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留下一桌珍馐, 起身去了外城。
到了外城时天色已晚,翠儿果然在小院中,且已经睡下了。
起来看到屋中的二人时,面色大变。
之前在凉州得知有人找自己, 她下意识就想藏起来, 却还是被抓了带到京城。来京城的一路上,她暗地里想了许多。如果是华家或者华氏, 压根儿不用这么大费周折的把她从凉州弄到京城。
愿意这么麻烦, 应该是觉得她有用。而她一个凉州城外的寨中的普通妇人, 对京城的这些贵人有什么用呢?
想来想去, 也就只有她知道华氏的那些秘密一事。
来的这些人不是华家和华氏派出, 自然就是想要拿自己威胁她的。
所以, 一路上她坦然到了京城,关在郊外时, 果然有人问她关于华氏的事。为了让他们觉得自己有用, 为了活得更好, 翠儿一五一十都说了。
后来, 她甚至看到了柳思安。
她在寨中多年, 虽然没去过逍遥寨, 但也听到过那里的消息。对于柳思安的身份她猜到了一些,但她没想到,想要害华氏的人中就有她一个。
然后没多久, 有人闯进庄子,掳走了她。把她安顿到了这里, 翠儿隐隐觉着,应该是故人。
今日见到了故人,一直悬着的心倒放下了, 微微一福:“姑娘。”
本来是一个普通的粗俗妇人,这么一行礼,还真有了几分丫鬟的规矩。
华氏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主子?”
翠儿垂眸:“奴婢只是想要活下去,并不是故意背叛……”
邱可固不耐烦,上前利索地将人捆住,拉着她的手指:“把你怎么到京城的,还有到京城后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说一遍。”
翠儿轻笑一声,看向华氏:“这是你男人吧?果然命好……啊……”
最后那一声是尖叫。
叫得华氏的心都颤了颤。
只见邱可固捏着翠儿的手指,已经掰断了一根。翠儿痛得一双手都在颤抖,额头上满是冷汗。别说说笑,这会儿的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邱可固握住了她的中指:“我们忙着回去,你说不说?”
翠儿瞪大了眼,邱可固已经不耐烦,手上一用力,又掰断一根。
翠儿大叫,手上的疼痛让她失了知觉,压根不知道邱可固有没有又要掰,忙不迭大喊:“我说!”
然后就撂了。
接翠儿来京城的人只知道要保住她的性命,并不知道找她做什么。虽然有人好奇查问,翠儿怕他们得知真相后杀人,于是咬紧了牙关。也是到了京城之后看到了沈居霖二人,才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
华氏追问:“二人?”
“是。”翠儿满脸苍白,扯出一抹讥讽的笑:“那个是你女儿吧?她居然帮着那个男人,我还听到他们在门口商量拿我的事来威胁你……哈哈哈哈,报应……你生来高高在上,哪里知道我们的辛苦。我只是想让我弟弟科举而已,我没想把事往外说。可你还是要杀我灭口……你这样狠辣的人,就该让你女儿来收拾你,哈哈哈哈……报应……报应……”
华氏冷然站着:“我确实生来富贵,所以,不能受人威胁。那时候你只想让你弟弟科举,科举之后呢?是不是想入仕?入仕之后,是不是想升官?”无穷无尽的麻烦,偏偏还不能不管。
如果她想要解决这个隐患,当然是越快越好,若是让他们家有了一定的地位之后,比如换成了良民,平白无故死了,会被查个水落石出。
翠儿沉默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贪得无厌?
那时候的她,经常听家人夸弟弟聪慧,如果不是因为奴籍,肯定前途无量。但她心里清楚,如果华氏答应了她,她可能真的会……得寸进尺。
邱可固不耐烦了,华氏忙问:“你两个女儿知道我的事吗?她们在哪儿?”
