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余亮悠悠转醒, 睁开眼看到挂着风扇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

旁边隐隐传来哭泣声和争吵声。

他侧过头看着脸色苍白,坐在病床前的余老太太。

“奶奶。”余亮唤了一声, 发现他的声音干涩又沙哑。

余老太太平时很注重形象,此时却白发凌乱,弯着腰坐在椅子上, 仿佛被人抽去了精气神, 听到孙子的声音她关切的看过来, “哎呦,我的心肝你终于醒了, 感觉好一点了吗?”

余亮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我怎么在医院?”

余老太太想起刚才的事, 恨得牙痒痒,“你一时激动在顾家门外晕了过去。”

余老太太骂道:“顾家那几个兔崽子可真不是东西, 为了当年那一点小事不顾亲戚情分,竟然把我们赶了出来!”

余亮比余老太太清醒一些, 他着急的问道:“顾家真的不会管我们死活了吗?”

余老太太啐了一口, “他们敢!”

她话音刚落, 门外的争吵更大了一些。

门外传来一声, “这里是医院, 禁止喧哗!小点声不要打扰到其他病人休息!”

过了一两秒,余家父母脸色不善地推门进来, 看见余亮醒了,余爸爸脸色难看了几分。

余老太太见状说道:“这可是你亲儿子,你可别想跟他动手!”

余爸爸说道:“我没有这么愚蠢的儿子。”

余亮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恨不得晕过去。

余妈妈的眼泪掉下来,她平时最疼余亮了, 可是现在发生的事情,让她气得冲上前来狠狠给余亮一巴掌。

她一边哭,一边说道:“哎呦,你这个逆子啊!你怎么能一时头脑发热去借了1000万呢?我们家怎么可能还的起这笔数目!刚才咱家门口被人泼上了红漆,还有几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堵在门口,扬言不还钱,就要弄死我们。”

余亮听见他妈妈的话,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余爸爸一咬牙说道:“实在不行就去跟顾家要吧,他们有钱。”

他说完,才发现余亮和余老太太脸色不对。

他愣了一下,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余亮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余老太太嗫嚅着,强打起精神说道:“呸,顾家人心黑得很,都是王八蛋!”

顾爸爸太了解他母亲和儿子了,闻言赶紧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余老太太架不住儿子的百般追问,一咬牙说了实话,“其实当年我妹妹不是自己走丢的,是我们家卖了她,顾家父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这话,扬言要跟我们断绝关系。”

顾爸爸听到这话,整个人僵住,身体仿佛被钉在空气凝成的无形墙上,过了几秒,他浑身脱力,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余妈妈吓了一跳,连忙扶着他的手臂说道:“孩子他爸,你可别吓我。”

余爸爸顾不上回答她,牙呲目裂地看着他母亲,“你怎么能让顾家人知道这事呢!?我们能在这个城市立足全靠顾家人,万一他们真的生气,跟我们断绝了关系,我们可就……”

余爸爸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话背后的含义。

余亮不学无术,一事无成,到现在还在啃老,余爸爸没有什么本事,凭着顾家的关系,才在一家工厂里当组长,余妈妈在一家小商场卖东西,拿着微薄的工资。如果不是顾家人接济,他们根本维持不住现有的生活。

余老太太也悔得肠子都青了,可她这个人死要面子,不肯表现出来:“都是同村那个小兔崽子告的密,跑来跟我要十万块钱,我能给他吗?谁想到他一气之下竟然跑去跟顾家人告密,呸,真是个不要脸的!”

余爸爸被气的头嗡嗡直痛,顾及孝道,他还是尽量控制的语气跟余老太太说话,“妈,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十万块钱跟顾家的情分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你这么一闹,我们损失的何止是10万块钱啊,而且余亮还借了1000万的高利贷,我们就是砸锅卖铁,努力工作一辈子也不可能还上这笔钱啊!”

“这这这……我也知道……”余老太太终于伪装不住,苍白着脸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会去跟顾家告密啊!”

