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觉得华氏照顾不好柳父, 颇看不上他。
可华氏却觉得自己堂堂贵女,以前这些低贱的活儿都不会拿到她面前,现在却让她亲自去做。
为了柳父,她也试着去做过。可是, 想要坚持实在太难。地里的活儿太脏太累, 半天就晒得脸都脱了皮,回去之后还火辣辣的。洗衣做饭, 这些倒是不累, 可她从未做过, 除了把自己弄得更狼狈之外, 一事无成。
华氏自小饱读诗书, 当然不觉得自己差。只能说, 逍遥寨不是她的主场。在这里她被人鄙视被人贬低……而在凉州城,所有的表姐妹都会捧着她。回到京城, 她是许多人想求回去做妻的华家女。
既然如此, 她凭什么要留在这里受这些委屈?
柳父爱她, 爱孩子。但他越是看重, 村里那些人说话越是难听。华氏怀着柳娇娇时并不高兴, 整日郁郁寡欢。柳父并不多问, 待她越发贴心,凡是她的要求,他都会努力做到。
可这就是恶性循环。终于, 在她即将临盆的时候,她提出想要回城。
柳父沉默良久, 答应了。
接下来她“难产伤了身”,几日后的晚上,他亲自送着她下山, 看着她进了城门。时隔多年,华氏以为自己忘了,现在回想起来,还跟昨日发生的事一般历历在目。
对面的邱可固看着面前女子陷入回忆,心下也在沉思。不得不说,这会儿他的心里有些酸。他宁愿秦休夫人的父亲是个强取豪夺的混账,让她憎恨恶心,也好过让她惦念。
相爱容易相处难。许多成亲时海誓山盟的夫妻,几年后都变得面目全非。邱可固长在世家,但也知道百姓家中疾苦,她在凉州城逍遥寨那样恶劣的情形下生活了三年,时隔多年后还能说出一句:他是个好人。
可见当初那个男人对她有多好了。
高门世家想要对一个女人好于有的人来说很容易,只要身边没有别人,眼中没有她人,再贴心一些,就已经很难得。可是乡下,不止要做到前面那些,还要衣食住行处处关照。关键是没有下人使唤,都得自己上手。
“你在想念他的好?”他问。
华氏回神,扯出一抹笑来:“我做出这些事,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以后你只需要在孩子面前给我几分脸面。别的,怎么都行。”她垂下头:“我知道目前最好的法子……只要我死了,关于我的事,也不会有人再仔细深究。到那时就算真有人翻出这些,也会被人觉得是污蔑。”
邱可固皱起了眉。
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多年,他心里确实有些膈应,但也没想过要她去死。
对着别人,譬如翠儿,他能毫不犹豫掐断脖颈。可是对着这个女人,他下不了手。
到底……还是心软了啊!
邱可固心下苦笑。
华氏已经道:“我放不下媛媛,等她成亲之后,我会去死的。我这辈子亏欠的人太多,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无论如何,谢谢你给了我体面。”
邱可固轻哼一声:“我那是为了媛媛。”
华氏不说话了。
现在翠儿已死,唯一的人证已经不在。除非柳父跑出来揭露。
但华氏心里清楚,他不会做这种事。
夫妻二人回府后,就遇上了迎上来的邱媛媛,她一脸不满:“你们出去玩都不带我。”
邱可固柔声道:“今日你母亲生辰,带你去做什么?”
邱媛媛冷哼一声:“我也要礼物。”
邱可固当然备了的,是一套母子钗,一套花样繁复,富贵大气。一套小巧精致,样式差不多。让人一看就知二人有关系。他捧出盒子,递给邱媛媛:“呐,满意了吧?”
华氏看着眼中,心里酸涩不已。如果今日没有发生那些事,这套钗……他会亲自给自己簪上吧?
邱媛媛满意了,也不多耽搁,把自己的那套小的找了匣子装了,乐呵呵离开。
送走了孩子,邱可固起身:“天色不早,早些歇着吧。”
说完,衣摆划过地面,直接出了门。
这是要分房睡?