翠儿惊讶:“我没有女儿……”顿了顿,她坦诚道:“我只有一个儿子,今年八岁,他什么都不知道。你的事,我谁也没说。”
这话华氏还是信的,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人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翠儿知道华氏看似机敏,其实最心软,今日如果是她独自过来,自己软语相求,兴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但有身后这个掰她手指的男人在,她已经不奢求自己能保得一命。只哀求道:“我儿子他还小,您能不能看在我们主仆一场的份上……”
华氏冷声道:“我没有对孩子下手的嗜好,如果你真的没有告诉他,我不会对他动手。”
邱可固解开绳子,站起身:“我们走。”
身后的翠儿缓缓起身,捧着颤抖不已的手看着出门的二人,突然道:“姑娘,别忘记你答应过我的事。”
华氏嗯了一声。
不对孩子动手可以,但翠儿必须要死。
她在千里之外的凉州都被人弄到了京城,要是再放任她活着,兴许有一天,还有人拿她来威胁自己。这一回是柳思安,对她有所求,还能求得一丝喘息之机,容她想办法应对。若他日找到翠儿的是邱可固的敌人,为了打击他,肯定想也不想就会放出这些消息。
二人上了马车,车中有些沉默。
刚出巷子,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惊呼,华氏掀开小窗的帘子,看到方才自己两人出来的院子里火光冲天。
忙招呼车夫掉头,回去一看,果然是翠儿所居的院子着了火。除了几个婆子外,翠儿始终没有从火海中出来。
华氏浑身发软,邱可固扶了她一把:“咱们回吧。”
马车中,邱可固声音清冷:“本来她就要死,自己动手,就是给你示好。你放心,我不会对她的孩子动手。”
这个,大概也是翠儿的目的。
人死了,华氏轻松之余,心里又有些沉重。察觉到对面的人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心里酸涩无比。
人心都是肉长的,邱可固多年来对她如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华氏知道他好,所以,越怕告诉他这些事。
见他又看了过来,华氏忍不住道:“有话直说。”
邱可固上下打量她:“就算你去逍遥寨前就有了孕,我记得那对姐妹不是双生。秦休的夫人又是怎么回事?”
华氏哑然。
邱可固追问:“是那个柳寨主的女儿吗?”
当年华氏到了逍遥寨,寨中并不强留救回来的那些女子。她当即就要回城,却又不想和那些女子同路,怕被人知道她的身份。
于是找到柳父,让他傍晚的时候单独送她下山。
二人下山时,却遇上了胡寨反扑,柳父带着她在林子里奔逃,好不容易逃得一条命,他却受了重伤,还是替她挡了才受的伤。并且,如果柳父丢下她独自逃命,肯定不会受伤。
如此,华氏自然不好走了,就送了他回寨中。那一回,他昏迷了好几日才醒过来。
华氏一直担忧着不敢离开,心下已经盘算好了回去的说辞:就说受了重伤,借住在农户家中养伤。
养伤嘛,养多少日都是可以的。
半个月之后,柳父醒了,她想要回城时发现自己有孕,又走不了了。再要走,也要把腹中孩子落了,养好身子再回去。
柳父帮她保密,没有告诉寨中的人,还跑去城中帮她买了落胎药。一来二去的,两人都对对方有了些心思。
华氏不敢喝落胎药,就算喝了,养好身子至少得半个月。如此,她失踪的时间就有些久。她干脆一咬牙,打算和柳父就在逍遥寨中过一辈子。
柳父自然感动,当即承诺会将她腹中孩子当作亲生。两人情浓了好长一段日子。
见她沉默,邱可固追问:“是那个柳寨主的女儿吗?”
“是,”华氏低下头:“他是个好人,只是我们不合适。村里的那些妇人每日都要砍柴,洗衣,忙的时候还要顶着大太阳下地。他是寨主,村里的人都会搭把手。但是,那些人帮忙之后,又会说我懒,说我不干活。说我不配……”她嘲讽的笑了:“我堂堂华家女儿,居然不配做一个寨主夫人了。”
她声音低了下去:“我受不了。我不想在村里面朝黄土,我不想被人指指点点,我不想自己洗衣做饭……是我对不起他。”
其实,要不是因为华氏有孕,后来生孩子养孩子,不久又有了身孕,村里人的话还要难听一些。
说到底,二人的感情成也是因为寨主之位,败也是因为寨主之位。
因为柳父是寨主,所以愿意送她下山,因此受伤而互生情愫。也因为柳父是寨主,村里那些人帮忙多了,觉得她除了脸一无是处。