余妈妈一点主心骨也没了,她死死的握着丈夫的手臂说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全家人的目光都落在余爸爸身上。

余爸爸想起他儿子做的那些蠢事,恨得牙痒痒,只想把他狠狠的揍一顿,可病房里人太多,他儿子还躺在病床上。

都看着他做什么,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窝囊了一辈子,本来以为会在山村里度过此生,没想到天上掉馅饼,他竟然是顾家的亲戚!靠着顾家,他才能来到城市里过上富裕一点的生活,这是他梦寐以求的。

他其实一直清楚他母亲和儿子愚蠢又贪婪,盯着顾家的财产,一点儿也认不清楚现实,靠着顾家还对顾家十分不满,但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矫正他们的思想,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如果跪在顾家父子面前能让他们原谅自己,他一定会做的。

可他十分清楚,顾家人好但也是有底线的,他们不是圣母不是慈善家,去掉亲戚这个头衔,他们绝对不会再看他一眼。

余爸爸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这几天先别回家了,隐藏行踪,不要让那些高利贷的人知道,然后我们再去跟顾家道歉,想尽一切办法也一定要让他们原谅我们。”

说完他表情严肃地看着余老太太,“妈你清醒一点吧,你没有富贵命,你为什么一直要跟顾家人攀比,还觉得他们欠了你,那你倒是说说,他们到底欠了你什么?”

余老太太被她儿子质问,脸色十分难看,说道:“你到底是谁儿子,胳膊肘怎么向外拐?”

余爸爸想起余老太太之前所做的一切,厉声说道:“就因为我是你儿子,所以我必须管你,就你这个样子,我如果是个陌生人,根本不会养你!”

“你你你!”余老太太震惊地用手指着他这个一直老实巴交的儿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余妈妈想起她婆婆苛刻又恶毒的嘴脸,忍不住帮腔道,“妈不是我说你,如今的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们两口子和余亮都要跟着你受罪。”

余老太太的眼睛睁得老大,仿佛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我大半辈子为你们奔波,掏心掏肺的对你们好,你们竟然这样对我!”

余家夫妇包括余亮都没有接话。

余老太太这时才知道,他的儿子儿媳和孙子早就看不惯她了,一直以她为耻。

余老太太心高气傲,没想到最亲近的人给了她一刀,这一刀直直的扎进她心里,让她痛苦极了。

余老太太脸色铁青捂着心口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喘气。

可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心里全是顾家,全是向顾家道歉的事情。

******

余家一直知道顾家是当地首富,直到现在他们才意识到这背后的含义。

像他们这样的身份,顾家如果不想见他们,他们就是想尽办法也接近不了顾家。

他们被罩在顾家亲戚这个光环下沾了不少的光,可他们平时没有意识到,如今失去了顾家的庇护,他们才感觉到了日子的艰难。

余爸爸是工厂的组长,平时大家对他百般友好,余爸爸真的以为是自己人缘好,可他失去顾家亲戚这重身份后,所有人都躲着他,余妈妈更是直接失业了。

余亮整天躲着,不敢出门,生怕高利贷的那些人会找上他,打断他的胳膊。

他千躲万躲,最后还是在出去给余老太太送雨伞的时候,被高利贷的人抓住,打断了胳膊。

等他醒来,听见医生的那些话,感觉眼前的世界都黑了。

如果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好好听顾家父子的话,绝对不再贪心,绝对不再愚蠢。

可惜没有重来的机会。

余爸爸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和在旁边哭的妻子,以及坐在床头边的母亲,一咬牙决定要再回到山村去。

余老太太苦了大半辈子,如今终于过上了好日子,再让她回山村去,绝对是要她的命。

她百般不愿意,甚至还想在上车前临阵脱逃。

可她一个老太婆,没了儿子孙子要怎么在大城市里面生活?

她坐在窗边,看着逐渐远去的城市,心彻底凉了。

苦难的生活让她心灵扭曲,乃至让她再见到顾奶奶的时候,为了能够攀上顾家一口,咬定当年是走丢了,而不是卖掉了。

如果这是谎言的开始,她之后就应该谨言慎行,好好的对顾家人,这样说不定在真相揭开的时候,顾家还会念及往日的情分,留下他们。

可她太过愚蠢,太过贪心,她贪恋顾家的财产,心里不平衡,还仗着辈分高要求一些离谱的事情。

今天落到这个下场,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余老太太人到暮年,想起之前的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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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余老太太和余亮走后,顾煦舟就没有再分出心思给余家人。

他们是死是活都跟他没有关系了,顾家跟余家的情分就此中断。

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岑朔身上。

他总觉得岑朔最近有点不太对。

岑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话更少了,还时不时看着窗外出神。

顾煦舟回想梦中见到的内容,怎么也想不到干扰岑朔心情的事。

他也不好开口询问岑朔,只是空出更多的时间陪着岑朔,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让他的心情好起来。

与此同时,秦容与接到了好友的电话。

好友问道:“你那天要走亲子鉴定报告后,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呀?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秦容与说道:“毫无进展。”

好友问道:“怎么会这样?”

