时间倒耽误了不少,好不容易到了同安郡,离百花宫只有一城之遥,顾楼吟又犯了认错人的老毛病。也不知这次要在同安郡逗留多久,他们还能不能赶上百花宫的赏花会。
百花宫皆是药修和医修,而且全是女修。平时在百花宫内几乎看不到男子,只有赏花会时,她们会邀请各大门派世家的宗主族长和未婚适龄弟子前往百花宫,名为赏花,实际上也想趁此机会给百花宫的女修解决一下终身大事。
沈扶归和顾楼吟身为三大宗的少主,自然在赏花会的邀请之列。沈扶归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两人于十八岁那年私下定情,却因种种原因未告知父母长辈。小师妹得知沈扶归要参加赏花会后,气得离师门出走,还带走了他的请柬。沈扶归只好千里追师妹,一追便追到了同安郡。
酒菜上齐后,沈扶归如愿以偿地吃到了黄酥鸭,只觉得不过如此,吃了两口又开始发愁:“楼吟啊,你说小师妹会原谅我吗。”
顾楼吟淡道:“不知。”
“她也真是的,怎么就不肯听我解释呢。”沈扶归抱怨道,“难道我想去那个赏花会吗,还不是我姐姐要求我必须去。她又不是不知道我姐姐一旦生气有多可怕,但为了她被姐姐骂我也认了。可现在师妹带着我的请柬跑了,搞得我不得不去百花宫寻她,这叫什么事啊。”
顾楼吟不懂男女之事,也不知如何答话。
沈扶归唉声叹气,借酒消愁,忽然听到了顾楼吟的名字。
坐在他们旁边的也是修仙人士,看装束并非出自三大宗,应该是什么小门小宗之人。正是这些人,在肆无忌惮地议论顾楼吟。
“听说这次赏花会,云剑阁的顾楼吟也会去。上回赏花会顾楼吟不过九岁,今年也十九了,再过几年也到了成家的年纪。百花宫的女修们这次有福了,也不知谁能勾搭上他,成为云剑阁的少主夫人。”
“顾楼吟会去?你确定?我怎么听说顾楼吟这两年一直在找他的未婚妻子,连云剑阁都很少回了。”
“什么未婚妻啊,云剑阁早放话了,顾楼吟从来没有什么未婚妻,那些全是谣言罢了。”
“真的假的啊,我可是听说他找未婚妻找得都要疯魔了。”
“你这是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顾楼吟那种人物,会为情所困?骗谁呢……”
沈扶归听不下去了,起身道:“我去让他们闭嘴。”
“不必。”
沈扶归不甘道:“可是……”
“你看。”
“看什么?”沈扶归顺着顾楼吟的视线看去,看到一个……大娘?
沈扶归心下一惊,顾楼吟什么时候开始对大娘感兴趣了,还是一个身着朴素麻衣,相貌平平的大娘。
“这个女子……有什么不对吗?”
顾楼吟道:“她衣着朴素,点的菜却价格不菲。”
顾楼吟这么一说,沈扶归也觉得奇怪,“而且她只有一个人,居然点了五个菜?”
顾楼吟眼眸微暗,“而且都是他喜欢的河鲜。”
沈扶归愣了愣,道:“你这是……你该不会……”
顾楼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大娘的侧脸。
沈扶归忍无可忍,“你清醒一点啊喂,天底下口味相似的人很多啊。你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去怀疑什么吧!而且那是一个大娘,大娘!难不成他坠一次崖,还能从男的变成女的?”
顾楼吟顿了一顿,“你说的对。”
是他……太不清醒了。
这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跑跑跳跳地进了客栈,冲着那大娘喊了声:“娘!”
大娘眉开眼笑地应了声:“小宝来了——你夫子呢?”
“在后头呢。”
一位身着布衣长衫的瘦削男人跟在男孩走了进来,对大娘道:“你就是小宝他娘?”
“是是是,夫子请坐。”大娘弯身给男人沏了杯茶,“平日在学堂辛苦夫子照顾小宝了。”
夫子冷哼一声,看着小宝道:“确实,我若在旁人身上用一分心,在你家小宝上便要用十分。”
大娘低声呵斥道:“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小宝讪讪地低头不语。夫子道:“昨日,他在课堂上打盹,口水流了一桌子;前日,他给同窗的鼻孔里塞笔;大前日,他带着几个刚入学的孩子逃课,去隔壁张大娘家偷摘枇杷……”
小宝的罪状被一桩桩揭露,大娘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满脸的杀意。等夫子唇干口燥地说完了,她又递了盏茶过去,赔笑道:“夫子放心,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训这小子,包准他以后在学堂上屁都不敢放一个。”
夫子抿了口茶,瞟了大娘一眼,说:“罚,必须罚。但光打是没用的,得让他知道哪里错了。”
“是是是,”大娘忙道,“这个我知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母子俩认错态度诚恳,夫子也不便再说什么,勉励了小宝几句就走了。夫子一走,那小宝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方才表现出来的老实说没就说,对着他娘趾高气扬道:“你要多少钱。”
大娘反问:“你能给我多少钱。”
小宝深思熟虑一番,道:“我一共就五文钱,最多给你三文。”
大娘笑道:“三文啊,够买一根糖葫芦了。”
小宝有些肉疼,“可不是嘛。”
“那你去帮我买一根糖葫芦吧,”大娘道,“我在这等你。”
小宝屁颠屁颠地走了。沈扶归奇道:“这母子俩好生奇怪啊,我还以为那大娘少不得要痛骂他儿子一顿呢。”
顾楼吟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嗯。”
更奇怪的还在后头。小宝还未回来,那大娘便叫来店小二结账,之后就走出了客栈,连儿子也不等了。
顾楼吟立刻提剑而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大娘就已消失在人群。
沈扶归急急忙忙地追出来:“你怎么老一惊一乍的啊,难道你又看到他了。”
顾楼吟抿唇不语,看到小宝正在街边买糖葫芦,走了过去,对卖糖葫芦的老妪道:“这些我全要了。”
老妪从没做到这么大的生意,一时半儿没反应过来。“这……”
小宝急了:“你干什么呀,明明是我先来的!”
顾楼吟道:“想要?”
小宝连连点头,“我答应了要买给别人的。”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把这些全送给你。”
小宝被巨大的惊喜砸懵了,“什、什么问题啊?”
“方才在客栈里和你说话的,可是你的娘亲?”
“不是呢。但他可以变成我娘亲,只要我给他钱就行。”
顾楼吟的声音微不可闻地颤抖着:“那他……是谁?”
小宝脆生生道:“大家都叫他‘安公子’,我还知道他住在哪呢——你要找他吗?”
顾楼吟胸口一阵猛跳,“是,我要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