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说苏允嫣如今还有定王府的婚事在身。于真正书香门第来说或许不在意, 像柯氏这样因为儿子考中进士,儿媳出身高门才富裕起来的人,不可能不在意。
栗夫人正在看账本,她跑去了南陵, 回来后又天天陪着女儿, 抽空把账本看了, 她还得筹备筵席。不过, 看到女儿进来,她欢喜得立刻就丢了手中的账册:“媛媛,你接到你爹了?”
“刚在门口碰上。”苏允嫣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本来我想去接,可祖母正和爹说话, 还是商量着把我送走, 我不好过去让爹难为。娘,我算看出来了, 祖母是真不喜欢我,她方才已经说了,不承认我是栗家血脉。非要爹把我送走。”
栗夫人脸上的笑容不在, 她不怕栗奚会赶女儿走,可母子间弄成这样,栗奚大抵要难受。夫妻多年,她舍不得他难受。
可是, 让她送走女儿, 那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个无解的死结。
苏允嫣到这里来,可不是惹她不悦的,转而道:“娘, 我就是好奇为何祖母会这般讨厌我?”
因为老太太重男轻女!
当初女儿一生出, 老太太立刻就变了脸。更让人寒心的是, 女儿丢了,老太太只是象征性问了几句,之后照旧去别家贺喜。当初为了这,她没少生气。
后来,她也想通了,不强求别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疼。
栗夫人不甚在意,宽慰道:“不用管她。她年纪大老糊涂了,任性得很。”
很明显,栗夫人没听出来她的话外之音,苏允嫣不得不说得更加明白:“娘,祖母是那么清高的人吗?”
说句不好听的,对着一个即将做王府世子妃的孙女,哪怕不是栗家血脉,对栗家也有益无害,柯氏何必这么决绝?
这一回,栗夫人皱起了眉,不确定地看向女儿:“你意思是……”
苏允嫣直接道:“我觉着,祖母厌恶我,并不只是因为她怀疑我血脉,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栗夫人沉吟半晌,道:“我们从回来至今,你爹还没去衙门报官,是想再给你姑姑一个机会。这么多天过去,她一直没露面。你爹已经死心,跟我商量过了,打算明天就去衙门……这样吧,我让人去请你姑姑明日上门。”
没报官这事,苏允嫣是知道的,她也没催过。反正,不靠着栗奚夫妻,她也能给沈妙宜报仇。
柯氏当日就离开了。
翌日早上,苏允嫣刚起身,丫鬟就来禀:“姑奶奶已经到了。”
“这么早?”苏允嫣有些意外。
栗夫人派来伺候她的婆子打发了丫鬟,走到近前,低声道:“前些年每次姑奶奶回来,老夫人就一定要和夫人吵架,大人恼了,下了死令,除了逢年过节,不许姑奶奶回来,更不许留宿。”
苏允嫣隐隐了然。
侍郎归尚书管,栗欢平时不得回,好容易栗家请了,于公于私,她都不敢怠慢。
婆子伺候着她洗漱,又道:“如非必要,夫人不会和姑奶奶见面。”
也就是说,栗夫人会主动请栗欢上门,只是为了打听关于老太太厌恶女儿缘由。
苏允嫣到正院时,里面姑嫂两人正闲聊,随着她进门,屋中一静。
栗欢笑容僵住,又很快恢复,端起茶杯喝茶。
栗夫人笑着招手:“媛媛,你快过来坐。我已经让厨房给你备了鸡汤面,还有你喜欢吃的酱舌。”她侧头看了一眼身边丫鬟。
丫鬟会意,福身退下。
母女俩没搭理边上的栗欢,她有些尴尬:“嫂嫂,这就是媛媛吗?”
栗夫人反问:“你觉着我们长得像不像?”
栗欢瞅了一眼:“是有点像……”
“像就对了。”栗夫人一合掌:“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眼人,可偏偏有那些个白长了一双招子的,非说我们不是母女。你说,都长得这么像了,手中还捏着我身边婆子做的帕子,这还能有假?真要依胎记看,当初媛媛身上就没胎记,那我岂不是这一辈子都不能确定自己亲生女儿是谁?”
栗欢愈发尴尬。
恰在此时,丫鬟端了托盘进来,上面正是苏允嫣的早膳。熬得浓浓的鸡汤里漂浮着面条,香味浓郁,只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让人止不住咽口水。
“我已经吃了,你自己吃吧。”栗夫人把鸡汤面推到女儿面前:“都不是外人,不需要避讳。”
丫鬟端着托盘进来时,栗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今日天不亮就起身洗漱梳妆,紧赶慢赶才赶到,还没来得及吃早膳呢。
不过,母女俩都没人问她,苏允嫣自顾自开始吃。
栗夫人没看女儿,看向小姑子:“二妹,母亲在你那住得还好吗?”
