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请帖又发到了林家。
林相锦这一回没有多问,直接让人备好了贺礼,带着苏允嫣上门贺喜。
他这些日子里还有意无意打听周家的消息, 回来告诉苏允嫣。
泰和居的名声受了些影响, 但周家在城中多年,底蕴深厚,和各家都有来往,所以,满月之日上门贺喜的人也挺多。
林家对于周家来说算是贵客, 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是不会怠慢的。得知苏允嫣想见表姐, 周夫人立刻就吩咐人带她去了孙花意的院子。
院子里安静, 伺候的人不多。一点都不像是长子嫡孙生母该有的待遇。
内室里, 孙花意正打算起身。扶着两个婆子, 满头大汗地撑起身子。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痛的,头发都汗湿了。
她本就胖, 婆子也累得慌。
东烟在旁边帮忙,满脸担忧:“夫人,您身子虚,就别强求了。”
孙花意咬牙一撑, 刚刚站起。苏允嫣就绕进了内室。
看到苏允嫣,孙花意一激动, 那股气就泄了,直往床上倒去。
她累得气喘吁吁,用手盖住了脸:“你来看我笑话吗?”
苏允嫣走近前:“普通人家的姑娘也能高嫁入周家, 外面的人都说你很聪明。但你这开口就得罪人……哪里聪明了?”
孙花意苦笑, 还是那句话, 她能嫁入周家。是天时地利人和。如果她没有撞见周沉淮与美貌男子来往,兴许就是个普通端茶丫头,端上茶水两年嫁人,最多也就嫁个小管事,更可能是回到孙家,由家里长辈做主。嫁一个普通男人碌碌一生。
“外面很热闹,你这是想出去吗?”
孙花意执意出去,一是想享受众人的恭维,无论周沉淮如何,这个孩子是周家的长子嫡孙。二来,也是孙花意心里害怕。
她怕自己不出去也不见人,哪天在这府中死了都没人知道。
实在是周夫人在儿子进了大牢多方求助却救不出人后,开始迁怒于她。
怪她请来了妹妹,害得周沉淮入了大牢。
这简直就没道理嘛!
可再没道理,孙花意在这府中只有几个忠心的丫头,说得上话的同辈和长辈那是一个都没。如果她真的不明不白死了,也不会有人帮她申冤。所以,她想出去结交几个夫人,尤其是那种喜欢多嘴多舌的,万一真出了事 ,她还能让丫鬟去找人,兴许能救自己一命。
一年前,孙花意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她做了那个梦后,满心都想着让自己活得更久。哪怕是生孩子之前,她知道自己会难产伤身,也从未想过早死。可生完孩子这一个月来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好多天痛得夜里都睡不着,活着就是受罪。渐渐地,她也接受了自己活不了多久的事实。
蝼蚁尚且偷生,如果能活,谁又想死?
饶是孙花意活得痛苦不堪,她也想再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
可她起不来。
刚才挣扎了一番,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这会儿的她,只想躺在床上多睡一会儿。
苏允嫣看她浑身乏力,摇头叹息:“你拼了命生这个孩子,后悔了吗?”
孙花意早就后悔了好么!
她从未想过自己拼命生,当下睁开眼:“看我这么惨 ,你是不是很畅快?”
苏允嫣颔首:“对!”
孙花意:“……”这么直白么?
苏允嫣看她面色难看,脸上笑容更加灿烂:“看你这么惨,我只庆幸自己躲过了你的算计。否则今日躺在这床上苟延残喘的就是我。并且,我比你更惨。”
孙花意有些恍惚,想到上辈子的三妹,满月的那日,她抱着孩子在外面应酬,风光无限还被别人怜惜她被妹妹背叛。
那种日子,才是她想要的。
或许……真的是人在做,天在看,她如今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报应?
她有些不甘心,挥退了丫鬟,问:“你真的没有做过奇怪的梦吗?”
苏允嫣摇头失笑:“表姐,我看你是疯了。我再提醒你,梦不梦的别再说了!万一真有人把你当疯子拉去烧了,也是你活该。”
孙花意闭上眼,晕了过去。
她本就虚弱,又挣扎半天,又急又气之下,晕过去也正常。
前院热闹非凡,恭贺周家得以后继有人。后院中孩子的生母正被大夫诊治。刘大夫一脸可惜:“都说了不能急,不能累,不能生气,只能静养,你们怎么不听呢?”
