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
是就是, 不是就不是。这算是个什么回答?
床前年轻女子眼中的笑意落在苏帷眼中只觉得周身一凉,之前他有怀疑,但却不认为一个乡下丫头有这么大的胆子和心思来做这事。
如果真的是她,那么, 乔氏的马车应该也是她动的手脚了?
本来风光无限的夫妻二人如今只能躺在床上, 并且互相对对方都有怨气。乔氏认为他不够爱她,苛待了她娘家。而他觉着乔氏拎不清, 非要把娘家和他看着一家人。可这本就是两家人, 如何能互相拉拔提携?
就是这会儿想起, 苏帷也还有些不满乔氏……可是这一切, 都是面前这个妙龄女子的算计。
她才十五岁!
在这之前, 她还是在乡下整日干活的小可怜。
苏帷气愤之余, 心里诡异的觉着有些可惜,如果她是个男儿, 如果她在苏家长大, 手段应该会更加厉害。
苏家交给她……应该会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 苏帷心神一凛。
不得不承认, 因为苏权非要揪着张达芸, 甚至为了她和双亲作对, 他对这个儿子是有些失望的。
可再失望,苏家也不会交到一个女子手中。
“真的是你!”
这一回,苏帷语气笃定。
苏允嫣摇摇手指:“爹, 说话要讲证据。就像当年你和夫人害死我娘,你让人往我娘马儿的马槽中加料一般, 大家都知道真相又如何?不也没有证据?”
她好几次提报官,却始终没有真的动作。就是因为时隔太久,当年的人证物证已经很难找寻。哪怕是衙门出手, 应该也查不出。
苏帷听到当年的事,面色变幻,并不否认:“你长得跟你娘有些相似,可你们的性子完全两样。”
本来就不是母女,怎么可能一样?
再有,苏允嫣如果真的是单纯的小姑娘,也轮不到她到这里来了。当即道:“我要是和我娘一样,已经摔下楼梯死了。”
话里话外,几乎是承认了她动手。
苏帷心里满是怒气,看向门口扬声喊:“来人!把毓姑娘关……”
他的声音出口,只剩下了呜呜声。
是苏允嫣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苏帷死死瞪着她,眼神威胁。
那眼神里满是杀意,确实吓人。苏允嫣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爹,你是想要把我关起来呢?还是想要打死我?”
已经撕破了脸,连发妻都能杀。还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流落在外的人,得知她动了手后,肯定会收拾她的。苏允嫣又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苏帷抬起左手,想要掰开放在嘴上的纤细小手。
苏允嫣从腰间扯下一个香囊,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白瓷瓶,拔掉塞子,放到他鼻尖:“爹,这个药你闻了就好好睡,说起来,你这手伤脚伤,醒着养其实挺受罪的。还是睡着养好得最快。”
眼见苏帷不敌药力昏睡过去,她不紧不慢擦了擦手,收好了瓷瓶,然后起身出门,对着守在门口的丫鬟道:“爹说着话就睡着了,不要吵醒了他。”
伺候的人都知道苏帷受伤之后得早起喝药,然后再补眠,听到睡着了也并不意外,还福身一礼。
苏允嫣走到院子外,刚好碰上老太太过来。
老太太对于她直接逼迫苏帷补齐嫁妆的事上很有些不满,看到她后,面色不太好:“你还来做什么?你爹的病不能生气,既然拿到了嫁妆,就安心备嫁吧。”
苏允嫣一福身:“是。”
看到她乖乖巧巧,老太太心气还是不顺,这小姑娘看起来乖顺,但性子最是倔,并且,不听她的话。
老太太越想越不高兴:“对了,之前我答应给你的两套首饰,以后我要留着陪葬,不能给你了。”
那两套是前朝宫中之物,已经不能算首饰,应该说是值得收藏的藏品。这样的东西,放得越久越是值钱。
苏允嫣经历了这么多,已经不再是娇生惯养的侯府姑娘,吃穿上没有那么多讲究。换句话说,她并不是需要许多银子娇养的姑娘,能够吃饱穿暖就行。
早在她忤逆老太太意思的时候,已经想到了今日。没有就没有了呗。总不能因为两套首饰,就不逼迫乔家还嫁妆了吧?