秦容与说道:“我把亲子鉴定报告还有江家的背景资料都匿名寄给了岑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友问道。

“如果岑朔都查不出来是我寄给他的,那他就算回到了江家,也只是个炮灰,我没有必要在他身上花太多的心思,所以我这是在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好友笑了一声,“你还挺看得起他的。”

秦容与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好友说道:“如果你对岑朔没有期待,根本不会这么做。”

秦容与沉默了一两秒,说道:“还是你了解我。”

好友又问道:“你把材料寄给他几天了?”

秦容与说道:“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岑朔还没有找上你吗?”好友说道。

秦容与说道:“我有种预感,快了。”

他话音刚落,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秦容与顿了一下,说道:“我待会再给你打。”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秦容与推开门,看到房门外的人。

秦容与忍不住笑了一声。

岑朔面色沉静,拿着手里面的邮件直奔主题,“这是你寄给我的吧。”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而不是疑问语气。

秦容与挑了挑眉,也不再装他的温柔人设,而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岑朔不答,而是说道:“你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把这些东西寄给我,我们谈一场交易。”

秦容与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岑朔比他想象中的更厉害。

秦容与侧身留出空间,“进来吧。”

岑朔走了进去。

房门紧紧的关上了。

时间悄然过去,墙上的钟表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这半个小时对其他人来说稀松平常,可能是一场美美的午觉,可能是和好友愉快的聚餐,也可能是在书海中遨游。

但对岑朔和秦容与来说,却是改变命运的半个小时。

房门紧紧的关着,没有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做了怎样的交易。

半个小时后,房门推开。

秦容与叫住了站在门口的岑朔,“江家那个病秧子还有差不多半年就会去世,到时候你要回到江家。”

岑朔回头冷冷的看着他,“我会遵守诺言的,你也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秦容与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好似预感到这个承诺会让他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可在这个时刻,没有什么比得到秦家更大的诱惑了。

他说道:“好,我不会忘记的,你也不要忘记我们的交易。”

岑朔没有回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顾煦舟并不知道岑朔和秦容与的交易,他只是知道岑朔下午和晚上都没有回来。

顾煦舟虽然担心,但想起岑朔之前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就没有给他打电话。

但岑朔晚自习还没有回来,顾煦舟真的着急了。

是不是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不是他之前干扰了剧情线,让岑朔遇到了新的麻烦?

王昊见顾煦舟脸色不好,便说道:“顾哥,你也别太担心了,岑哥或许是有事要忙。”

顾煦舟点点头。

他清楚,但是控制不住地担心。

这个时候李宏胜走了过来,他看着空着的位置问道:“岑哥还没回来呢?”

王昊见李宏胜哪壶不开提哪壶,拼命给他使眼色,但李宏胜就是没有察觉到。

顾煦舟说道:“没有,我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

李宏胜惊讶道:“岑哥不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这话说到了顾煦舟心里面去,他看着李宏胜,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岑朔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不接电话,我已经给他打了十几通了,他连一个消息都没有回。”

王昊见状,连忙安抚道:“顾哥,你也别想太多了,兴许是岑哥没有看手机呢。”

顾煦舟点点头,他何尝不知道这种可能,只是他心中不详的预感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李宏胜也察觉到顾煦舟的不对劲,安抚道:“我觉得日天说的有道理,或许岑哥正在忙,忙完了就回你电话了。”

顾煦舟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整节晚自习都不在状态,完全看不进书去,心里满满的都是岑朔。

他现在恨不得到岑朔身边去。

可他不知道岑朔现在在哪里。

下了晚自习之后,顾煦舟又给岑朔打去了电话,还是没人接。

于是,他给岑朔发消息。

顾煦舟:你现在在哪里?

顾煦舟:你怎么不接电话?是手机不在旁边吗?

顾煦舟:我有点担心你,你看到消息后给我打个电话,多晚都可以。

顾煦舟:你有什么事情不要自己扛,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顾煦舟:今天晚上降温了,你记得加件衣服。

顾煦舟低头发的消息,不知不觉走到了宿舍门口。

他看着漆黑的宿舍,心里更难过了。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期盼过宿舍的灯是亮的,他一推开门,岑朔就笑着看着他。

顾煦舟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屋内一片漆黑,他闻到淡淡的酒味。

他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被人抱住了,被困在了那人的胸膛和门之间。

他身前是火热的怀抱,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酒味,他好像也要醉了过去。

顾煦舟愣了一下,问道:“岑朔,是你吗?”

带着酒香的呼吸撩拨着他的耳尖,像是触电一般酥酥麻麻的,差点让他软了身体。

怀抱更加紧地拥着他,顾煦舟感觉冰凉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他的耳垂,耳边响起岑朔低沉沙哑的声音,“哥哥,你喜欢我吗?”

顾煦舟整个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