“挺好!”栗欢随口道。
栗夫人叹息:“我就不明白了,媛媛这样乖巧,在外吃了那么多苦,母亲非说她不是栗家血脉。”她声音压低:“别的不说,就定王府这门婚事,我就想不出她拒绝让媛媛进门的理由。母亲向来喜欢跟你谈心,你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吗?”
栗欢:“……”
她低下头,再抬起来时,一脸疑惑:“没说过。娘年纪大了,有些固执,可能她真的是怀疑媛媛身世呢?”她看了一眼边上小几上吃早膳的苏允嫣,用手挡住了唇,低声问:“嫂嫂,人有相似。早些年也不是没有人找跟你容貌相似的姑娘送来,为何你就确定她一个商户养女是媛媛呢?”
栗夫人垂眸,眼神落在小姑子放在膝上的手,隐隐看到的食指尖已经捏得泛白,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这是在打探吗?
也是,若不是沈夫人招供,她也不能十分确定沈妙宜就是她的媛媛。
而沈家夫妻入狱的事,还没传到京城呢。
眼见那边女儿用完了早膳,栗夫人也懒得再与栗欢虚与委蛇,方才不过是怕吵起来影响了女儿胃口。她放下手中茶杯,脸上温和笑意不在:“因为她养父母亲口承认,媛媛是他们从京城接去的。”
栗欢正不自在,想要端茶杯掩饰,听到这话,手一滑,茶杯落到桌上,发出“砰”一声,里面茶水流了满桌。
她满心慌乱,急忙拿帕子去擦。
“别擦,用不着你。”栗夫人面色淡淡,看了一眼丫鬟。
丫鬟上前整理桌子,栗欢清咳一声,不自在道:“嫂嫂,我粗手笨脚的……”
“无碍!”栗夫人不错眼的看着她:“栗欢,你有话跟我说吗?”
栗欢低下头:“没。”
栗夫人眼中划过一抹厉色:“沈家夫妻明明知道媛媛身世,却还是强留下她,让我们骨肉分离,还苛待媛媛,险些把她饿死。你也是媛媛的姑姑,你认为,我该如何处置他们?”
“这……”栗欢迟疑了下:“大哥怎么说?”
“我问的是你!”栗大人冷喝。
这一身大喝,她又满脸严厉,吓得栗欢心弦一颤,试探着道:“无论如何,沈家总归是把媛媛养大了,就算做下错事,也对媛媛有恩,咱们以后可以当亲戚来往……”
栗夫人冷笑:“我没有你那么大度,我的女儿明明可以回到我们身边,却被有些人欺瞒苛待多年,险些害死。”她看着栗欢,在她苍白的脸色中,一字一句道:“所以,我报了官。”
栗欢面色瞬间惨白一片。
事前她一点消息没听见,沈家夫妻无利不起早,她不认为他们会咬紧牙关不招认。
加上面前嫂嫂这样盛怒,栗欢心里再无侥幸。她心里慌乱一片,还没想出对策,就听见嫂嫂声音沉怒:“可惜,他们夫妻说,把孩子送去南陵的人在京城。然后,我们就回来了,一直没腾出空,今日才准备去报官,栗欢,你有话对我说吗?”
栗欢心里明白,嫂嫂这是已经有了确切的证据,她腿一软,滑落在地:“嫂嫂,这事……好像是我身边婆子做的……”慌乱之下,她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急切道:“那婆子是刘婶子,你知道的,在你未进门前,她帮了我们许多,已经如我们家人一般,她最疼的人就是我,后来还陪我出嫁……看到我跟你吵架,她……她自作主张,便偷了媛媛,我不知道她把人送去了哪儿,否则我早把媛媛接回来了……前两天媛媛回来,她才找我认罪!嫂嫂,我……我不敢上门,昨日你让人去请我,我一夜没睡,左思右想后,决定找你坦白。所以,今儿一早我就来了,可我始终张不开那嘴……虽然我没有想害媛媛,可她到底是因为我才吃了那么多苦,嫂嫂,你打我骂我都可,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栗夫人虽然早就知道是小姑子所为,可真听到她承认,还是忍不住气血上涌,怒极之下,她怒斥:“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我?你害我都好,为何要害我的媛媛?”
“嫂嫂,真不关我的事,回头我就把刘婶子送来让你出气!”栗欢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还不肯说实话!”栗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怒火冲天:“你以为把事往下人身上一推,我就会信了你的鬼话?既然你不肯老实说,那便由京兆尹审问你!”
栗欢本来想跑,被拍桌子的声音吓了一跳,听到最后一句,顿时眼前一黑,恨不能昏过去算了。
可她不能!
若是嫂嫂一怒之下真的报官,她歹毒心思暴露,丢脸还是其次,李家肯定容不下她,若哥哥因此对她寒心,不肯救她,她兴许还要入狱!
栗欢想到那样的场景,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