希望老太太得知她对苏帷夫妻动手的时候,不要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说出这话,其实是怀着那种“你不让我高兴,我也要给你添堵”的想法。话出口后,就想看到孙女哭着求饶。
可是没有,她甚至连脸上笑容都没变。
看着姿态大方行礼的孙女,老太太就有些疑惑,从追嫁妆这事来看,她以为孙女被张家养得小家子气,喜欢把银子往自己怀里搂,所以才非要追回嫁妆。可是,她那两套首饰,能抵得上沈书慧一半嫁妆了,乍然不给了,孙女却还是平平淡淡。之前她怕孙女见识少,不好好收着两套首饰,还特意说过两套首饰的价值来着,不存在她不知道价值的可能。
难道她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追回母亲的嫁妆?
这样记仇的人,会不会重翻当年的事?
本来嘛,千多两银子对于苏府来说只能算九牛一毛。如果最后真的追不回来,老太太自认为也不会亏待了她,至少这些嫁妆要补齐。可是孙女却非要乔家赔……这不是看上了嫁妆本身,而是要报仇啊!
察觉到老太太打量的视线,苏允嫣再次一礼:“爹睡着了,祖母看看去吧。我得回去吃早饭。”
行完了礼,她转身离开。
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心下摇头,感觉这孙女就是个白眼狼。
苏允嫣不知道老太太已经把她看作白眼狼,回去之后就等着正院的消息。
苏帷平时对老太太态度冷淡,也不喜欢老太太插手他的事。或者说,他身上的大事小事,都不容旁人置喙。
所以,到了当日傍晚,苏帷的随从连着叫了他四五次后发现人还在熟睡,终于发现了不对,一边让人告知老太太,一边让人去请大夫。
正院发生的事,府中的有心人都特别在意,几乎是那边一乱,这些院子的人就都知道了。
以苏允嫣的身份来说,不去的话,反而惹人怀疑。
她带着丫鬟赶去,在路上还碰到了苏思。
苏思一脸担忧,几步迎了过来:“父亲的伤不是都好转了吗?已经好几日没有昏睡,怎么今日又叫不醒了呢?他的伤势,是不是加重了?”
苏允嫣摇摇头:“看看大夫怎么说吧。”
苏思揪着帕子,一路上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说。
苏允嫣也不问。
苏思虽然帮了她,可也索取了报酬,二人算是互帮互助。要说姐妹感情,不存在的。
眼看前面就是正院,苏思忍不住道:“毓儿,方家那边何时上门请期?”
苏允嫣扬眉:“我不知道。这种事儿难道不应该是方家和祖母商量吗?”
苏思咬了咬唇,低声问:“你就不着急?我想让吴家赶紧请期,最好这个月就完婚。爹的伤……我看着怕人。”
苏允嫣恍然,这姑娘是怕苏帷一下子死了她得守孝,然后推迟婚期?
苏思见她看出来自己的想法,解释道:“我跟你不同,我只是苏家养女。吴家的这门亲事算是我高攀,如果他考中了举人,而我这边还要守孝,只怕婚事有变。我知道我这样想不对,可……这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是错过了吴家,以后我怎么办?”
倒也算坦荡。苏允嫣看到那边苏权奔进了正院,顺口道:“这事儿你跟我说也没用,要么你去跟祖母说说?”
苏思一把拽住她袖子:“你帮我说,好不好?算我求你!”
苏允嫣拂开她的手:“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因为嫁妆的事。祖母厌弃我了,在她心中,兴许我还不如你要紧呢。好歹你在她跟前长大,十几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苏思默然。
老太太再喜欢她,也不会看到儿子要死了,先把孙女嫁出去免得守孝耽误了吧?
在老太太心里,任何人都比不上她的儿子和孙子。更何况她只是个养孙女。
苏允嫣跟着进了院子,正房中,大夫已经到了,正在给苏帷把脉,又掰开他眼皮查看,道:“看样子是睡着了,应该无大碍。”
老太太急得团团转:“如果只是睡觉,怎么会叫不醒呢?”
大夫沉吟:“有的人病得重,精神不济就容易昏睡。苏家主的情形应该也差不多。其实他手伤脚伤很重,醒着也是受罪,睡着了就察觉不到痛了,这样挺好。”
老太太:“……”昏迷了还好?
她有些不信任这大夫了,想着吩咐人再去城里请。又问:“今日他就早上用了一碗粥,像你说的昏睡了好。睡着了怎么吃饭?”
大夫收拾药箱:“像喂药一样喂汤,多喂几次。养好了伤,应该就醒了。”
大夫走了,老太太担忧不已,吩咐道:“去多请几个大夫来。”
苏权一脸担忧,恰巧门口乔氏指挥着人将她抬了进来。
因为她伤在背上,被人抬着难免摇晃,此时痛得满脸扭曲,担忧问:“怎么会昏睡呢?不是都醒了吗?”