成亲这许多年来,就当初坐月子他去书房睡了一个月。华氏苦笑,到底还是回不去了。
柳父再娶的事城中知道的人不多,也是苏允嫣两人故意没说。因为柳父过惯了简单的日子,不喜欢勾心斗角。若城中的这些官员看在秦休面上去贺喜,以后柳父还得还礼,忒麻烦了。
当然了,秦休故意不说。也会让外人误解他不想岳父再娶,和岳父关系不好。未免柳父平白无故被人欺负,他带着苏允嫣亲自去挑了贵重的贺礼。
各家随即都知道了柳父再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又不送请帖,证明人家无意和官员相交。如此,若再凑上去送礼,倒显得不识趣。
柳父成亲,苏允嫣二人头一日就去了庄子,还带了不少人过去帮忙。翌日看着柳父乐呵呵带着迎亲队伍把杨氏接来拜堂。
值得一提的是,柳思安又到了。
她来的时候,迎亲队伍还没来。苏允嫣正在院子里看着人准备饭菜,客人不多,都是周边庄子上的人,饭菜不算多珍贵,但备得足够,保管能吃个饱。
看到柳思安二人进来,苏允嫣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上门,也不嫌折腾。
再不想要和她来往,大喜之日,也不好把人往外碾。
柳思安直直走到她身边,“娇娇,我有话跟你说。”
还是那么自以为是。苏允嫣看也不看她:“今日是爹的大喜之日,要是来贺喜呢,你就老实点。至于别的,婚事过后再说。”
柳思安一想也是,又问:“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是你找人牵的线吗?这天底下,能够比得过咱们母亲的女子,怕是找不出几个。”
“什么样算好?”苏允嫣反问:“出生高贵,懂得规矩礼仪就好吗?在我看来,最合适就是最好的。你觉得爹和母亲合适吗?”
那自然是不合适的。
就是眼睛再瞎,也不会觉得高门贵女和一个村长相配。
柳思安哑然,并不与她争辩:“或许你是对的。我刚来京城的时候,沈府中好多人笑话我不懂规矩。我狠学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弄明白。”说到这里,她有些疑惑:“你的规矩学了多久?”
苏允嫣的规矩还用学?
“我没学。”她一本正经:“在府中我也用不着规矩。就出门的时候不失礼就行了。”
柳思安默然。
因为她突然想到自己和妹妹身份不同。以妹妹的身份,在家就一个公公婆婆需要行礼,而她……除了府中的下人,她都要行礼。还有,对外不失礼……事实上她连对外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妾室,是不好出门做客的。
柳思安突然就有些恍惚,当初任由她说教的妹妹,如今已是高官的夫人,得夫君爱重,受人尊敬。只看秦休对她的态度,就没人敢小瞧了她。反而是自己混得越来越差。
苏允嫣不知道她怎么安静下来了,但也不想多管。她可没有跟她谈心的想法。
新嫁娘接到,很顺利地成了礼。柳思安站在一旁看着,意味不明道:“当初爹和母亲成亲,有没有这样慎重?”
肯定是没有的。那时候的逍遥寨,忙着隐藏自己,怎么敢大张旗鼓办喜事?
苏允嫣看着一双新人被送入洞房:“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怎么会知道呢?”
听到这话,柳思安有些不悦:“你能帮我约一下邱三夫人吗?”
苏允嫣想也不想就答:“不能。”
柳思安:“……”
“你就不多考虑一下?今日是爹的大喜日子,我们是姐妹,如果是闹翻了,爹一定不高兴……”
苏允嫣气笑了:“你在威胁我?”
柳思安不以为然:“姐妹之间,说这种话显得生份。”
婚事已经办完,秦休早就打算好明日再回,苏允嫣也不着急,好奇问:“我记得你们好像有她的把柄,怎么,不好用吗?”
柳思安面色难看下来。
把柄都被拿走了,怎么用?
苏允嫣也不高兴她拿柳父说事,就像是柳父说的,他不欠柳思安:“你既然抓到了那丫头,也就该知道,我爹对你有恩,我不求你报答,只希望你不要打扰他。比如,大喜之日让他伤心的事,千万别做!”
今日的沈居霖沉默了许多,他如今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确实是跛的,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养好。虽然沉默,却一直护在柳思安身边,二人看上去还真有了几分恩爱夫妻的模样。
午后,柳父和秦休站在门口送客,苏允嫣在院子里闲逛,柳思安二人准备离开时,却有人急匆匆而来:“主子,府中出事了?”
沈居霖很意外:“出什么事儿了?”
下人打扮的人跑得气喘吁吁,“府中……府中被官兵围上了!”
被围了?
怎么看都像是皇上前两年收拾那些先帝朝中的贪官污吏一般。下意识的,他朝秦休看去。
那时候,可都是秦休带着人去的。
下人喘了几口气:“主子,您快回去看看吧。小的来的时候,官兵已经打算破门了。”
沈居霖面色微变。
官兵上门拿人,是分情况的。如果只是某一个人有罪,会让府中交出,实在不交,才会进门搜寻。就算进门,也是主家表示毫无包庇之意主动开门。
破门,应该是要犯重犯,而主家不肯开门。还有一种,就是抄家!
无论哪种,对他来说都不是好事。
沈居霖入仕不过几年,经手的案子挺多,要不然凉州一行也轮不上他。应该是那些案子出了纰漏。
或者说,朝中有人要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