说实话,刘大夫当然是希望孙花意活得越久越好,因为她活着,他就能赚周家的银子,如果人没了,这条财路也就断了。
所以,此时他的埋怨也是真心实意的。
再这么下去,这人就活不了多久了。
*
周家热闹非凡,府衙的大牢外,也来了一个人。
一身素色衣衫,气质温和,对着这样一个人,看守下意识放缓了声音:“您找谁?”
温煦伸手递出一锭银子:“我要见周沉淮。”
看守伸出去拿银子的手一顿。
周家特意打过招呼,如果外人想见或者想送东西给周沉淮,让他们一律拒绝。
看守一脸为难:“周夫人已经嘱咐过我等,外人不得见他 ,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温煦冷笑:“你们是衙门的人,将周夫人的话奉作金科玉律合适吗?既然他们得见,我为何不能见?是否要我去找了知府大人问一问这其中缘由?”
看守笑容一僵。这大牢中闲杂人等不得入,但每日都有许多人前来探望。看守们收了好处 ,把人带进去说几句话,是衙门上下都默许的事。
默许不是许,底下没人说,大人就睁只眼闭只眼,可若真有人计较起来,大人也保不住他们。
看守多瞧了他一眼,又听他找周沉淮,心里对他的身份也有了些许猜测,顺手收过银子,伸手一引:“您请进。”
温煦进去后,看守捏着手中的银子,满面鄙夷,跟旁边同为看守的兄弟道:“也就对着咱们耍耍威风。也不打听一下自己在外头的名声,都这样了,还好意思出门?”
*
周沉淮靠在墙壁上,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忽然睁眼,抬眼朝声音来处看去,牢中昏暗,他却也还是认出了熟悉的身影:“你来了?”
温煦在他牢房门口蹲下:“今日你儿子满月,外面很是热闹。你得偿所愿,周夫人忙着接待客人,我特意来告知你一声。”
周沉淮一开始得知自己有病时,恼怒怨恨种种情绪交织。如果那时候看到温煦,他是杀人的心都有。过了这许久,那些恼怒恨意都沉淀了下来,或者说压了下来 ,只一个契机就会炸。
“我生病了,你知道吗?”
温煦颔首:“我也生病了。”
周沉淮怒极:“你为何不告诉我?”
温煦扬眉一笑,翩翩公子的风采展露无遗:“我也不知道你会灌醉我,强迫我啊,不提相知相许的情意,只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也从未想过你会算计我。”
周沉淮恼怒不已:“你能陪别的男人,为何不能是我?当初你若是不走,我也不会娶妻。”
“你放屁!”温和公子吐出粗鲁的话,可见是真被气着了,温煦冷着脸:“我去外面几年,你不也没消停吗?”说到这里,想起什么,饶有兴致道:“忘了告诉你,我刚得知,那位柳清风,最近回来了。身边还伴着一位冷峻公子,听说回来之后,立即就去了柳家拜访,他还被柳清风的爹赶出来,一直跪在外面,跪了三日才得以进门。然后俩人整日同进同出,毫不避讳。比起那位公子的坦然,你就像是个缩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让人恶心。”
周沉淮被他害到这种地步,想要恨他又舍不下,没想到反过来他还嫌弃自己,当下怒道:“你不也恶心吗?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自己有病还不明说,你就是故意害我!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遇上了你!”
他说得恶狠狠,几乎是咬牙切齿。
看着他满脸戾气,温煦有些恍惚,曾经这个人好像说过遇上自己是他的福气来着。
果然,人心善变。
柳清风已经走了许久,周沉淮很少会想起他,但每每想起都有些不甘,这是第一个主动离开他的人。现在得知柳清风离开后过的更好,他就更不甘心了。
“你和柳清风一样,说是对人有多深情,还不是跟别的男人乱来。”
闻言,温煦一怔,随即笑了:“我倒是想和他一样,可我眼神不如他好,运气也不如他好。”
“我今日来,本来是想问问你有什么话问我,没想到……”问也不问,直接就定了他的罪。
周沉淮冷笑,眼神厌恶:“有什么好问的?我染病是事实,都要被你害死了,难道你还希望我听你的苦衷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