老太太懒得理会她。
乔氏到了床前,盯着苏帷看了半晌,侧头看向儿子,最后才对老太太道:“母亲,张达芸已经送走了,现如今夫君的伤势加重,生意上的事是不是该让权儿跟着学?”
老太太不满:“帷儿病情加重,你还有心思操心生意?”
乔氏振振有词:“我不只是他的妻子,我还是苏府的夫人。堂堂当家主母,不能只沉浸于悲伤中。苏家百年家业要紧!”
听到她这冠冕堂皇的话,苏允嫣不着痕迹地看了下床上的人。
那个药会让他昏睡不醒,但其实他睡觉的时间和以前一样,只是醒着的时候睁不开眼不能动弹而已。
乔氏的这些话,苏帷应该都听到了的。
话说得再好听。可话中的意思很明白,乔氏就是想要让儿子慢慢开始接手苏家生意。
老太太气得胸口起伏:“帷儿还没死!”
乔氏看了一眼床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人:“他伤成这样,等养好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权儿已经不是孩子,当年夫君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试着接手铺子了。”
这一回更是毫不掩饰地说接手。
老太太揉揉眉心:“再等等!”
乔氏不满:“还要等什么?之前您说帷儿任性,不够稳重。现在我已经当他的面处置了张达芸,他外头已经没有女人,连府中都没有丫头伺候,还要怎么稳重?”
老太太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帷儿护着你多年。如今他伤重在床,你就是这么报答他对你的感情的?”
“感情是感情,他受伤了我也难受。”乔氏语气哽咽:“可人得往后看,外头多少人盯着咱们苏家,一个不慎,苏家百年家业就毁在了夫君手中。如果他醒着,一定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这些都是实话,可老太太就是不喜乔氏这急吼吼的架势,仿佛儿子会一睡不醒似的。她不高兴 ,就不想让别人如愿:“你的意思是,我会毁了苏家?”
乔氏:“……”
她算是发现了,老太太就是故意给她添堵,偏不让她如愿。
婆媳二人在苏帷床前吵得不可开交。
老太太继续道:“帷儿伤得这般重。权儿尽孝床前这有什么不对?生意上有我看着又不会出错,至于权儿,他才二十岁不到,往后还有几十年呢。你以为接手了生意之后,他还能如此悠闲?”
她看向苏权:“好好珍惜你现在悠闲的日子!祖母也是为了你好!”
苏权:“……”其实他明白,自己被母亲拖累了。要不是母亲的身份,老太太的嘴不会这样紧。
本来嘛,唯一的子嗣接手苏家生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总之一句话,老太太咬定了不松口,非得让苏权伺候父亲。
乔氏如今只能躺着,说话太大声都会扯的肺腑疼。说了这么一会儿,她有些昏昏欲睡。疲惫地闭上了眼,眼前浮现的是老太太这十几年对她的漠视和苛待。她被子底下放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
听着婆媳二人争吵,兄妹三人一声不吭。
苏允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不着痕迹地偷瞄床上的苏帷。
听到婆媳争吵的他,若是听到乔氏一副他要死了急吼吼让儿子接手生意的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
她出声问:“祖母,爹昏睡着,身边没有主子,我们是不是该轮流侍疾?”
“不用!”
出声的是乔氏,她睁开眼:“从今日起,我守在这儿。”
老太太不干:“你自己都伤成这样,能守着谁?赶紧回去养伤,这边我亲自守着。”
之前老太太对于夫妻二人在一间屋子养伤都没意见,这一会儿却不让乔氏和苏帷单独相处。应该是有些怕她不管不顾对儿子动手。
本来嘛,乔氏这般急切让苏权接手生意。如果苏帷死了,老太太也拦不住了。
乔氏已经困乏无比,却还是强打起精神,道:“您一把年纪了,又要管生意。别累病了。我们是夫妻,本就应该互相扶持,如今他躺在床上,正是需要我陪着的时候……”
老太太已经挥挥手:“抬回厢房去,嘴巴叭叭叭的没个消停的时候。还养伤呢,养蜂还差不多。”
立刻有人过来抬走了一脸不甘愿乔氏,都到了门外了,还听到她吼“放肆放肆”之类的话。
老太太还觉得不够,吩咐道:“让瓶儿安排人过来守着。夫人可以每日过来探望一次,每次都得有人在床前盯着,不能超过一刻钟。”
竟然是直接把主院的人换掉了。
在场的兄妹三人都不是蠢货,已经发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苏思紧张地抓着苏允嫣的袖子,二人一起退了出去。
到了院子外,苏思低声问:“祖母这样,会不会出事?”
不这样才会出事!
苏允嫣没心思帮她分析,伸手扶着头:“我有些累,得回去躺一会儿。”
苏思讶然:“你还有心思躺?”
要不然呢?
那对婆媳之前能好好相处,不过是因为中间夹着个苏帷,如今苏帷管不了,可不就得出事么?
翌日早上,苏允嫣刚刚起身,就得知老太太从昨晚上开始就拉肚子,已经起不了身了。
别看拉肚子,一个不好也会要人性命的!
老太太如今对她是有了隔阂,可刚回来那时候对她还是不错的,已经两天没去请安的苏允嫣,当即就带着丫鬟过去探望。
一进屋子,就一股怪异的味道扑来。
恶臭中夹杂着熏香,格外难闻,熏得人几欲作呕。苏允嫣没想到只一晚上就这么厉害,急切地奔到床前,老太太面色已经泛青,看到她来,虚弱地伸出手:“毓儿,过来。”
苏允嫣靠近:“祖母,您喝药了吗?要是药效不好,咱们赶紧换个大夫。”
老太太看到她眉眼间的关切,心下有些欣慰,捏着她的手,道:“我不会有事,不会让有心人得逞!”想到什么,老太太骤然握紧了她的手:“毓儿,之前我让你看账本……你看得如何?”
苏允嫣本就看得懂,当即颔首:“我都明白。”
老太太有些不信,之前这孙女回来可是大字不识,账本复杂,哪有那么容易看明白?
不过这不要紧,她虚弱道:“我病成这样,生意上的事顾不上了。一会儿管事会来,你大哥会跟着他们,到时候你也去。”
苏允嫣一脸讶异,听到老太太问她看账本的情形,她就有预感,没想到老太太真的会提出让她去插手生意。
看出来她的惊讶,老太太恨恨道:“你也是苏家子嗣,苏家的生意你当然也能看管。”怕孙女太蠢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直接道:“我病成这样,肯定是有人动手脚。在这府中会害我的,只有乔氏!昨天我才不让权儿学做生意,她当晚就对我动手。我让你去,就是给她添堵的!是你能做的比权儿更好……就好了……”
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老太太有些疲惫,闭上了眼养神。
而屋中的味道越发浓郁,实在不算好闻。
苏允嫣从内室退了出来,瓶儿站在一旁,低声解释:“老夫人年纪大了,根本来不及起身方便,奴婢已经尽量让人换床褥,却还是……奴婢也不敢把窗户开得太大,老夫人本就病了,万一病上加病,就更难治了。”
对一个老人用这样的手段,苏允嫣摇摇头:“夫人太过分了!我得问问她去!”
瓶儿上前两步拦住她,轻咳一声:“昨夜老夫人发现自己病了后,就让大夫熬了一碗清理肠胃的药汤让奴婢给夫人灌了下去。”
苏允嫣:“……”清理肠胃的药汤,俗称泻药。
见她不说话,瓶儿劝道:“老太太闹肚子还能起身,夫人就……屋中应该不太好闻,姑娘最好别去自找罪受。”
乔氏瘫在床上,下半身毫无知觉。本来就起不来,只怕那屋中的味道比这里更重。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这婆媳俩……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或者说,早在许多年前,二人就已经想对对方出手。只是都顾忌着苏帷,这才忍了。
现在苏帷人事不省,她们也不用压抑了。
当真是想出手就出手!
想怎么出手怎么出手!
……
没等多久,各管事就到了。
大概是老太太提前吩咐过,今日来的管事最多,足有二三十人,都是身着绸衫的男子,年轻的三十多岁,年老的已经身子佝偻头发花白。排排站在院子里颇为壮观。
老太太坐在廊下的椅子上,面色惨白,不过一晚上像是老了十多岁,精神气儿都没了。苏权站在她旁边,老太太则拉着苏允嫣的手,沉声道:“苏府最近发生的事你们都知道,帷儿病着,我也病了。苏家孙辈就他们兄妹二人,从今日起,你们要尽心尽力教导,若是让我发现你们欺上瞒下,不知尊卑,奴大欺主,定会严惩不贷。”
苏允嫣余光看到边上的苏权站得身姿笔直,意气风发仿佛自己已经是苏家主子的得意模样,时不时还蔑视她一眼。
顿时一阵无语。
还别说,乔氏这对老太太下药虽然不孝顺,但还真能达到目的。
至于她,则是老太太故意塞进来给乔氏母子添堵的。
老太太怨恨儿媳是一定的,可是苏权……昨天老太太还不答应让他学,今日就找了管事正式让他插手,要说他不知道婆媳俩之间的博弈,鬼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